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看到陈默也很热情,这段时间,洛阳的捷报有一大半是陈默带来的,虽然那些敌人在很多人看来,不过是小鱼小虾,不成气候,但这并不影响陈默的名声,眼下的大汉,也需要捷报来位新帝造势。
看,我大汉有如此少年名将,何愁天下不定?
总之吹捧之声搞得好像这场宴会是陈默的庆功宴一般,若是寻常人,恐怕早已在这一声声吹捧中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陈默倒是很理智,这吹捧大多言过其实,剿灭几路小山贼就能叫名将的话,那名将未免也太过廉价了些,因此也只是跪坐在曹操和陈登中间,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应付着一名名向向他敬酒之人。
“默郎,今日为你介绍一位名士。”袁绍待众人说的差不多了,方才指了指下方一名中年文士笑道:“这位乃是大将军亲自请来的从事郎,王允王子师,算起来,你与王景也算相识了,王允便是其父。”
当初陈默第一次跟曹操来到春暖阁时,坐陪之人便有王景在其中,如今见到王允,陈默连忙一礼道:“晚辈见过叔父,叔父面对强权,坚贞不屈,方是我辈楷模,默心中敬佩。”
“陈将军过誉,此乃我辈本分尔。”王允摆摆手,叹息一声道:“可惜啊……先帝已去,然宦官尤自猖獗,允视之,心实痛尔。”
陈默一脸认同的点点头,却没接话,这其实是在抨击何进了,王允这么说没问题,但如果自己往下接,那问题就有点儿了,这官场上,很多东西是不能说破的,老家伙看自己年轻,在算计自己,忒坏。
其实何进为何不除宦官,陈默心中大概了解何进的想法。
杀十常侍其实不难,随着新帝登基,何进权势大涨,十常侍赖以倚重的西园八校皆已离心离德,如今要杀十常侍其实并不难,他们这些人就能,直接进攻把十常侍揪出来一砍,啥事儿都没了。
但这么做,形同造反,就算是四世三公的袁家,也担不起这个罪责,杀十常侍,只能何进和何太后点头。
但杀十常侍,得利的是他们这些士人,一旦十常侍被杀,就算何进贵为大将军,当今天子的舅舅,士人有几个愿意真心继续跟在何进身后为其摇旗呐喊?
外戚于士人来说,永远都是外人,朝堂之上,利益之争也永远不会停息,一旦没了十常侍,那接下来何进要面对的,就是这些昔日跟在他身后摇旗呐喊的士人,这可比十常侍更让人头疼。
莫看十常侍当初势大,但那也仅限于洛阳,连河南尹都出不去,当年陈默在当利就已经看的很明白了,十常侍安排的地方官员,根本掌握不到地方实权,轻易就能被当地士绅给架空,甚至很多官员到了地方上是主动讨好当地士绅豪族的。
除去对自己本身已经没了什么威胁的十常侍,给自己叔立士人这样的大敌,怎么选?
其实看透事情本质之后,这个选择并不难。
陈默没有接话,曹操微笑道:“允公所言甚是,只是如今大将军不开口,我等如之奈何?”
王允是真恨当年将他在一月之内两度下狱的张让等人,闻言冷笑道:“大将军胆魄不足,今所虑者,不过宦官手中禁军尔,我等助他夺了宦官军权,如何?”
