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关心的是这些盐为何会出现在码头上的帮工手中,可知阳江是淮帮的地盘,码头是淮帮的管辖范围,如今在淮帮的一亩三分地上出现了私盐的影子,这事若说没有淮帮的人在其中做手脚,他是不信的,所以…
元泊生了疑,又联想到前日淮阳府传来的消息,他更不可坐视不理。
若是淮帮确与贩卖私盐有关,此事就变得有些棘手了。
自来江湖与朝廷两不管,但当今的皇上却是个两面三刀的性子,谁知道他背地里会不会扶持新的帮派来替代淮帮?毕竟淮帮势大,又握着阳江这南北通达的水上行路,江湖上也少不得眼热的帮派,比如青阳帮便是其一。
“传信给李全,让他多注意帮里的动静,尤其是三堂主,给我盯死了。”
“是。”元义出去办事了。
元泊独坐桌前,他疲惫的靠坐在椅上,叹了口气道:“一个人有三个身份,真是疲于应付啊。”
不过,束穿云到底有没有认出他的另一重身份?
他如今不敢确定,因为束穿云对他似乎多了些包容,不似以往总是与他针锋相对言语讥嘲。
“看破不说破,你到底是什么心思?”
他不敢以另一身份直面束穿云,就像暗夜中的人无法见到光明一般。
元泊郁卒的想,他竟然也有怯懦逃避的一天。
然此刻的束穿云却不知元泊的心思,她回家后左思右想最终还是决定在天黑之前去杨府走一趟,有些事拖不得。
因为平江府最大的酒楼醉风楼和全聚斋背后的东家都是杨家。
她许久不曾到过杨府,不想今日来的正是时候,在杨府门外恰巧遇到了刚回府的杨守业。
“云表妹,”杨守业见束穿云从马车上下来,忙上前搀了她一把。
束穿云从马车的窗帘缝隙里早看到了杨守业,她来杨府要寻的也正是杨守业。
“表哥能否借一步说话?”看了眼天色,着实有些晚了,既已遇见想找的人,她就不进去叨扰舅父舅母了。
杨守业不知束穿云何事,但还是不由分说的跟着束穿云走到了稍远些的地方。
“怎么了,云表妹?”
多日不见,今日见束穿云面色凝重,杨守业目中含忧,声音也轻柔了几分。
“业表哥,穿云有事相求,事情是这样的…”
如此这般,就着越来越暗的天色,束穿云和杨守业说起了碧月村之事,见杨守业听到私盐时,满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她道:“业表哥也不信是吧?可事实就是如此,有人因为一包盐丢了性命。”
从岑大和胡老三家中发现的两包盐可以断定,两人一个身亡一个失踪必然和此有关。
所以线索也不是全然没有,只要顺着这两包盐顺藤摸瓜,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表妹想怎么做?”杨守业也大概明白了事情的经过,不由好奇束穿云有何计划。
“盐不仅是日常所需,且价格高昂,那私盐绝不是小数目,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谁都知道盐价高,我就不信得了这盐的人不动心,所以我想…引蛇出洞。”
束穿云的声音沉静却击在人心上,杨守业凛然道:“表妹的意思是…让酒楼私下寻人购买私盐?”
杨守业掌管杨家的生意多年,再加上前次牵扯到命案一事,他越发的成熟起来,此时听束穿云只说了这么两句,便听话知音,瞬间明白了束穿云的意思。
“对,会有人守在盐铺酒楼附近,尤其是码头上,表哥不必担忧,此事我会与府衙那边分说明白,酒楼是为助官府破案,不会为酒楼惹来麻烦…若是表哥担忧,也可…”
“云表妹不必再说了,”杨守业止住束穿云接下来的话,言语凿凿道:“为官府办案,乃杨家分内之事。况且…”
他想说,况且我为的不是官府而是为你,但他话锋一转,还是道:“我明日,不,今晚就着人去办,恰巧杨家有一艘货船今晚要到三里铺码头,船上载回了不少值钱的玩意,说不准有人眼热…”
杨守业未说完,束穿云听懂了,福身一礼道:“那就多谢表哥了。”
“表妹不必见外。”杨守业侧身让了让。
说起来,他这条命还是表妹给的,他哪里承得起她的谢意,更何况表妹也是在做好事。
他虽不知表妹为何会一而再再而三为官府办事,但表妹自有主意,做什么事肯定都是有原因的,不该他问的他也不问。
杨守业经过牢狱之灾,心思较以往通透了几分,如今做起事来不仅圆滑世故了些许,还十分的雷厉风行。
束穿云托付的事,他全然放在了心上,束穿云告辞后,他连杨府的门也未进,随着束穿云的马车一路又到了南城,见束穿云安然回了家,才让人驾马车直奔三里铺码头。
因吃过一次亏,杨家的货船但凡到了岸便会立刻卸下船上的货物,今夜也不例外。
本来码头上的帮工早该歇了,但因今日杨家的船到岸,给的工钱又高,少不了有愿意夜里干活的。
三里铺码头上的帮工多是附近村里的村民,有长期做的,也有趁着农闲时节来的。
刚擦黑的天,因杨家的船还未到,十几个帮工正聚在一棵大树下谈论着今日在碧月村发生的事。
“冯老鬼,你们村的胡老三真死了吗?”一个五大三粗的帮工问坐在大树下闭目养神的汉子。
汉子眼也未睁,道:“真死了。”
“真可怜哪,连媳妇还没娶,”另一个帮工唏嘘。
“不正好,省的祸害人家闺女,”一个贼眉鼠眼的瘦高个道。
“大忽悠,你这话咋说哩,你和胡老三还是亲戚,咋这么没同情心?”有帮工觉得瘦高个这般诋毁已死的人着实不敬。
