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朝廷搬到洛阳之后,长安比之往日陈默在长安时,少了些许繁华,但依旧是陈默治下少数人口密集的大城,陈默既走,虽然留下臧洪来继续治理关中,但臧洪哪怕是陈默的老师,威慑力也是远不及陈默的,而且相比起陈默来,臧洪态度会柔和很多,虽然在制度之上,臧洪从不让步,但态度上却总是谦和有礼,耐心讲解这些制度的好处。
虽然制度依旧贯彻,但在刑法上,不像陈默那般严,而作为整个关中、西凉乃至与汉中、西域的核心之地,又是陈默的大后方,关中的商贸这些年却是越发昌盛。
“诸公,那陈默在河内连战连败,被袁公击败已是迟早之事,诸位难道真的甘心为那陈默逼迫,为他治理地方,却还要受他盘剥?”西城,李家府宅,虽不似皇甫氏那般乃关中大族,但自皇甫嵩死后,虽然还有皇甫坚寿、皇甫郦等人在朝中为官,但皇甫家已经大不如前,李家作为关中望族,如今虽然未曾出现公卿级的人物,但凭借深厚的家底以及这些年借着陈默大兴商事的风口,已经渐渐对丝绸、布匹等形成垄断之事。
要知道,以前关中这些生意可都是在朱家掌控之中,只是朱儁投了曹操,后来病死在鄄城,关中这边的朱氏没有朱儁照拂,已经渐渐被李家取代,虽说在军政之上,李家没有太多出色的人物,但在经济上,关中半数丝绸、布匹交易都掌握在李家手中,若非陈默支持了朱家和另外几个小家族,李家能够将整个关中的丝绸贸易握在手中。
丝绸这东西可是能直接拿来当钱用的,何况李家还掌握着蜀锦的贸易,与蜀中谢家、王家往来密切,也是因此,随着家财日渐增多,李家对于陈默支持朱家等一些家族对自己形成克制的事情十分反感。
虽然陈默对于能将李家一步步做大,隐有赶超皇甫氏的家主李泰也颇为尊敬,几次见面都保持着相当的礼遇,但对于李泰而言,这种面上的尊敬远远不如让李家掌控整个丝织贸易来的有用,是以早在很久以前,就暗中联络袁绍。
这次陈默在河北战事不利,李泰便是第一个出来,组织一些素来对陈默税制不满的大家族,准备借此机会,迎奉袁绍为关中之主。
李家是陈默治下发展起来的世家,虽有家财,但根基不足,而陈默又制定了土地不得买卖的法令,令李家无法如其他家族一般将财富变成土地传承,虽也是士人,但跟其他士人相比,终究还是缺些底蕴,若只有他一家做这件事,奉先太大,是以早已暗中联络了不少对陈默法令颇有不满的家族。
其实,李家是陈默新政之下的得益者,如今却第一个跳出来反对陈默,道理上站不住脚,若能得到一些高德之士的支持自是最好,奈何高德之士如今多半在洛阳,长安这边要想起事响应袁绍,便只能由李泰来主持了。
“李公所言,我等自然知道,只是此事只凭我等如何能够成事?”一人皱眉道,虽说如今陈默调兵与袁绍作战,但后方也不是完全空虚,要知道,军中将士家属可都在关中,一旦关中有变,很容易动摇军心的,而且虽然西凉已定,但周边还有张鲁、匈奴,陈默怎么可能没有任何防备,作为陈默心腹大将的武义可一直驻扎在兰池没动,有这支兵马在,他们哪有机会。
李泰闻言,微微一笑:“正要为诸位引荐一人。”
“哦?”众人好奇的看向李泰,不知要引荐何人。
“两位将军可出来一见!”李泰微微一笑,成竹在胸,看向后堂方向。
众人闻言,不由好奇的看向后方,却见两名魁梧将领自后堂大步而出。
“梁兴!?”看着其中一名将领,有人惊呼道。
两名将领,一人为梁兴,当初郭汜帐下大将,后来郭汜兵败,梁兴便杀郭汜投降,陈默对西凉降将也颇为重视,像赵岑、杨定、梁兴都有重用,而杨定如今随陈默出征,被封为左中郎将,梁兴则留守关中,作为武义副将镇守关中,按理来说,因为陈默政策的原因,有功将士子女朝廷安排入学,都是极为拥护陈默的,这梁兴竟然出现在这里,让人有些不可思议。
梁兴微笑着对众人一礼道:“见过诸位。”
“梁将军不满陈默暴政久已,此番我等响应袁公号令,梁将军便第一时间与我联络。”李泰微笑道。
众人点点头,梁兴也是大将,在军中尤其是西凉降军之中,颇有影响力,能的他支持自然更有机会成功。
“只是……”其中一人皱眉看向梁兴道:“梁将军终是武义副将,若梁将军擅自调兵,恐怕那武义定会有所察觉。”
