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子不知李捕头是如何说与元凌听的,实际上束穿云大约能猜到,八成是元凌偷偷听到的。
李捕头自知元凌医术高明,在元凌眼里,男女身上的那点毛病并不算啥,但李捕头也不能赤/裸/裸的说与元凌听,所以便想出了这个隔墙有耳不小心被听到的事来。
说与元凌听,依元凌与她的关系,也相当于让她知道了此事。
所以,此番良苦用心,非李捕头不能为。
束穿云想明白了这中间的来龙去脉,对李捕头的通透不由又高看了几分。
“你细细道来,”她对郑三力能和春晓结为夫妻这事生出了好奇之心。
“郑三力说,春晓和他一同进的别院,两人年纪相仿又同在秋梨院做事,久而久之,两人便走的比其他人近了些。当然,按郑三力的说法,他和春晓一直清清白白的,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直到七年前,小姐脱了他们的奴籍,两人才决定一起生活。只不过在离开别院前的一晚,春晓和他说起了一件事,就是春晓在山上突然捡到了两个孩子,那时孩子已经好几岁了,这郑三力是个憨的,他十分信任春晓,春晓说是捡的就是捡的,后来两人带着孩子一起回了西崖村并且成了亲。”
郑三力是个老实憨厚的人,想来对春晓也是真的喜欢,才毫不犹豫相信她所说的。
不过听这话里的意思,郑三力竟然从不曾发现春晓的奇怪之处,按理说,若真的喜欢一个人,对方和从前不同,总该是有些迹象的。
这般想着,她不由问了出来。
就听园子犹疑着道:“兴许是真的不知吧,听李捕头的意思,时至今日他都不知春晓已经换了个人。”
“还有,他在成亲之前难道也不知自己有那方面的毛病?”
“哪能啊,”园子想起元凌所说,不由冷哼:“元小姐猜测着,八成是春晓给郑三力下了药,只有这样,郑三力才会老老实实的和她一起抚养那两个孩子。”
“也对,她不相信男人长情,她不能生,万一哪天郑三力想要个自己的孩子,她又该如何?毕竟这年头,单身女人带孩子那日子是千难万难的。当真是用心良苦啊…”
也罢,事情到了如今地步,距水落石出不过分毫。
想起大毛二毛两个,束穿云又问园子:“李捕头是如何安置孩子的?”
“李捕头说,为了挟制春晓,孩子还需得在衙门呆上几日,直至案子了结会给他们安排个去处。”
“是了,”束穿云长叹一口气,这也是她不愿去兴平县的原因,纵然事情朝着她设想的方向在走,但孩子终究是无辜的,好在李捕头也并非是非不分之人。
事已至此,李捕头有的是法子审问春晓,哦,不,应该是海梦,她只需耐心等待结案便好,却没料到,当日傍晚,她又一次被人请进了知府大牢。
第77章 经年白骨案18
加上这一次进知府大牢,她已经来了三次了,有句话叫事不过三,束穿云不由露出一抹苦笑,她和知府大牢算是结了缘了。
昏暗的大牢中,几盏豆大的烛火发出微弱的光芒,在暗夜的尽头,有个手脚被缚在十字架上的身影。
一头长发全搭在额上,散乱着看不出模样。
胸前的白衣上布满深红色的血迹,从略有起伏的胸部可以辨认出她是个女人。
进了大牢,即便是女人也得不到优待,很显然,她已经被大刑伺候过了。
在这个朝代,如果想以法治国以理服人,摒弃刑罚,那无异于痴人说梦。
束穿云从不妄想着能在皇权制度下讲人权,除非成为规则的制定者,否则只有老老实实的适应规则。
所以,对于眼前被鞭笞的血肉模糊的女人,她也只是就这么静静的看着,等着对方开口…
“你来了…”
女人艰难的抬起额头,似看见故人般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
“我是唤你春晓还是海梦?抑或是其他?”