一直假意喝酒的陈默闻言,默默地抬起头来,看向王允,这个他比较感兴趣。
宦官所握禁军,一者便是西园八校,虽然多数已经背离,但最精锐的上军校尉一直掌握在蹇硕手中,若能将这些军权夺来,自己或许可以分一部人马,以陈默的年纪,官位想要再升有些难,但手中的军权能够增加,也是变相的提升了官爵不是。
至于另外一部,是董重手中的卫尉所属,其实卫尉麾下兵马算不得宦官所有,只是如今协皇子未能登位,董太后又不愿就此放弃争权,所以两家抱团对抗日益强盛的何进而已。
“子师有妙计,快快说来!”袁绍目光一亮,看向王允道。
“吾闻蹇硕当初曾得了先帝之命,欲除大将军,被大将军识破,得以逃脱,蹇硕如今尚在,其心必然不安,唯一依仗者,乃与董重联手,我等可请天子擢升董重为车骑将军,卫尉之兵权,自然便落入我等之手!卫尉一去,则蹇硕必慌,其时无需我等言语,蹇硕必会设法诛杀大将军。”王允笑道。
明升暗降,先夺了董重的军权,让十常侍自乱阵脚,让他们跟何进针对,到时候,何进便是想不除十常侍都难,而且有理有据。
“妙计!”袁绍等人闻言抚掌笑道:“明日,我便与大将军献计,升调董重为车骑将军。”
车骑将军属于虚职,位在三公之下,又略高于九卿,但没有兵权,这般一升,董重接受,那卫尉兵权就没了,不接受,那就是抗旨不遵,不说诛杀,撤掉其卫尉之职却是可以的。
而十常侍这段时间并不好过,他们未必所有人都能看出何进的意图,如果何进动手将董重的兵权免掉,必然自乱阵脚,届时何进就算没有动他们的心思,至少蹇硕不会坐以待毙。
毕竟当初他可是听从先帝之意,准备杀何进的。
当然,如果蹇硕能看出何进现在的想法,就不会这般担心了,但……可能性不太大。
没平静多久的洛阳,又要再起波澜了。
陈默离开春暖阁时,已经是子时,一旁的陈登突然问道:“默弟觉得如何?”
“?”陈默疑惑的看了陈登一眼,随即想了想道:“蹇硕……恐怕难保。”
“默弟果然透彻。”陈登点头笑道:“若默弟想再进一步,董重升迁之后,可去一趟大将军府。”
卫尉,怎么也轮不到陈默,最有可能的是袁基,陈默能够多获得一些兵权就足够了。
“正有此意。”陈默点了点头,与陈登相视一笑,接下来这场博弈,与其说是何进与宦官之间的博弈,倒不如说是士人和何进之间的博弈,一旦十常侍被诛杀,那何进就失去了在士人这边的作用,接下来就是士人正式登场,与外戚之间,争夺权力了。
这对于士人整体而言,是有好处的,但对陈默来说却不一定,虽然他如今也算是士人了,毕竟陈默如今能为一营校尉已是极限,一旦十常侍没了,士人开始正式跟何进唱对台戏的情况下,再怎么也轮不到他,反倒是何进在,陈默可以浑水摸鱼。
“不过万望小心,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陈登看着陈默严肃道。
这段时日的相处,陈登对陈默有了一个更清晰的认知,自己这族弟可不只是一个神童可以概括的,文能写出论战这般激昂壮阔的文章,武能上马平定乱贼,在军中得将士爱戴,甚至在这政治博弈之中,也能与袁绍、王允这些人角力,于陈家而言,能出陈默这样一个人杰,实属大兴,他可不希望自己这族弟尚未崭露头角,便陨落在洛阳这场风暴之中,这也是陈登一直留在这边的原因。
他要给陈默站位,只要他在,并表示出对陈默的支持,那士人就会将陈默当做自己人,多了一层保护。
若是没有陈家在背后支持,陈默就算再有本事,今夜这等宴会,恐怕也与冯芳、赵融等人一般,根本没资格参加,自然也无法在第一时间做出最正确的反应。
