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需要人走的,否则就算这天下重归太平,也不过是进入一次又一次的重复而已,于天下而言,并无益处,我今日既然身在此位,又有这般想法,走一趟又何妨?便是败了,至少让后人明白,有这样一条路,希望后世可以出一位大贤,走完我未走完之路。”陈默微笑道。
“若大将军不弃,云愿为将军探路!”赵云突然肃容,对着陈默一礼道。
陈默受了赵云一拜,伸手扶起赵云,微笑道:“能得子龙相助,亦是我之幸也。”
“参见主公!”
“早该如此!”典韦拍了赵云一巴掌,咧嘴一笑,森森白齿,在阳光下闪烁着明亮的光辉。
第二百八十六章 祢衡游诸郡
赵云向陈默正式效忠,陈默自然是很高兴的,无论从太史慈的述说还是这段时间的观察来看,能力且不说,赵云为人谦逊,也敢说自己的想法,能力暂时没看到,但好学,有自己的想法,就算现在能力不足,培养些时日,那也是大将之选。
至于如何安排,陈默让赵云暂时安排为亲卫副统领,暂时跟着典韦,虽然命数很高,说明赵云本事应该不错,但究竟该安排向哪个方向发展,还得看看,而且赵云初来,若安排重任,一来不能服众,二来也不和规矩,先跟在陈默身边一段时日,大概知道赵云能力后,再行安排便是。
对赵云来说,他最开始的理想明主自然不是陈默,而是刘备,毕竟双方当年有交情,而且赵云对刘备观感也一直不错,虽然落魄,但赵云一直觉得刘备是可以成大事之人。
但自和陈默询问过新政之后,赵云便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就像陈默所说的不断重复一样,刘备便是得了天下,恐怕也不过是将大汉从兴盛到灭亡再重演一遍,如今仔细回想起来,刘备虽有抱负,但却并未有过如何施展抱负的想法,更别说陈默这般开创新天地的想法,他敬佩刘备,但如今更敬佩的却是陈默。
冀州,随着安平杀官之事落幕,渐渐平定下来,至少明面上,没人再敢与陈默新派的官员作对,陈默的政令在各郡县实施起来容易了许多,当初邺城屠杀的士绅,空出来的田地可不少,而且并不只是邺城周围,整个冀州都有他们的田地,战后有不少被当地士绅吞了,如今陈默却是拿着田契一家家的收回,这些将是陈默以后的官田,有了这些田地,大量的佃户就到了陈默这边。
每年三成的税赋的确不少,但却不需要另交租税,余下的粮食是归他们自己所有,这可比在世家豪族当佃农划算的多。
在世家豪族当佃农,那几乎九成的粮食都不是自己的,种的再多也填不饱肚子,得靠世家豪族施舍才能活下去,这般一对比下来,反倒是陈默这边的‘重税’更能养活人。
而且新政以所占之地来收税,不再以人头收税的制度,也是此前世家豪绅最为诟病的一点,以往以人头收税,世家人再多也没有田多,尤其是那些占据数万良田的大家族,以人头来收自家的税赋根本没有多少,几乎全部的收成都归自己,分出一点来给佃户之后,余下的都是家族中的了。
如今这税制一改,等于从他们身上生生割下了一块肉,赚自然还是有得赚,而且还不少,陈默给他们留的利润并不低,但比之从前缩水了不少,而且其他百姓耕作的田地都成了官田,自然不能再行兼并,也就没了扩张的空间,这也是新政从关中起到现在一直被大量士人诟病的原因。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利益面前,谁能不眼红?