“我等还有一人可用。”李泰看向另外一人。
此人众人却是不识,并非关中将领,甚至并非陈默麾下将领,一时间有些摸不准此人身份,都将目光看向李泰。
“诸位或许不识,此人便是当年白波义军主帅之一,韩暹。”李泰微笑道。
当年白波贼四大贼帅,杨奉投降,如今在陈默麾下无兵无权,只领了一个虚职,胡才、李乐战死,韩暹逃亡不知所踪。
一名士人突然皱眉:“这些年在壶口山一带作乱的贼匪……”
“便是韩将军!”李泰打住对方的话语,微笑道:“早在当年陈默肆虐河东,我便与韩兄相识,颇为欣赏其才华,这些年韩兄蛰伏于壶口山一带,我以钱粮资助,已然训练出一支精兵,此番韩将军已经在在下的帮助下,秘密抵达黄白城一带,届时出兵攻打黄白城,引那武义出兵,若武义亲自率兵出战,则梁将军趁机夺取守军兵权,率兵直取长安,若令梁将军出战,则假做战败,诱武义出兵,与梁将军联手擒杀武义,则关中兵权皆在我手,诸位集结府中家将,迅速夺城!”
众人看李泰侃侃而谈,而且当初白波兵败时,陈默可还未曾染指关中,也就是说,李泰早在那时就已经在暗中积蓄自己的力量,如今突然发难,显然并非只是因为袁绍的书信。
在这里的,都是对陈默颇有不满的士族,见李泰准备如此充分,当下纷纷响应,准备借此机会,脱离陈默掌控。
当然,胜利之后,关中利益该如何分配的问题,也需好好商量,虽说响应袁绍,但若袁绍想从他们手中夺利可不成,袁绍将来在击败陈默之后,会如何对他们这个很关键,如果跟陈默一般,继续如今法令,那他们这般费尽心思帮袁绍颠覆陈默,甚至冒着抄家灭族之罪,谁会愿意?
关于这件事,李泰显然已经跟袁绍的使者达成了共识,袁绍攻占关中之后,恢复大汉旧制,同时作为响应袁绍的功臣,他们这些人不但能封官授爵,更重要的是还有大量田地封赏。
关中沃土,加上在陈默的治理下,人口繁盛,若能恢复旧制,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那便是最好的结果。
“我等愿尊袁公,请年庚公发令便是,我等定当鼎力相助!”商议既定,当即便有人朗声道。
“不急,事情得一步步来,那臧洪绝非易与之辈,我等此番欲成大事,必须谨慎行事,梁将军先回兰池大营,待韩将军举事之后,梁将军当尽快夺权。”李泰微笑着看着韩暹、梁兴两人。
“年庚公放心!”两人答应一声,告辞离去。
李泰又与众人商议一番那边起事之后,该如何行动,趁机占领长安城,封锁关中,断了陈默归路之后,方才各自离去。
韩暹带着斗笠,一路悄然出城,准备回去集结大军配合起事,却见前方突然出现四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韩暹眉头一皱,心生不妙之感,默默地摸向腰间的短剑。
“噗~”
一枚弩箭射穿了韩暹的手臂,便见一名青年手持手弩,来到韩暹身前,韩暹想要动手,之前那拦路的四名汉子一拥而上,将韩暹按倒在地上。
“尔等何人?为何无故相攻?”韩暹奋力挣扎着,一边怒吼道。
“韩将军,在下杨庆,长陵侯门下督,跟随韩将军多时了,随在下走一趟吧。”杨庆蹲下身来,伸手拨开斗笠,看着韩暹道:“白波贼被灭已有数年,当年让你侥幸逃得一命,你若安心待在壶口山,我等也没空理你,偏偏要来长安与我主为敌,自寻死路。”
“我……这位将军在说何事?在下不懂。”韩暹心底发沉,默默地低下头道。
“好得很,希望稍后将军还能不懂。”杨庆站起身来,挥了挥手道:“带进车里进城,莫要让人察觉。”
韩暹为了避人耳目,出城之后便专往无人之处走,此时倒是不怕别人看到。
韩暹被人堵了嘴,五花大绑的扔进车里,感受着马车的晃动,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完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利令智昏
兰池,武义大营。
“将军,刚刚得到讯息,有乱贼进犯黄白城!”梁兴快步来到武义帐中,对着正手捧一卷兵书翻看的武义躬身道。
“哦?”武义闻言挑了挑眉:“黄白城匪从何来?”