这一夜,陈默没有回军营,而是回道了臧府休息,接下来的博弈,不在兵权,而在朝堂。
次日,何进上书,向天子言及董重功劳,建议将董重擢升为车骑将军。
天子年幼,比陈默都小两岁,但不是所有人都有陈默这般早熟,哪懂这些,况且何太后以及满朝文武都支持,董重自然被升迁了,也宣告着先帝死后,朝中的又一轮博弈开始。
第八十三章 可能
军营里的事情不多,从高顺到来以后,陈默让他当了军司马,他的三部人马本就有一个留着,别人是功勋不够,但高顺来了,接替这个位置顺理成章,没人会抱怨,而大多数时候,高顺管的不是一部,而是三部都管。
钟云和余昇本来就是高顺练出来的,陈默现在更多的是负责统筹,练兵已经彻底交给了高顺,典韦凭借功勋,一路升到了军侯的位置,这也是陈默能给最高的之位,钟云跟余昇都是老人了,而且也肯卖命,能力的话,管一部人马不成问题,不可能因为典韦就撤掉。
典韦在这方面需求不是太高,能洗脱了罪行,还混到个军侯的位置,他很满足,而且对陈默的人品本事还是很佩服的,这年头,当官的能为了手下将士做到这一步的,他真没见过,至于陈默想要升官发财的理念,谁不想?比起那些道貌岸然的,陈默这样的反而容易受到军中将士拥护。
最近,陈默在一步步将军中权利分到三个军司马手中,这些都是陈默觉得不会轻易背叛自己的人,绝对忠诚,那不存在。
至于为何下放军权,虽然兵权必须抓在手中自己才有更多的价值,但就如同刘宏死后,西园八校地位渐渐变得尴尬一样,军队在手中,那是筹码,但不是全部,陈默要获得更多的筹码,自然不能一直待在军中。
董重被封为车骑将军已经过去两天,蹇硕有些坐不住了,后知后觉的看出了何进这一步的真正意图,他想要将所有兵权都收归麾下。
洛阳抛开卫尉,现在也只剩他手中这点兵马没被何进收走了。
书信给郭胜、越忠、宋典等人,想要故技重施,将何进骗入宫门,而后关门诛杀。
计策如何,先不讨论,但蹇硕这件事做的,本就愚蠢至极,因为陈默来到大将军府的时候,蹇硕给郭胜的信已经在何进手中了。
“默郎来的正好。”何进看着信,扭头看向陈默笑道:“此乃蹇硕之信,默郎以为该如何做?”
陈默看着蹇硕的书信,有些无语,先帝究竟是如何看出他有武略的?反正这种事情你派个小黄门去说都比直接拿书信来的实在,而且郭胜跟何进是同乡,何太后跟何进能有今日地位,郭胜出力不小,你是怎么感觉人会帮你的?
“谋害朝中大臣,此乃死罪,大将军师出有名,只需将此信拿给陛下看,一黄门令便可将之处死,顺势可收其兵权。”陈默将书信交还给何进微笑道。
“但有人建议,借此机会彻底斩除宦官。”何进坐下来,看着陈默笑问道:“默郎跟士人所想,颇有不同。”
“在下自然也想诛除宦官,但此信可杀蹇硕,但若将宦官尽诛,有僭越之嫌,于我等有利,却与大将军不利。”陈默摇了摇头道。
“天子应该不会因此而怪罪于我。”何进摇了摇头,他如今入朝不拜,剑履上殿,已是人臣之极致。
“大将军可想过朱杀宦官之后会如何?”陈默看着何进,眼中闪烁着光亮:“至少暂时并非最佳时机。”
“哦?”何进扭头,饶有兴致的看着陈默:“那默郎觉得,何时可为最佳时机?”
“当大将军找到可替代宦官之人时。”陈默微笑道。
替代?
何进眯眼打量着陈默,点点头道:“陈将军今日所言,颇得我心,上军校尉部五部人马,我已答应本初,可分他两部,陈将军明日可凭令牌去领一部。”
“多谢大将军!”陈默肃容一礼:“末将告退!”
蹇硕虽然还没处理,但其结局已经注定,能够再多一部人马,陈默已经很知足了,不过何进究竟有没有听懂自己的话?