但经过邺城屠戮,安平杀官之事后,冀州士人也看出来了,这陈默可是个狠角色,一动手不但灭人全家,还要让人背上骂名。
安平郡之事,如同悬在所有人头顶的一把剑一般震慑着冀州士人,让他们不敢轻动,更不敢在这个时候再做什么过激之举。
但民间言论,却都在抨击陈默新政如何祸国殃民,陈默在冀州的名声,并未得到任何好转,甚至那些得利的百姓,也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对新政颇为排斥。
“别急,新政刚刚开始,只要冀州在我们手中,秋收之后,这个风向就会改变,到时候便是三学创办最佳时机。”陈默看着前来找寻陈默,想要借此控制言论的祢衡,摇头笑道。
“但这般发展下去,对主公名声颇有不利。”祢衡皱眉道。
“人心就像一座山,你想搬开他,就得慢慢来,通过控制言论,你只会让他们心中这座山越发壮大,反而不利,让他们说出来,比让他们憋在心里更好。”陈默微笑道:“正平也是舌辩之士,可以与他们辩驳,论道,只要讲规矩,我们就按规矩来。”
陈默身为主公,不可能亲自下场与每一个人辩论,那样就自降身份,倒不是说不能,而是没必要,反而会让人看不起,祢衡用在这个时候正合适。
“主公,那三学之事……”祢衡看着陈默,陈默可是说过,攻占冀州之后,就开始推广三学纪要。
“各地书院已经在建立,你此番去游历冀州诸郡,一来是散播这新政之法,二来也是寻一些志同道合之人,他日三学成立之后可入书院授学,书院得有人教授才行。”陈默笑道,关中有蔡邕打下的根基,蔡邕几个弟子都在书院教授,此外还有自家恩师臧洪邀请来的一些人以及陈默自己请来的一批人,三学纪要在关中推广是有着根基和条件的,但在冀州,三学创办的根基并不足够,需要更多人的支持。
祢衡此番游走诸郡,算是一次思想上的碰撞,但陈默不信,这偌大天下,就没有人支持这三学之事。
“下官领命!”祢衡郑重的点点头,他已经找到了自己的人生目标,愿意为了自己的目标付出一切。
“此行难免有人想要使阴招,我派人随行护卫,也能保你安全。”陈默笑道。
“他?”祢衡看向典韦,一脸的嫌弃。
“怎的?不够?”典韦眼睛一瞪,看着祢衡道。
“有勇无谋,我怕你被人算计了,都不知道为何。”祢衡不屑道。
“嘿,我只管护你周全便是,再说了,连人家算计都看不出,你还有何用?”典韦一瞪眼,看架势,就要动手一般。
“好了!”陈默摆了摆手道:“典韦随我多年,他要走了,我还有些不适,不过此番护卫你之人的本事,不在典韦之下。”
“哦?”祢衡有些好奇,典韦虽然讨厌,但那一身本事是没问题的,陈默帐下,少有人能与之相抗,能和典韦相比之人,莫非要让太史慈跟自己游走诸郡?
“子龙。”陈默对着门外喊道。
“末将在!”赵云从门外进来,对着陈默一礼道。
“你带三百亲卫跟随正平前去诸郡游说,护他安全,多学、多看,新政不可能是最完善的,需要我等发现诸多问题加以改善,你二人此番除了游说各家之外,也看看新政还有何处不妥,是否适合冀州。”陈默笑道。
“喏!”赵云躬身领命,随后又向祢衡一礼。
“这位是……”祢衡看着赵云,至少在外表上,赵云不像典韦那般讨厌,不但样貌俊朗,而且气质沉稳,有股堂堂正气,让人容易心生亲近之感。
“子龙乃常山人士,自幼随枪绝童渊习武,艺成之后,曾在白马义从效力,一身武艺不下典韦,也懂些兵法,刚刚来投,尚未建功,是以暂任亲卫之职。”陈默笑道。
“比那典韦更像个护卫。”祢衡打量了赵云一遍,随后又看了看典韦。
“看甚?”典韦冷哼一声,怒视祢衡。
祢衡冷笑一声,转头看向赵云道:“便有劳子龙将军了。”
“喏!”赵云肃容一礼。
“此去定要小心。”陈默将一枚令箭递给赵云道:“有此令箭,个郡县太守、县令以及地方县卫皆听你调遣,至于如何用他,便看你本事。”
“喏!”赵云连忙躬身接过令箭。
“下官告退!”祢衡点了点头,对着陈默一礼后,带着赵云离去,冀州如今怨声载道,他是一刻都不想停留。
数日之后,陈默在邺城收到消息,祢衡在信都与广陵名士陈琳为首的数十位名士论道一昼夜,于次日清晨,陈琳吐血,三日后不治而亡……
有些凶残了点儿。
陈默看着来信,有些头疼,祢衡这一路可不好走了。
不过也因为祢衡吸引了大量冀州名士,使得陈默这边轻松了不少,许多政令下达,也在悄无声息中完成。
这般又过月余之后,祢衡辗转安平、巨鹿、常山、中山、河间、赵国等郡,这一路上,与冀州名士挨个论道,未逢一败,甚至到后来,祢衡所过之处,冀州名士纷纷闭门谢客,让祢衡难以施展。
在这点上,祢衡就有些无所不用其极,对方不出来,祢衡就在当地开讲,点评对方家族这些年功过以及其祖上功过,如何立家……这让许多人不满,先祖之事,岂能让旁人品头论足?