打开地图,武义仔细的看了一遍,黄白城虽然依山而建,但这里的山并非险峻,自陈默治关中至今已有六载光阴,朝中不说大治,但早已安定,各地便是有贼匪也都是小打小闹,胆敢攻击陈默治下城池的,六年来这是第一次,而且敢攻击城池,人手必然不少,这么多贼匪凭空冒出来,自然有问题。
武义如今已经年近而立,膝下有一子二女,多年来作为陈默的心腹大将,陈默每一次大战,武义都有参与,而且都是独自带兵,他在高顺麾下学过练兵,跟徐荣学过带兵,不说有多优秀,但这么多年南征北战,从未出过差错,性格是颇为稳重的,此番陈默出征袁绍,将后方安危尽托付于武义,足见陈默对武义的看重。
“这……末将不知。”梁兴摇了摇头,低下脑袋,做这种事,多少是有些心慌的。
“先派人探查清楚贼踪。”武义皱眉道,跟随陈默久了,武义习惯情报为先。
“喏。”梁兴只能答应,随即还想再劝:“但黄白城告急,若这边不出兵,黄白城被攻陷……”
“报~”便在此时,一名亲卫急匆匆的冲进来,将一卷绢布躬身递给武义道:“将军,京兆尹急信!”
武义接过绢布打开,字很多,梁兴凑上来想要同看,却被武义以目光阻住,武义治军继承了高顺那一套,军法森严,不得有任何逾越。
梁兴只能悻悻的退下来。
武义这才低头看臧洪送来的书信,眉头渐渐紧皱。
“将军,发生了何事?”梁兴觉得有些不妙,躬身问道。
“陈仓、武都告急,汉中张鲁不知发了什么疯,突然率部来攻。”武义将绢布直接揣进怀里,站起身来道:“黄白城贼匪不过小患,于你三千兵马尽快平定,我当率领大军赶往陈仓,迎战汉中兵马。”
“三……三千!?”梁兴愕然的看向武义,兰池大营三万大军,武义只给他三千,其他人马都要带走?这跟计划中不太一样,他要的是整个兰池大营军权啊。
“不够?”武义皱眉看向梁兴。
寻常贼匪,三千兵马都是看得起对方了,梁兴见状气势顿时一弱,点头道:“足矣,只是汉中此番来势莫测,将军万望小心。”
“放心。”武义点点头,当即命令兰池大军集结,粮草沿途县城自会备齐,无需筹备,当天便出兵。
“黄口小儿,有勇无谋,安能在我之上!?”看着大军离开的方向,梁兴又看了看武义留给自己的那三千兵马,咬牙切齿道。
在郭汜麾下时,他是大将,能够独当一面,后来降了陈默,陈默待他也不错,官位、俸禄比以前只多不少,但却是给武义做副将,梁兴已是年近半百,久经沙场的老将,如今却要给个年轻人做副将,听他差遣,这份落差,也是梁兴毫不犹豫选择背叛陈默的原因,堂堂西凉大将,徐荣、华雄能独当一面,自己却要给个能当自己儿子甚至孙子的人做副将,让他如何能忍?
武义大军离开,梁兴却并未立刻调兵出营,而是派人打探武义的消息,直到第三日,武义过长安之后,并未逗留,补充粮草之后继续西行,同时长安那边也传来消息,张鲁确实派遣大将杨任出了阳平关,陈仓、武都告急,梁兴这时才算松了口气。
虽然因此留下的兵马不多,但武义短时间内也回不来了,加上韩暹那里有两万精兵,长安那些士卒也能凑出数千人马,只要能将长安拿下,将各军将士家眷的城池掌握在手中,那时不但武义的兵马会被瞬间瓦解,到时候,恐怕在前线与袁绍作战的陈默大军,亦会土崩瓦解,陈默也将彻底除名于诸侯。
在确定武义并未回长安之后,梁兴迅速派人前去黄白城通知韩暹,直接绕过黄白城,奔长安而去。
而此时的长安城却是风平浪静,臧洪跪坐在自己的衙署中,喝着小酒,微笑着与李泰对弈:“年庚兄似乎心不在此。”
“子源说笑了。”李泰摇了摇头,认真看着眼前的棋局,心中却还是挂念着局势,片刻后,看着臧洪道:“子源,那张鲁来犯,子源便丝毫未曾担心?”