如今士人诛杀十常侍的声音越来越高,何进迫于压力,诛杀十常侍是早晚的事情,但他需要有能够替代十常侍来助自己稳定局势的人。
陈默已经给出了一条路,士人其实也并不齐心,因为有十常侍在,士人才能团结一至,但若没了十常侍,那士人内部未必就是铁板一块,只要何进找一些有才能而无名望之人入朝,自然能够形成新的平衡。
而如此一来,陈默就有希望再进一步,否则只凭熬资历、熬声望一步步来,自己若想坐倒公卿之位,恐怕得十年都未必能够。
但如果自己这次站对了位置,顺势而起也未必不能。
次日一早,何进上朝,将蹇硕的书信在百官面前读出。
宦官谋害当朝大将军,这可是重罪,刘辩当即下令,革去蹇硕所有官职,命黄门令将其处死。
满朝文武无不拍手称快,正当所有人都以为何进准备彻底根除十常侍时,何进却再没了下一步动作,一直到朝会结束,大家希望发生的事情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让不少人怒了,他们感觉自己又一次被何进耍了,这个屠户好像变得聪明了一些,但并不是大家想要的。
听说袁绍回去后,砸了不少东西。
“本初公这就有些太急了。”臧府中,陈默一边刻着竹笺,一边扭头吃着云思切好的水果。
“筹谋许久,眼看就差一步,却迟迟不得,谁都会急。”陈登笑着摇头道。
“你看,我就不急,因为我知道急也没用。”陈默摇了摇头。
“所以,你去给屠户献计?”陈登有些好笑道。
“不能把所有人想的都蠢了,那其实是自己蠢。”陈默叹了口气道:“兄长信不信,就算没有我,大将军也会如此做,能在洛阳这么久,而且还坐到大将军位置的,不会真蠢。”
“默弟接下来准备如何做?”陈登看着陈默笑问道。
“等啊。”陈默看了看时间,笑道:“如今洛阳兵权尽归大将军,羽翼已丰,这段时间又招了不少名士,我觉得他该进行下一步了,只是……”
陈登看着有些沉默的陈默笑道:“只是默弟不知,他是否会选择你给的路?”
“身在高位,多疑是肯定的,大将军骨子里,对士人有所防范。”陈默叹息一声道,好不容易得了士人身份,但真得到了,其实也没想象中的那么好,士人的世界里,排外性强,内部也充满了勾心斗角,圈外的人,一边想要得到认可,另一边,对士人也是颇有防范,这世界,就是个太极,不管你处于哪个地方,都难摆脱烦恼,除非你真的放下一切,做个隐士,而且还是那种名望很高的隐士,比如郑玄那种。
“所以,默弟也并不确定?”陈登有些诧异的看着陈默,自己这兄弟事事料人于先,很少有把握不住的。
“我又非神仙,如何知道?”陈默摇了摇头:“而且人心善辩,大将军对我亦有防备,我指出的路,他未必会走,但若不用这一条,就只有向外寻求了。”
“贤弟是说……”陈登看向陈默:“各地将领?”
“不被士人认可,同时又有与士人争权之力,除了他们,我想不出还有何人?”陈默苦笑道,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那些人可比宦官难对付多了。
“但如此一来……”陈登想了想,还真有这个可能,面色也微微一变。
“虽然各地将领,皆为世家门生故吏,但这个关系……”陈默摇了摇头,驻边将领多性情桀骜不驯,或许短时间内会因这些隐忍,但不会太长。
镇边将领,那大都是各地的土皇帝,而且常年在外,当惯了独断专行的大将,你让他们回来看士人脸色行事,一开始或许可能,但时日久了,恐怕压不住,这是人性,别指望那些杀伐果断的将领能一直隐忍,尤其是士人如今对于非士人的态度,都处在一种高高在上的俯视视角,这些掌控军队的大将们,哪受得了这个?
“但愿不会如此吧。”陈默看着陈登有些无奈道,若真的出现这种情况,陈默觉得士人这条船早晚得沉。
“你觉得屠户会否如你所言?”陈登皱眉道,这事儿可不好开玩笑。
“机会对半吧,其实大家如果能放松一些,大将军或许不会太早做决定,只是本初公他们……有些急了。”陈默有些无奈道。
袁绍甚至收买了何进的门客在劝何进杀十常侍,何进最近在这方面的压力可不小呢。
“若按最坏的结果,贤弟准备如何?”陈登看着陈默问道。
“退求自保,向朝廷请命戍边,最好能够谋得一地,只是该去何地,默尚未想好。”陈默叹息一声,州牧制重启,本就让朝廷和地方权力失衡,如果何进再把边将都给召回来,那朝廷就等于废了,陈默想要成为中兴大汉之臣,但真到了那一步,大汉恐怕就撑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