于是新一轮的辩论开始。
“主公,自正平先生离开之后,先后遇到九次山贼袭击,二十八次不明身份之人刺杀,这般下去会否出事?”邺城,杨修看着竹简,有些为祢衡担心了,不管立场如何,但祢衡是杨修颇为敬佩之人,他不想看着祢衡死在这讲道途中。
“放心,会有人暗中相护。”陈默摇了摇头,这次祢衡游走诸郡,他做了完全准备,以确保祢衡安危,但这论道之事,必须继续,他需要祢衡吸引这各地士人注意,同时也为自己进一步树立冀州赢得时间。
第二百八十七章 立场
祢衡的游说在六月中旬的时候已经走完了冀州各郡县,但祢衡对于这一行的效果并不是太满意,是以在跟陈默匆匆见了一面之后,再度踏上旅途。
看着祢衡的背影,陈默张了张嘴,最终无奈的笑了笑,难得祢衡想要去做,就让他去做吧。
事实上,秋收将近,陈默在这大半年的时间里,都在调拨和整理吏治,至少今年,这冀州吏治必须清明,让百姓能够感受到那实实在在的好处,到那时,陈默在冀州的根就立住了。
而且各郡县的学院也已经建成,陆陆续续从关中、河洛、并州调来一些名师,虽然不是太多,但将三学框架立起来是完全没有问题。
同时陈默在冀州也设了典农中郎将、匠作中郎将,专门负责梳理冀州水道,兴修水利,尤其是黄河沿岸,那里每隔几年都会有水患,得把这些水引进来,让恶水变成滋养这片大地的水才行。
七月,各地开始收粮税。
审配说的没错,三税一的税法比之大汉没有战事时的确高了不少,灵帝在位之时,陈默记得当初的粮税是五税一,当初都算是重税了,但只要不是世家豪族的佃农,日子还有个盼头。
但当时的税法并不适用于现在,毕竟太平教未起之时,整个大汉的军队斗不过十万之众,而如今,单是陈默麾下,常驻西域的西域都护府,还有关中各处守将,并州防御胡人的常备军,河洛之地各处关卡的军队,加上防备曹操的军队,单是这些,便已有十五万之众,别说还有随时准备征战的军队,在攻占冀州之后,陈默麾下各处防军加上随时准备征战的部队,加起来便有二十万之众。
若以当时的税赋来收税,陈默这些兵马得饿死一半儿。
事实上,何止陈默,当年的袁绍,曹操,吕布,蜀中刘璋,荆州刘表,江东孙策,赋税可都不比陈默低,甚至有二税一的,审配的指责,根本就是笑话,不过是因为看出了陈默这新税法下,伤害最大的还是拥有大量田地的士族豪门,审配才坐不住出来找陈默要说法。
赋税对普通百姓来说没有什么变化,但冀州到陈默入冀州之前,士权已经几乎遍及整个冀州,哪有什么普通百姓,几乎都是世家佃农。
陈默借着冀州屠戮、安定屠戮,使得大量土地落入陈默之手,那些原本属于这些家族的佃农就成了官府的佃农,一样没有自己的地,但种得的粮食自己却能留下六成多,而在世家豪族那里做佃农,能留下一成就不错了,能活命,得靠世家豪族的施舍。
没有人是傻子,新政和旧法之间的差别一目了然,再加上陈默这半年来做的舆论导向,到时候,这根就立住了。
事实上,不用等到秋收,新税法如今已经下达到乡里,这是陈默的规定,虽然多数人是不信的,但这心里多少是有些期盼,等最终结果出来以后,也就是陈默在冀州彻底站稳脚跟之时。
也是因此,陈默一直留在冀州不回洛阳,只要今年平稳渡过,明年就会轻松很多,到时候顺势在冀州推行三学,然后从冀州反向向关中等地已经打好基础的地方蔓延,人心、军心,这就都有了。
粮税在收取,这其间的差距在陈默的推波助澜下,成了民间讨论最为热烈的话题。
