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钟的守护力量消失了,毒霉一日比一日来得更早浓度更高。
一直在外围盘桓的异兽,也像是被激活了猎杀本性一样,对所有的能见到的活物围追堵截,在城外反复踩踏人类底线。
其实在地底水牢中呆久了,习惯了那阴冷潮湿环境后,日子也不算难过。
聂修虽然使不动权了,但还是能对他关照一二。
养身的药送进去,好的医师送进去,甚至曾送过几名女子,怕他在下头苦闷。
若是他乖乖受用了这一切,就是这样囚上一辈子,也不见得多难过。
当然,他的一辈子大概也就在五年十年之间。
这具身子实在不受掌握,哪怕激活了血脉能力,也只是强健了一点。
投入这监牢后,一点底子也被消磨掉了,虽不至于比以前更坏,但也好不到哪里。
腿脚因湿潮变形酸痛,药箱里针对他特制的药剂也一点点减少,唯一能解救痛苦的祝医老如今也自顾不暇。
但明知要死,他又不肯就这样冷冷清清一个死掉。
因信服而投身于他的兵士怎么办?家中尚未寿中正寝的老仆们怎么办?
而且这座上城,到底是他生长的地方。
眼睁睁看着外头那些贵族推城外平民去填异兽肚腹,只为自己入城苟活。
这样持续下去,上城难道就仅仅只靠贵族支撑?终有一天会被外来者侵占,一个都不剩。
“所以你就出來了,带领追随你的那些人,转入地底?”
“他们说我血脉中有着贱民的天性,就爱追逐黑暗,和那些偷食垃圾烂肉的地鼠一样,只配在地洞中生活。”
聂城不以为意地说道:“说去吧。总有一天他们会慢慢醒觉,知道地上已没有可生存的环境。一日二十四小时有毒雾环绕,看不到天的上城,跟地底又有什么区别?”
“在地上住惯了的人,没有在教城注射过适应地下环境的针剂,根本不能适应。而且你占据坑区,外面那些人都虎视眈眈,总有一日会下来抢占地盘。”
“若想求得和平,终归有一方要低头。你的身体,和目前兵力构成,都不足以获得全面胜利。”孟昕仔细分析。
从环境上来看,浅区还好,和上面区别不算太大。
越往深入走,缺氧环境就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就算是上面被贬下去的矿工,对氧气的需求量也比原本就分配进这里的矿工要大。
若是上面出兵,守不住必会下退,退无可退的时候,可想而知会是什么局面。
孟昕将事情剖析得这么明白,聂城终于维持不住平静,有些烦躁地说:“现在能有什么办法?这是目前唯一的出路了。所以你回去,那个澄海大陆,当初怎么来的就怎么回,至少那里还适合居住。”
“我当然是要回去的。这次来主要目的是取玻璃原矿,现在目的达成,下一步就是准备离开。”
聂城猛地抬头,唇线紧抿,明显被气着却还努力绷住表情。
“行啊,那你走啊。”
“一起走啊。”
将手搭上握得紧紧的拳头,孟昕推了些力量过去,“你看,我有治愈你的方法。等你好了,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澄海大陆?”
她抬头,微微笑。
◎175.第 175 章
“这是你的能力?”聂城不敢相信地看她。
“嗯。”
昨夜睡梦中, 身体一直有种说不出的力量在支撑,明明是破败的身体,却处处被这力量妥帖关照。
以为是梦, 竟不是?
门吱呀一声轻响, 孟昕回头,并未缩回握住聂城的手。
杨随侍先向聂城行了一礼, 这才提起黄金笼放到桌上, 猫眼兽在里头神采奕奕, 在嗅到孟昕味道的时候, 已经开始抓挠笼门了。
“城少爷身体弱, 不好整日带在身边, 便一直交由旁人照管。”杨随侍目不斜视地解释花去这么些时间才将猫眼兽带来的原因。
笼门一开,猫眼兽就冲到孟昕身上, 一会儿在她腰腹蜷住一会儿又耐不住扒到肩头,还是习惯性地往她头发里钻。
“你的能力, 并不完全是靠鉴钟的力量?对不对?”
聂城看着猫眼兽这副依恋模样,若有所思地问。
“有激发血脉能力可能的人, 其实本身体内就存在这种力量, 只是有的人能引发出来, 有的人却浑然不觉。这种接触,我能感受到。”孟昕将力量加重,在聂城有所感应到时解释。
“确实。”
想到自己也是激发血脉之前,便借由猫眼兽皮毛引发了一定能力,聂城了然。
猫眼兽会亲近与自己有相同能力的人。
两人同处一间办公室,猫眼兽十次有九次都选择呆在孟昕那里。
当然还不明白。
现在回想起来,竟是孟昕的修复能力比他的寻矿能力更强,才更吸引猫眼兽的青睐。
虽然现在才知晓, 但他并不介绍孟昕的隐瞒。
处在她当时的地位,暴露能力只会将自己置于险地,就和他不会在旁人面前展示一样。
聂城并没有回答她一起走的提议。
但从整体情绪上来看,他显然对一起这两个字极为满意。
在杨随侍回报这两日军队整顿情况时,聂城也没放开孟昕,要签属的文件就由杨随侍托住,右手签名以及写下几句意见。
每日公事并不多,或者说杨随侍刻意减了量,一些不需要聂城操心的事,就自动过滤掉了。
“你有考虑过离开这里吗?”