瘦高个名唤胡顺子,人送外号大忽悠,他听到有人指责他,不耐烦的别过脸去,冷哼一声:“谁和他是亲戚,他爹是外地逃荒来的,都不知道自己姓啥,不过是看咱们碧月村胡姓人众,才死乞白赖的跟着姓了胡。”
众人一打听,这才知道胡老三一家祖籍并不在碧月村,几十年前才来到这的。
“那胡老三到底是咋死的咧?”又有人问道。
“他是…”大忽悠刚要答话。
就听到树下传来一声冷喝:“大忽悠…”,大忽悠赶忙闭上了嘴。
“哎,咋不说了?”几人刚竖起的耳朵不得已又放了下去。
大忽悠打了个哈哈道:“衙门不让多嘴,我可不敢胡说。”
“切…”其他人嗤笑,“还有你大忽悠不敢说的。”
大忽悠见此正要发急,不妨远处传来一声锣响,“船到了,船到了…”
原来杨家的船到岸了。
众人纷纷向江边靠拢,摩拳擦掌准备干活,杨家给的工钱多,扛一件活好几个子儿大钱,比白天翻了一倍呢。
十来个帮工说说笑笑走在前面,惟有冯老鬼和大忽悠两人落在了后面。
冯胡两人本就是碧月村的邻居,平时走的就近,所以众人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只不过如果靠近一些,便能听到两人刻意压低的交谈声。
冯老鬼道:“瞎说什么,你还嫌不够乱。”
大忽悠摸了摸鼻子,讪讪的,“我那不是顺着他们提了一嘴么,再说不是也没人能想到…”
“大忽悠…”冯老鬼看了他一眼,眼中凶光毕现,“给我把好你嘴上的门,否则你早晚死在这张嘴上。”
大忽悠闻言脸上闪过一道怒色,但见冯老鬼凶狠的看着他,他忍了又忍,见有人回头唤他们,最后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吐出一句话,“我会小心的。”
“记住你说的话,我可不想被你连累,”冯老鬼说完这一句,头也不回的赶上了其他人。
“呸,你算什么东西,”大忽悠趁着冯老鬼走的远了,恶狠狠的唾了一口痰在地上,他若不是,若不是…那件事,他才不会听冯老鬼的。
两人各怀了心思,见杨家的船渐渐靠了岸,来来往往的也跟着其他帮工一起忙活了起来,只不过两人似乎并不像其他人一般卖力,走走歇歇,其他帮工搬运了两趟的功夫,他们才走了一趟。
“大忽悠,磨磨蹭蹭的,是没吃饱饭还是…?”同伴见他不卖力,忙里偷闲吆喝道,边开玩笑边眨了眨眼,话中不怀好意。
“要你管?”大忽悠喝骂,但仍是提不起劲,懒懒散散的。
他把一麻袋货放到马车上,忽听马车前坐的两个小活计突然说起了一件事。
“你听说了没,今年南边干旱,盐场又少收三成,你且看盐价吧,今冬又要上涨了,说不准一两盐可抵得上三斤上等的米粮了,可咱们不吃盐又不行,唉,你说老百姓的日子可咋过?”
一个小伙计唉声叹气。
大忽悠看了一眼马车上挂的牌子,原来是醉风楼的活计。
醉风楼?那可是平江府最大的酒楼,好家伙,一天得用掉多少盐?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大忽悠一双细眼闪烁着亮光,在黑夜里似能灼烧了人。
他站在马车后来回走动,不停的搓手,暗暗期盼着明天的到来。
第105章 失踪的男人10
暮秋时节,不冷不热最是宜人。
醉风楼的后巷,伙计进进出出忙的脚不沾地。
早些年都是酒楼的掌柜带人去菜市或鱼市采买,后来因醉风楼名气越来越大,客人多了,所要准备的东西越来越多,近两年,会有鱼肉或是蔬果商贩把东西送到酒楼。
所以,楼里的伙计一早就要忙着接货,然后再把鱼虾肉菜等分门别类的摆放整齐。
他们要在客人上门前把食材准备妥当,因而东方的天才露出一点鱼肚白,楼里的伙计们都已满头大汗了。
此时一个中年男人匆匆从醉风楼后门出来,看脸色十分的着急。
他对其中一个伙计招了招手,“小包。”
名唤小包的伙计听到唤声,连忙放下手中刚拎起的一篮子鸡蛋三步并两步跑到中年男人面前,“掌柜的,您唤小的?”
中年男人忙吩咐他:“张师傅要做腌货,我方才看了楼里的盐罐,怕是今日不尽够用了,你去盐铺走一趟,让盐铺给我们楼里留些。”
盐铺每日卖的盐都是限量的,万一去的晚盐卖完了,楼里今晚的生意是要受影响的。
“是,”伙计小包拔腿要走,他忽然想起昨日听到的传闻,回头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掌柜的…”
“有事?”中年男人正要回去,见小包的模样不由停住步子问道。
“昨个小的听盐铺的伙计说,今个盐要涨价了…”
“涨价?我咋没听到消息?”中年男人愕然问道,随后他皱眉想了想,叹了口气,“罢了,谁让人是官家的铺子,你去吧,若是涨的多了,就让他们少留些给我们,是平时的一半即可。人都贪着买涨不买跌,今个放出涨价的消息,怕是要疯抢了,盐铺肯留些给醉风楼已是我们东家极大的颜面了。”
“是,掌柜的,那小的这就去。”
小包清脆的应了一声啪嗒啪嗒踩着后巷湿漉漉的石板跑远了。
钱掌柜望着小包的背影摇了摇头,叹道:“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外面都以为他们醉风楼生意红火,能日进斗金,殊不知,他们每天还未开门迎客,便要支出许多银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