束穿云跟在元泊身后,循着大荒的声音来源又走进了竹林,越向里走越是阴森寒凉。
她小心翼翼的走在潮湿的地面上,脚下的苔藓有些湿滑。
为了采茶方便,早起时她特意穿了一双灰帮矮底布鞋,此刻鞋面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鞋底也早已湿透。
一丝丝凉意透过脚底传遍全身,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冷战。
也就在这分神的刹那间,脚下忽然一滑,她被一块凸起的石头绊了下,身体便不由自主向前倾去,她的身手本就不算伶俐,此时眼看着就要摔个狗啃泥。
岂料一只有力的手掌瞬间揽住了她的前胸,堪堪止住了她下坠的姿势,这一刻,她脸朝下,脚尖着地,双手垂于两侧,悬空在一地苔藓之上。
她心口怦怦直跳,不知是因为眼下碧绿的隐约可见蚯蚓蠕动的苔藓,还是因为胸前那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
素有定力的束穿云,此刻也不免有些慌了神。
因而她自然未看见身后那只手掌的主人,如玉俊颜上突然闪过的一丝红晕,以及喉结轻咽下的几分不自在。
恍惚间,揽着她的那只手掌稍稍用力,又有一只手轻扶着她的肩,她便稳稳的站直了。
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
伸手理了理胸前的衣襟,想到那只手掌,她忽然有些不自在,低头轻道了声“谢谢“。
匆匆说完也不敢抬头又向前走去。
只不过这回,她走的更为小心。
元泊勾了勾唇角,弯腰捡起方才慌乱中掉落在地的折扇,望着握折扇的手,弯垂的眉眼闪烁着亮光,再抬头那似星泽般的面庞在暗黑的竹林中熠熠生辉。
微风吹来,竹林晃动,竹叶摇摆,一如有人荡漾的心潮…
“汪汪,”大荒的叫声已在近前。
然而,看着不时飞过的虫蝇,束穿云的眉头却紧紧蹙了起来。
“怎会有这样多的苍蝇?”元泊躲过一只迎面飞来的苍蝇,也皱起了眉头。
“原因就在这。”
拂开最后一根竹枝,大荒的身影出现在了面前。
束穿云扬了扬下颚,元泊探头望去,大荒的脚下,正是一片凌乱丛泥。
大荒的前爪正在土丛里卖力挖掘,那处泥土似被雨水冲刷的十分松散,很容易就被大荒掘出了个大坑。
被挖出的泥土上,无数苍蝇嗡嗡乱飞,在这阴暗潮湿的竹林里,怎会有如此多的苍蝇?
束穿云死死盯着大荒爪下,坑越来越大,但,却什么都没有出现,坑里什么都没有…
她忽然松了口气,没有,什么都没有最好…
但是,她却又有些惴惴不安,心底有个声音在提醒她,苍蝇聚集在这里一定是有问题的,而大荒到底在做什么?
“大荒…”
束穿云听到元泊的唤声,但犹自挖掘的大荒头也不抬,仿若没有听到般。
看着大荒爪上的泥土,还有嘴边胡须上沾染的脏污,毛发上也皆是污泥,一旁的元泊有些嫌弃,但还是耐着性子蹲下去问道:“大荒,你在做什么?”
就在他以为大荒还不会搭理他时,却不料大荒忽然停了下来,“汪汪…”
“大荒,你脚下那是什么玩意?”
元泊挥开落在扇子上的一只苍蝇,抬眼又看到束穿云发间飘飞的绿头苍蝇,再望见大荒脚下脏兮兮的不辨形状的物什,瞬间有些烦躁。
而大荒却罔顾自家主子的阴霾脸色,献宝似的把终于从坑里刨出来的东西对着束穿云的方向推了推,然后眯着眼伸着舌头讪叫了两声,嘴角的几根胡须也随着大嘴一张一合的跳动。
束穿云顿时领悟了大荒的意思,她拍了拍大荒的额头,由衷夸赞道:“大荒做得好。”
随后便弯下身也蹲在了大荒面前,不顾眼前飞舞的苍蝇,捡了一根竹枝去翻动大荒爪边的东西。
元泊看着这一人一狗在他面前眉来眼去,心情无比复杂,也不知从何时起,大荒和束穿云的关系已经变得这样亲密了。
他看着束穿云的侧脸,微垂的长睫,挺翘的鼻角,还有紧绷的下颚,无一处不彰显着她的美好,但是,再看她翻来覆去拨动地上东西时的认真神情,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只觉得,原本该是藏在深闺里的娇弱牡丹,可她偏偏要做山崖上迎风而立的野花。
任由风吹雨打,她却兀自坚强,只要一息不灭,便可春风吹又生…
“汪…”
大荒的叫声勾回了元泊飘远的神思。
“是什么东西?”他收了思绪,沉声问道。
“好像是个荷包。”
只见束穿云转头打量着四周,被大荒挖出的大坑正处在两根碗口粗壮的翠竹中间,在这茂密的竹林里,却是难得的空隙。
不远处恰有一方低洼浅坑,存着昨日落入林间的雨水。