束穿云淡淡说道,大牢里阴森的气息让她想起上次在这里和陈又炎的一番谈话,她对今日的谈话并不抱期待,细作就是细作,经过非人的折磨后,对方依旧能咬紧牙根一字不漏,她可不信,她的三言两语便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随便你叫,名字不过是个代号,”对面的女人嘶嘶冷笑,不甚在意这些。
“那我还唤你春晓吧,我想你应该更喜爱这个名字。”
束穿云也很随意,反正今日不过是来聊天的,怎么高兴怎么来。
春晓舔了舔干涩的唇舌,眼中带着几分执着,嘶哑着声音问道:“我想知道你是如何拆穿我的身份的?我自认做的天衣无缝。”
墙边竖着一条长凳,束穿云走过去坐了下来,翘起了腿道:“这事说起来可长了…”
事实上从发现白骨,到春晓被抓也不过月余,但她总觉得已隔了十年那么久。
“洗耳恭听,”春晓冷笑。
“我开始确实被瞒了过去,顺着骸骨上遗留的金锁查到死者是你,如果那日在山上,大富没有被杀,我想这案子会走向另一个方向。”
“哪个方向?”
“大富妻子深中剧毒,虽然我知道这毒是东离国所有,但也只是怀疑大富是东离国人,我想大富那时要和我交换的条件,他只想告诉我,他是东离国的细作,是他杀的你。若是这样,事情的结果,也不过是像你十年前料想的那般,死的人是海梦,活着的人只有春晓。”
“当真?”春晓双眼通红,不敢相信事情会如此简单。
“你以为呢?”束穿云哂笑,“若不是你们太心急,不肯相信自己的同伴,怕他出卖你们,先动手杀了大富,我后来也不会怀疑到你。”
“你怎么会怀疑到我的?”
“你是问我如何猜到在山上出现的蒙面女子是你?还是那具白骨才是真的春晓?”
见春晓缄默不语,束穿云不甚在意的继续说了下去。
“先说我是如何猜到蒙面女子是你的,这个很简单,我先去的西崖村,后去的楼家村,能得知我行踪又让我起疑的只有西崖村的你,这是其一。”
“还有呢?”春晓目光灼灼的盯着束穿云,眼中猩红的血丝代表着她不甘心。
“我从大富家回去后,花花,哦,也就是大富的女儿,她无意间的一句话提醒了我,她说你看她的目光像她娘在看她,且你并没有伤害她。你明明要去杀大富,可却对一个孩子饱含母爱,我又想到在西崖村你和郑家两个孩子相处的那一幕,由此我才敢断定,那蒙面女子就是你。”
“呵…”
春晓冷笑一声,不知是在嘲笑自己心软还是后悔没有杀了花花。
“既起了疑心,我便要弄个水落石出,后来,我们又去验了那具白骨,发现白骨的年纪不过才十六七岁,而你当时已二十多岁,后面就不用我说了…”
“原来啊,”春晓似呓语,“她利用我去杀大富,明明什么都预料到了,却又不提醒我…呵…不愧是…”…阁主…
春晓忽然有些意兴阑珊,束穿云再问她十年前真正的春晓死亡的来龙去脉,她倒是一五一十的都说了。
……
牢里只有束穿云和春晓两人,春晓说完这番话后,忍不住嘴中血腥的味道,咳了几声。
“该说的我都说了,孩子都是太明人,他们都是无辜的…”
到得此时,春晓惦记的仍是那两个孩子。
束穿云想到此,遂出言劝道:“你只要说出你们潜伏在平江府的目的,你们到底有多少人?那日和你一起袭击大富的人是谁?领头人又是谁?我便可和李捕头说情,保证两个孩子的安全。”
她说这话本就只抱了两分的期待,并不敢肯定春晓会爽快告知。
没料到春晓却丝毫无动于衷,只上下打量了束穿云两眼,语气是说不出的怪异,“束山的女儿就是不一般,想来,束山泉下有知也得以慰藉了。”
束穿云乍听春晓提起束山,话中似有隐情,不由抬头看向春晓,望着春晓的眼睛,她本想问上一句,“你什么意思…?”