一改年初时对新政一片抨击之声,得到实惠的百姓可不管你世家如何,拿在手里的实惠远比满嘴的仁义道德来的更能动人心。
在这样的对陛下,世家要给朝廷交税,为了平复家中佃农的不满,也得多给,给朝廷三成多,剩下的六成不可能都给了佃农,但至少也得分一半,不然这其中差距就太大了。
哪怕如此,陈默一时间在冀州大收民心,民间更是传出歌谣赞扬陈默,甚至出现不少佃农上衙署告官,揭发一些自家雇主往日恶行,希望朝廷能收回田地。
当然,这是个例,除了那些真的天怒人怨的,大多数并未被受理。
就像陈默与赵云说的那般,这天下不能没有民,但同样要想社稷稳定,也必须有足够的士人来治理。
邺城,将军府,审配又来了。
只是相比于上一次,这一次审配可没有上次那般正义凛然。
“看来我是对的。”陈默看着审配,微笑道。
审配默然,他其实不想来,但审家亦是冀州望族,就算他本人不愿,但家中亲友纷纷来求,他能如何?人活在这世上,不可能只活一人,上次他来,是为冀州士人,这次来,算是为自己了,但陈默问出这一句,让审配不知如何回答。
新政好吗?
对百姓好,但伤的却是冀州士人的根基,可以预见,在这种制度之下,陈默手下世家的天花板被陈默这一手生生的压下来了。
在这年月,世家的底蕴中,财力是很重要的一环,没了这个,想要拿住朝廷很难,而更重要的是,陈默的新政不止于此。
审配叹息道:“将军亦是名门之后,如今又何苦这般为难士人?”
陈默在发迹之前,其实已经是被嫡系除名的,属于庶族,但随着陈默地位逐渐显赫,陈家重新将陈默拉回了嫡系,这样算起来,陈默也的确是士人出身。
“正南亦是饱学之士,你不觉得这世道像个病患吗?”陈默看着审配,没有反驳,他当年确实在出身之上花过不少心思,成为士人,是当年陈默很渴望的事情。
“所以才需有识之士拨乱反正,将军如此做法,虽一时间能令百姓富足,但也因此得罪天下有识之士,未来恐怕……”审配摇了摇头道:“需知百姓多愚昧,正需有识之士教化,将军虽以这偏法短时间内获得民心,但却不过是以利诱之,百姓多不知感恩,时日久了,只会习以为常,更加放肆,此非正道也。”
“但若症结,便是正南所说有识之士呢?”陈默看着审配笑问道:“旧法之下,我也未见百姓有多淳朴,但饿疯了的人,却是会造反的,正南先生出身名门,大概未曾体会过饥饿的滋味吧?”
“将军此言何意?”审配心底一沉,看着陈默道。
“这天下确实需要士人治理,但不是每一个士人都是圣贤。”陈默敲了敲桌案,看着审配道:“人性是自私的,否则以正南先生为人,今日恐怕不会站在此处。”
审配想反驳,但却没法反驳,他今日来确实是因为家族、亲友受损,所以才来的,否则上次已经谈崩,以他性格,断不会过来。
“我不否认士人的重要,但士权若没有限制,就会如此前一般,不断膨胀,到最后所有田地都归士人,百姓无处耕作,朝廷政令难以下达,然后天下大乱,正南先生看看自灵帝至今,是否是如此?”陈默笑问道。
大汉有今日,原因很多,很多个节点的走偏,致使原本还有救的大汉一步步走到如今这诸侯分裂的境地,灵帝死的太早,何进没能趁机抓住机会稳定朝局,董卓、王允,大汉其实是有过机会的,但遗憾的是,被这样或那样的原因给弄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