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员那甜美的声音也在车厢里响起:“列车前方到站京市火车站,也是本次列车行驶的终点站。京市火车站建于……”
列车员还在讲解着京市火车站的来历历史,车上的人已经人心浮动起来,纷纷起身往外张望。
京市四周是完全不同于江北的景象。
江北四面环水,一出城就是一条波光辚辚的大河壮观地横亘在铁轨两旁,两边的云层低垂,仿佛随时会落下来。而京市的天是高阔的,云层遥不可及。时不时从天边划过的鸽哨声,又给这份高阔带来一份辽远静谧……
冯秀萍一早就收拾好东西过来跟苏芫她们挤在一起,老太太满心满眼都是兴奋:“唉呀,没想到我一个山里的老猎户,有生之年竟也能来咱们的大首都看看!不知道咱能碰到主席不?”
她这话顿时引得车厢人一阵哄笑——
“哈哈,老太太您真是会开玩笑,那主席可是全国最大的官,岂是你想碰就能碰着的?”
冯秀萍被人怼了也不以为忤,反而眼睛一瞪,用更大的声音怼了回去:“我也就是想想,我就不信,你头一回来京市的时候,没想过这问题?!”
被怼的人顿时摸着脑袋“嘿嘿”憨笑:“嘿嘿,老太太您咋知道?其实刚才要不是你嘴快,我也想说这句话来着。”
“哈哈哈……”
车厢里顿时欢声笑语一片。
列车员讲解起来,也更加卖力跟自豪了!
随着她的讲解,火车两边的房屋渐渐多了起来,也慢慢高了起来。
冯秀萍扒在窗户边上,看外面看得如痴如醉,待看到远处的高楼时,她忍不住惊呼:“呀,这边的房子这么高?这就是楼房了吧?”
“比县城最高的房子还高呢!啊不对,比江北大学的房子还高!”
老太太这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看过最气派的大楼就是江北大学的教学楼了,那栋楼有八层,当时看得老太太眼睛都直了,直呼这辈子都没看到过这么高的楼。
可是现在,她感觉自己肉眼所及的房屋,好像连着有几栋都有那么高了。
“哇,你们看看,那街道!那城门楼,也太宽,太气派了!”
老太太一个劲惊呼,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去,个个都是兴奋而激动地趴在窗前四处观望。
其实这车上有不少人都是头一回来京市,比她们的表现好不到哪里去。
耿翠翠原本已经看惯了这里的景色,但是眼下被大家的情绪感染,她也忍不住扒到窗前开始看了起来。
列车员笑看着眼前的一幕,然后道:“其实刚才这位老太太说想看主席,也是可以的。”
“什么?”
大家顿时惊呼了起来,声音里充满了不可置信。
“去年九月份呀,咱们京市主席纪念堂就对外开放了,大家只要去窗口写申请,买门票,就可以进去参观!”
“哇,真的吗?那我们一定要去看看!”
“对!一起去!”
……
在这一片越来越热闹的议论声中,车站汽笛长鸣。
火车终于到站了。
“咣咣咣!呜——”
随着一阵晃动,火车终于停了。
列车员早就把大家的票证提前换好,冯秀萍一马当先,背着大包怀里抱着福福站在最前,身后就是抱着双胞胎的苏芫跟陈秋菊,再往后,就是李来娣、秀秀红军两兄妹以及王春妮。
江庭原本还怕她们一行人全是妇孺想要过来帮忙,哪知却被彪悍老太太胳膊肘一拐就拐到一边去了:“不用,你们年轻人脸皮薄,经不住挤,咱扛挤,出站了大门口汇合,看看咱谁先到!”
江庭:……
果然是个好胜心强的老太太,难怪那会儿他问米卫国要不要他找关系把几人转过卧铺车厢这边下车的时候,米卫国果断拒绝了他。
不过老太太也确实是有真功夫。
车门一开,她三步并作两步就冲下了车,远远把众人甩在了最后。一路上左冲右突,甚至完全没让苏芫感觉到任何拥挤,人就已经出来了。
看着苏芫颇感意外的表情,大嫂陈秋菊忍不住伸出胳膊拐了她一下:“哈哈,这回出门之前,你大哥还有些担心我们挤火车。然后我就说,怕啥,只要跟紧咱妈,保证没事。”
“哈哈。”
米家两代媳妇一顿,顿时哈哈大笑起来——还真是这个理儿!
冯秀萍大步流星,听到笑声甚至还有精力回头看她们:“笑啥呢?”
福福双手紧紧扒着奶奶脖子:“妈妈她们说,只要跟着奶奶,就肯定不会被挤到!”
冯秀萍腰杆一挺,十分自豪:“那是!那会儿上车的时候要不是你爸他们拖后腿,我们也不会被人挤成那个样子!”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有米家人的这份自觉紧跟老太太步伐的。
比方说耿翠翠跟宁筱月两个姑娘。
大家虽然一起下车,但是她俩一个不留神,就被人群冲散了,不过好在约了出站相见的位置,两人倒也不慌,只是难免有些狼狈。
两人被人推来搡去,差点连包都给人挤掉了。
以前她每次自己回来的时候,都是在车上等人下得差不多了才走,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
这一通拥挤,顿时挤得她们惊叫连连,没一会儿,头发也被扯散了,宁筱月还好,耿翠翠直接惨得其中一只鞋子都不知道被挤到哪里去了。
不过狼狈归狼狈,好在两人终于算是顺利挤出来了。
她们靠在人行通道侧面,踮着着一只脚丫踩在另一只脚上,气喘不定。耿翠翠有心打开箱子再找一双鞋子换上,但是她们站的地方实在太窄,勉强刚够两人站定,她担心自己一旦弯腰打开箱子,就再也合不上了。
正在纠结是不是就这么光着脚走出去的时候,旁边突然横过来一只大手:“耿翠翠?”