“崇高已经率部前去,此人乃我看着长大,他历经磨难,心智坚韧,虽无主公那般天赋,但却肯发愤图强,如今历经磨难、征战之苦,有大将之风,张鲁此番来犯,无外乎试探我军虚实,只要应对及时,张鲁也不敢太过。”臧洪摇了摇头,崇高乃是他为武义取的表字,自小跟在陈默身边,为人也是锐意进取的类型,如今已有大将之风,他自然不担心,也相信武义能够明白自己信中之意。
“却是在下过于担忧了。”李泰点点头,不再多言。
“世间许多事情,原本不该有,只因人心太贪,想要更多原本不是己有之物,方才令这世间战火不断,年庚兄以为然否?”臧洪一边落子,一边笑问道。
“子源所学,在下是佩服的。”李泰点了点头。
“年庚兄……”臧洪突然抬头,深邃的目光看的李泰心底发麻。
“子源何故这般看我?”李泰有些心慌,勉强装作淡定的询问道。
“你输了。”臧洪一子落下,棋盘上白子空了一片。
李泰微微一怔,低头看着棋盘,苦笑着摇了摇头,负子认输:“子源棋艺,我是比不上了。”
“年庚兄心中杂念太多,置身棋局之中,却不肯跳出来观望,自然难胜。”臧洪一边收子,一边摇头叹道:“若年庚兄肯放空心思,一心下棋,也未必会这般快落败。”
“输便是输了,府中还有些事情要做,便先行告辞。”李泰起身对着臧洪拱手笑道。
“我送年庚兄。”臧洪跟着起身。
“不必。”
“要的。”
两人相互客气间,臧洪将李泰送出衙署,直到上了自己的马车,李泰方才微微松了口气,挺直的身形也伛偻了一些,一阵寒风自窗口袭袭来,李泰只觉背后一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却是背后的衣襟不知何时已经被汉水浸透。
回头看了一眼衙署的方向,李泰总觉得刚才臧洪话语间暗藏机锋,意有所指,只是所指何物,李泰想不出来。
仔细将自己的计划回想了一遍,再想想如今局势,自己没有失败的可能,当下驱散心中这些杂念,冷哼一声:“故弄玄虚!”
当下催促车夫驾车离开,下棋厉害又如何?徒有虚名之辈尔!不足与谋!
臧洪目送马车缓缓驶离,杨茂和杨庆父子从他身后走出,看着离去的马车,样貌躬身道:“先生何不趁机将此人擒拿?”
“不够!”臧洪摇了摇头道。
“先生何意?”杨茂不解道。
“一个李泰不够。”臧洪笑道:“整个关中有如李泰这般想法的人很多,只杀一个李泰不够,尚不足以震慑众人,我要将此番参与其中者,尽数揪出!”
杨茂闻言点点头,虽然杀人不一定能根除所有隐患,但只要杀的够狠,足矣让那些动了小心思的人不敢亮出獠牙,这样一来,至少能保证陈默与袁绍决战之前,后方稳定,只要陈默胜了这一仗,那这些藏在暗中的不稳定也会稳定下来。
臧洪相信,自己的弟子必然能胜袁绍!
“这几日,长安会乱,这几处,崇高会在沿途不断留下兵马,杨将军,你持此令前去接收,让杨庆秘密将兵马带回长安!”臧洪将一枚令箭递给杨茂,这是陈默留给他得,专门对兰池大军用的,陈默和武义不在的情况下,以持此令者为尊。
“喏!”杨茂躬身接过令箭,带着杨庆离开衙署。
臧洪又看了一眼李泰离开的方向,摇了摇头:当真是利令智昏,李家原本在陈默政策的扶植下,有了赶超皇甫氏之兆,只要李泰细心经营,赶超皇甫氏,成为关陇大族也并非不可能,可惜李泰想要更多,毫无忠义感恩之心,既然如此,陈默能让他家族壮大,自然也有能力让他家族跌落到尘埃里,此次只要李泰动手,那李家夷灭三族是没得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