水虽不多,但用来清洗荷包还是够的。
她拿着荷包,起身走到水洼边,把荷包放入水中,轻轻涮洗起来。
过了许久,荷包才显现出原来的形状,却是一只荷包没错,不过却早已陈旧腐朽辨不出颜色了。
束穿云用力捏去了荷包上残留的水滴,展开荷包细细端详。
摩挲着荷包右下角一处隐约的凸起,那处刺绣似还残留着未腐的针线痕迹,约莫是两个圆圆的样子。
她脑中忽闪过一丝怪异的感觉,但这感觉却是来的快去的也快。
“你想到了什么?”元泊在她身后问道。
“我也说不清,”束穿云收起了荷包,摇了摇头。
竹林外隐约传来了说话声,有人朝竹林来了。
元泊抬头看了看天色,本就昏暗的竹林已渐渐看不出天色,“走吧,天不早了,先回去,明日再做打算。”
“也好,”束穿云也知道,天色太晚,处处黑灯瞎火,他们今日是不会得到更多有用的信息了。
等他们走出竹林,与正要进林中寻他们的元义和阿生碰了头。
元义正是来接他们,和阿生约好明日再来后,在阿生殷殷的期盼中,元泊和束穿云登上了马车。
霞光漫天,山路崎岖难行,大山仿若吃人的巨兽般矗立在眼前,在叮叮当当的马车铃响中,马车内却是一片异样的静寂。
第44章 山村诡事8
束家别院门外,有两个身影正在焦急徘徊。
在廊檐上灯笼的映照下,投出两道细长玲珑的影子。
“园子姐姐,”小月跺了跺脚,掩不住焦急,“我这就去寻王伯,问问他有没有办法找到小姐。”
“再等等,再等等,”园子伸手拉住就要回去的小月,“小姐和元公子一起出去的,按理说,应该不会遇到麻烦。”
园子也有些替自家小姐担心,虽然,她家小姐似乎在大事上从未让他们担心过。
只是这天色也着实晚了些…
无妨无妨,元大小姐也和小姐在一处,想来,应该不会出问题。
园子揣着手,不断自我安慰。
“叮叮当,”似听到了园子和小月的不安般,影影绰绰中,有马车从远处驶来。
“是公子的马车?”小月惊喜叫道。
“真是哎,”园子瞪大了眼睛,疾步向马车的方向迎了过去。
“小姐,是你吗?”
“园子?”
束穿云轻抚着怦怦乱跳的胸口,掀开了窗帘,看见园子担忧的小脸,一路上慌乱的心似乎平复了些。
天黑路滑,一边是幽幽深谷,一边是陡峭高峰,从山道拐下来时,马车颠簸,瞬间向山崖下倾斜,当时她正闭眼沉思,一个不妨便从马车帘子处扑了出来。
眼看着就要滚入深谷,她的手腕却在眨眼间被一只大手紧紧握住,那只手是如此有力,她抬头甚至能看到他的眼睛,闪着明亮的光泽,似一汪深不见底的水潭,仿佛能吸去人的魂魄般勾人。
他抓着她翻身跃下马车,跳到了路边,马车也在元义的控制下脱离了悬崖边缘,虽只是虚惊一场,但却让她倍感恐慌。
一个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当再次面临死亡时的恐惧却是前所未有的。
从不畏惧死亡的她,原来也开始恐惧死亡了,她对这个世界早已生了不舍,所以她不想轻易离开。
元泊的救命之恩她记下了。
……
夜半阑珊,烛火噼啪,伴随着声声碎语。
“小姐,您可把我担心死了,”束穿云刚洗过澡,正要绞干头发,园子从她手中抢过布巾,一边帮她擦拭头发一边在她耳边念叨。
“元大小姐都走了,您怎也不回来,您和元公子孤男寡女的在一起做事,总归不好,您多少也要爱惜自己的名声,我也不是说元公子不好,实际上元公子人倒也没什么,就是爱逛青楼,风评差了些罢了,他的人嘛,毕竟是元大小姐的哥哥,应当还是信得过的。”
“园子,你越来越像东街的陈大娘了。”
束穿云闭眼牙痛似的扯了扯嘴角,园子这股子劲头和陈大娘揪着她儿子狗蛋耳朵时的样子十足十的像。
“嗯?”园子轻按了下束穿云的肩膀处,“我像陈大娘?!?”
这下引来束穿云一声痛呼,“疼,疼…园子…”
“疼就对了,”园子似发泄闷气般,摸了摸已经快干的发丝,索性双手按住了束穿云的双肩,边按边咬牙切齿,“我让你嫌我唠叨,我让你还说我像陈大娘…”
“不像,不像,”束穿云求饶,“疼…疼,好园子,轻点按,轻点按…”
“哼,这回就让你长长记性,”园子边说边手下发力,越发来了劲头。
束穿云哼哼唧唧不住告饶,却也耐不住园子的力气大。
一刻钟后,束穿云窝在被角里,一脸满足的表情,被园子按过的肩膀,虽有些酸痛,但满身的疲累也减轻了许多。
夜色渐浓,窗外万籁俱寂。
束穿云却越发清醒,她仰面望着白色的帐顶,马车上艰险的一幕又在脑海中回荡。
她脑中不断闪过元泊握着她的手从马车上跳下的情形,本被她忽略的细节,却渐渐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