却不料一阵天旋地转瞬间侵袭了她,她只觉得有一道声音在她脑海里催促她,“救她,救她…她是你很重要的人…”
她不自觉的迈开了步子,向地牢深处走去。
昏黄的烛火里,有两个交替的人影在墙面上不停闪烁,伴随着几声轻微的咔嚓响声。
然这声音距离牢门实在太远了,李捕头本守在牢门口,方才有人寻他,恰巧出去了那么一会。
等他再回来,发觉牢里有异的时候,已经晚了。
“你…”
李捕头望着长发如鬼魅般披散在肩头的妇人,正用一根不知藏在哪里的簪子挟着束穿云从牢里走出来时,顿觉一个头两个大。
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竟然能有人从他手底下光明正大的走出大牢。
当然,上回有人救走陈又炎不算,那人功夫太高,非他能敌。
再看到束穿云浑浑噩噩的模样,他立时发现了不对,火气更是直冲脑门,他边后退边厉声问道:“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呵,什么?”春晓冷哼,“你大约猜不到,我等的就是此刻吧。”
“什么意思?”
李捕头也有些懵了,这个疯妇人话里的意思该不会是…他理解的那般吧?
看李捕头震惊的模样,春晓冷笑一声,“你猜的没错,我就是为了束小姐才来投案的。”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为了孩子才来自投罗网的,开始她本意确实如此,然而,在进衙门前,她却得到了天缘阁的密令。
密令让她劫了束穿云,无论以什么手段,能问出那东西的下落最好,不能的话也要让束穿云吃些苦头。
她虽不解阁主为何会如此痛恨束穿云,但阁主的吩咐她不敢不从,尤其阁主的手段她是知晓的,为了两个孩子,如果一定要得罪一人,她情愿得罪束穿云。
在天缘阁除了阁主极少人知晓她的本事,她这一脉,武艺只是其次,她修的是摄魂之术,对方毫无防备之下,无人能逃得过她的摄魂。
束穿云也不例外。
低头瞧见束穿云脖上被她刺到的地方冒出的几滴血珠,她禁不住舔了舔唇畔,好些年不曾动手伤人了,新鲜血液的滋味让人蠢蠢欲动,她挟持着束穿云一步一步向外走去,直至出了牢门进了院子里。
而李捕头碍于束穿云在她手上,投鼠忌器不敢动手,只得由着她慢慢靠近院门口。
春晓翘起了唇,眼中闪过一抹疯狂,吃吃笑着贴近束穿云耳畔低语,“束穿云你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多管闲事,得罪了你不该得罪的人…”
第78章 经年白骨案19
夜色朦胧,一弯新月从天边升起,院中只能听到捕快们摩肩接踵的刀剑互相碰撞声。
春晓以为胜券在握,抵着束穿云的脖子来到门边,她看了眼身后,大门近在咫尺,只要出了这扇门,她有的是办法磋磨束穿云,她最后望了眼院中的一群废物捕快,冷哼一声,扯住束穿云的胳膊转身向外奔去…
突然间一阵钻心的疼痛传至她的四肢百骸,她大骇,急忙把手中的簪子以极快的速度刺向束穿云,可簪子却在离束穿云脖间半寸处的地方止住了。
她眼睁睁看着束穿云被一个黑衣人抱了起来,月光下,那人浑身散发着阴冷的气息,目光所到之处似乎在看一个死人。
胸口的疼痛提醒她低头,她看到突出的剑尖从她的心脏处伸出,她再也坚持不住,砰然一声倒在了地上。
她双眼大睁,望着遥远的星河,悲哀的想,那里有没有她的家,大毛二毛长大后还会不会记得她?
她早料到自己终会有这一日,只不过,没想到是以这样毫无还手之力的方式死于不知是谁之手。
原来,死亡是这种滋味,她终于解脱了,她慢慢闭上了眼睛,一颗泪滴顺着眼角滑落在了泥土之中。
一切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