声音有点熟悉。
她顺着声音抬头,正好看到岑明肩上扛着一个大包,身形伟岸地站在她面前。
“岑明?你怎么在这里?”
岑明身强力壮,扛着大包被人群冲来挤去也是岿然不动,仿佛是汹涌海浪中一道坚定的礁石。
宁筱月眼睛一亮,戳戳她的胳膊:“你对象?”
耿翠翠莫名老脸一红:“屁!”蹦了句粗话出来。
宁筱月顿时露出一个了然的笑,“你好,我叫宁筱月,跟耿翠翠在车上认识的。你们认识?能不能帮个忙带我们出去呀?人实在太多了。”
宁筱月一脸后怕。
亏她下车的时候耿翠翠还安慰她说她是跑惯火车站的老手了,结果比她还惨!
岑明注意到耿翠翠一只脚还光着,顿时眉头一皱,把包扔在她面前给她垫着:“你鞋呢?”
“被挤掉了。”
耿翠翠露出一个苦笑,感觉实在是太丢脸了,刚刚她还在宁筱月跟前放大话,叫人跟着自己走保证没事,结果她就被挤掉鞋子了。关键时刻要不是宁筱月拉了她一把,只怕这会儿她的包都不见了。
岑明回头四顾,四下里熙来攘往,人潮涌动,哪还有半分鞋的影子?
“要不这样,我包里有一双备用鞋,就是大了点,不过你把鞋带系紧点应该也能走一段。等出去再说。”
耿翠翠正想说自己箱子里也有,就是没法开箱。
岑明已经自说自话,一把扯开包,从里面拽出一双包得严严实实的军绿色解放鞋来。
耿翠翠一顿,那句话就没能说出口。正好这会儿又是一大波人涌来,撞得她们一晃。岑明赶紧以手撑墙,为大家撑出一个相对稳固的空间:“快换!后面人更多!”
她只得赶紧扯出其中一只鞋,迅速穿上,然后把鞋带用力系紧。鞋子还是新的,耿翠翠穿着除了大点,倒也没其它不适的感觉。
见她穿好,岑明招呼一声,把自己的包往背后一背,然后一手一只箱子把她跟宁筱月的箱子拎起来:“抓着我的包带子,跟紧了!”
然后就带着两人挤了出去。
有了岑明帮忙,两人终于没有那么狼狈了,很快就挤出了站,看到已经好好站在出站口的福福一家人。
米卫国他们比福福他们还先出来。
看到岑明,众人顿时一愣,尤其米卫国:“咦,你考上的不是华北大学吗?怎么跑京市来了?”
“你也考上的华北大学?”耿翠翠脱鞋的动作一顿,露出一个惊喜的表情。
然而还不等她发问,就见岑明露出一个苦笑——
“嗐!还不是因为曹珊珊。”
曹珊珊?
耿翠翠一噎,露出一个仿佛吃苍蝇的表情,怎么哪儿都有她,顿时失了跟岑明攀谈的兴致。
然而她这表情落在宁筱月眼里,却变成了另外一个意思。
她顿时咂舌,没想到事情竟然还有这样的转折。她原还以为这岑明跟耿翠翠郎有情,妾有意,结果没想到这男人竟是为了别的女同志来的京市。
这样一想,宁筱月看向两人的目光便不由变得奇怪且复杂,忍不住安慰地撞了耿翠翠一下:“你没事吧?”
“我?没事啊。”
耿翠翠茫然,三两下把岑明的鞋子收好,本想就此还给他,但是一想自己穿过又感觉不太好,纠结一番还是把鞋子塞进自己箱子里,跟人说了句等她,便找出自己的鞋换上,然后朝旁边的车站商店走去。
在商店里,她原样买了双跟岑明一样的同款解放鞋,拿回去递给他:“你的那双鞋我穿过就不还你了,重新买了双。”
新不新鞋的,岑明倒也无所谓。他伸手接过鞋揣进包里,然后问她:“你知道曹珊珊家住哪里不?我记得那时候你好像说跟她住一个大院来的。”
听到这,宁筱月忍不住“啧”了声:“岑明同志,你这也太不合适了吧?”
“咋不合适了?”
岑明懵逼摸头,他找不到曹珊珊家的地址,向人打听这不是很正常的事么?
哪知宁筱月一看他这副样子,顿时就觉得他要么就是个榆木疙瘩不开窍,要么就是个海王,哪个都想钓着。
总之不管哪样,只怕以后都有耿翠翠受的。
这姑娘顿时沉下脸,一把把耿翠翠拉开:“走,别理他。”
“诶,我说这位女同志!我怎么就得罪你了,还不要理我?”岑明更懵逼了,亏他刚才还帮她拎大包呢。
曹珊珊前几天突然给他妈打了个电话,说是她要被家里人逼死了,求他们去救她。
具体怎么回事也没说清楚,只尖叫一声就不见人了,听声音像是挨了打,最后还有个瓮声瓮气的声音过来威胁岑妈妈,叫她别多管闲事。
吓得他妈当天就给他订了来京市的票,一定要他来看看曹珊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岑明本想报警,但是岑妈妈却觉得万一人家只是跟家里人吵架,这贸然报警害怕反倒把事情搞复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