坐着旁听了一会儿的孟昕在杨随侍暂时告退后,再一次提到这件事。
“考虑过,但知道走不远。”
聂城试探地替她挽起耳旁一缕落发,见孟昕没什么大的反应,唇边笑意轻抿,又多在发间蹭了几下才不舍放下。
“我说的地方,是一个新的大陆。”孟昕认真看他,“我有办法带你回去,不仅是你,还有其他人,能带都可以尽量带去。”
“是吗?”聂城心不在焉,目光在她粉嫩耳廓流连,很有股想摸摸捏捏的冲动。
看他这不上心的样子,孟昕有些无奈,但也想尽量向他说明这件事的可行之处。
不过看这样子,她的苦口婆心,对聂城却不一定起到作用。
他不是受尽贵族压榨的劳工,不是平民不是贱民,是高高在上站在贵族最顶端的皇室。
哪怕他被囚禁牢狱,出来振臂一呼,便能引人来投。
这样的权势,说放弃就能放弃得了的吗?
澄海大陆虽无战争,但却并不是没有自己的边关军防。
若是有人侵犯,绝对叫你有来无回。
只有绝对的武力才有相应的安宁,各国和平表象下是互相的兵力钳制和贸易拉扯。
这些东西交织起来,已经是一个极完美的秩序。
聂城若是想在那里获取与现在同等权势,基本不可能达成。
那里的民众,根本没有被人奴役的意识。
大家都是自由的,你若想我替你做事,那便按天结算工钱。
做得不满意,也可说明日不来吃这碗饭,不用顾忌主家脸色,担心受什么责罚。
澄海大陆物产丰富,除了地下矿石贫瘠,其他所需基本只要你勤力些就能赚到,只有彻底的懒汉才会担心无人供养。
问题是就算有主人肯养,养这些不做事的懒汉又有何用?
所以根本不可能造就为了一饭一食投身于更高阶层的局面。
孟昕念念叨叨,总归是在说澄海大陆好的地方。
特别是那里对外来者一视同仁,这点犹为重要。
她打算带了人过去,便寻一处偏僻的地方自建城寨,这样既不影响原住民,又能让大家尽快适应那边的环境。
“我现在还走不了,这里还有许多事要做。”
见孟昕说得认真,聂城也认真答她。
孟昕照着自己的想法,觉得聂城或许在找借口,犹豫地说:“其实我也不知道带你过去是好事还是坏事,你在这里过惯……皇子的生活。去到那里,可能仅仅是富足一方……”
“什么是皇子的生活?我对吃穿并不挑剔,这些年花用最多的地方,就是医治我这残破身体。自有意识起,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从没耽于享乐。”聂城笑起来。
所谓活下去,并不仅仅指身体这一方面,还有在荣家势力下,如何绞尽心机示敌以弱,又拉扯住聂修对母亲的那份情感,将自己放在他眼皮下照管。
跌跌撞撞活下来,却因为鉴钟力量尽失,要和这些人一同葬送在这里?
他可不愿意。
于是才从牢中出来,占据坑区,再挣扎一番。
只可惜当初雄风满满,如今下坑区日久,聂城也深刻意识到,覆巢之下,复有完卵?
地底也只阻得一时,就像是孟昕说的那样。
异兽难道永远只在地面活动?霉雾就一直浮于上层?
到有变化之时,就只有坐以待毙。
“既然想得这么清楚,为什么不早日脱身?上城已经这样了,还有什么事是必须要做的?”孟昕问。
“我既带他们下来了,就要置一处安身之地,不管能维持多久,总不能直接甩手就不顾了。”
聂城指的,是指是先头安置在郊远地区负责挖矿探矿私兵,是最早开始便跟在他身边的人。
除开这些人,剩下都是近一年左右慢慢聚来的。
贵族逃入城中,自己寻找居所尚且困难,还哪有余地将养在属地私兵收进来。
在这样的天灾中,不少私兵都被直接放弃,除了还有能力逃进城的,剩下那些过了这么久还没露面,或许大部分都化成恶鬼潜伏在丛林深入。
聂城收容的就是这些被贵族抛弃又逃进城中无人可投的兵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