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堂主在为昔日的仇人叹息?”
“不,我在为自己的无辜受牵连而叹息,在为来不及亲自动手报仇而叹息,也在为那些丢失了的霹雳堂火药叹息。”
白冥举杯敬酒,仰头干掉,眼中精光闪烁:“裴堂主叹息这么多的事,就不为明日的执法殿审问叹息吗?”
裴湘眨了眨眼,疑惑道:“我为何要为审问叹息?清者自清,我相信执法殿的手段,也相信玉教主的明察秋毫。”
“裴堂主相信执法殿,白某本人也相信裴堂主,可这并不能让裴堂主摆脱身上的嫌疑。据我所知,蓝堂主和赵堂主两人虽然也有嫌疑,但是他们请出了皇甫长老做证人。”
“证明什么?”
“证明南七堂堂主临死前,并没有和他们二人一起饮酒吃饭。”
“那他们在做什么?”提问者的眉目间全是纯然无辜。
白冥露出一个羡慕的微笑。
“皇甫长老和他们两人在迎春楼里欣赏楚楚姑娘的舞姿。”
“这么说来,迎春楼里的楚楚姑娘也是证人之一?”
“当然,”白冥点头,“不仅有楚楚姑娘,还有莺莺燕燕许多姑娘,整个迎春楼都能给蓝堂主三人作证。”
裴湘神色从容:“没在现场……并不意味着就没有投毒。”
“裴堂主这话也对。可是,李三凯堂主的尸身上,还有七七四十九处剑伤,死状凄惨。”
“不止我一人用剑。”
“对,能使出那样剑法的人不多,可也不少。但那七七四十九处剑伤里,偏偏有三处划在南七堂堂主的子孙根上。”
“断了吗?”
“断成三节。”
这话让裴湘笑出声来,她饮尽杯中佳酿,又吃了一口小炒,露出享受的表情。
“裴堂主很高兴?”
“当然,听见仇人死状凄惨,我怎么能不高兴?”
“可裴堂主高兴得太早了,若是你摆脱不了杀害同门的嫌疑,”白冥忽然冷冷地说道,“执法殿也会在你身上刺下七七四十九剑的。”
“执法殿没有证据,仅凭猜测,就要给我定罪吗?”
白冥摇了摇头:“谁说执法殿没有证据?”
裴湘面露好奇:“我没有做过的事情,执法殿都能找出证据来?”
“做没做过,只有裴堂主自己心里清楚,执法殿向来喜欢秉公处事。”
“那个证据是什么?”
白冥沉吟了一下:“按理说,我是不该提前透露的。”
裴湘了然:“可是你今天来了,就是打算透露给我的。”
白冥讥诮笑道:“哪里有这么理所当然的事?我只会把重要的消息透露给同盟伙伴,可惜,从我坐下到现在,裴堂主一直没有明确表态。”
“我北六堂力量弱小,排名末尾,竟然还能得到白长老的青睐?这真是一件奇事。”
“天下之事,说穿了都不是奇事。裴堂主的北六堂虽然排名靠后,可是裴堂主本人却本领高强,难道不值得拉拢?”
“拉拢我做什么呢?大家都是在为教主做事。”
“同样是为教主做事,每个人得到的权利和奖励却是不同的。裴堂主,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
裴湘看了一会儿白冥,忽然说道:“看来,那个所谓的能证明我有罪的证据,并不是那么牢靠。”
白冥嘴角瞬间下垂,他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不牢靠的证据也可能变成确凿的铁证,就看裴堂主怎么选择了?”
裴湘声音冷淡:“这可不是拉拢同盟的态度,我不喜欢被人威胁。”
“裴堂主应该还不清楚,明日审问,玉教主也会到场。”
这话让裴湘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白冥继续说道:“教主不会关心李三凯是怎么死的,但他对胆敢劫持藏匿霹雳堂火药的人十分厌恶。到那时,三名嫌疑人中,唯有裴堂主最为可疑。你说,玉教主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裴湘的笑容十分真诚:“教主英明,自然能发现真正的害群之马。”
白冥挑眉不语,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裴湘继续吃饭,等她撂下碗筷后,白冥起身告辞。
“既然如此,执法殿就秉公办理火药被劫一事了,裴堂主,希望你能安然脱身。”
“多谢白长老关心,我这人的运气一向挺好。”
见裴湘确实没有一点结盟求助的意图,白冥眼神微冷,一甩袖子就离开了。
院子里重新安静下来,阳光微暖。
裴湘忽而轻笑一声,她拢了拢乌黑的长发。
一眨眼,一截刚刚被折断的树枝出现在她的手中,扬手,起身,飞旋,急刺,俯冲,翻折,衣袂飘飘,身影幢幢,灵动诡魅。
一套剑法施展完毕,裴湘闭目感受了一番体内的劲力流动。
——只要不真正动手,应该能够掩盖住真实的伤情。
——虽然找到了解决办法,但是却需要半年左右的时间慢慢恢复。调息修养和巩固根基这种事,绝对不能急于求成。
——我得好好思考一下,要不要继续留在这个西方罗刹教里当堂主。也许,可以借着这次的事……
裴湘转身回屋,心里慢慢琢磨着,刚刚她和白冥的对话会不会传入玉罗刹的耳中。
——白冥以为只有执法殿的人在监视裴湘,所以他敢来找她。可是按照裴湘的推测,因为那本无名剑谱的原因,她现在应该也在玉罗刹的观察名单内……
次日辰时,执法大殿。
教主玉罗刹没有出现,只是派人传达命令,让相关之人把来龙去脉辩白清楚,他过一会儿再过来,直接听汇报。
几位长老和堂主躬身领命,而后才纷纷落座。
执法堂的一名执事弟子开始陈述案情始末:
“据查,南七堂堂主李三凯在出事的那天晚上,曾和属下谈及,他收到邀约,要去和同在黄羊镇的其他几名堂主聚会。出发前,南七堂的副手李兆和崔思山都曾询问过李堂主,参加聚会的堂主都是谁,是否需要属下接应?
“李堂主只是笑而不答,并没有说出都有哪些人参加宴会。但是,在骑马离开之前,他十分高兴地感慨了几句,说是昔日的仇人有求于他,不得不笑脸相迎,说不定,他今晚还会艳福不浅,摘下最难摘的那朵花。”
这话让大殿内的气氛莫名浮动起来。
几名长老和堂主都看向了裴湘。
在场的人都清楚,这位天姿国色的裴堂主和李三凯有仇。而结仇的缘由就是,好色狂傲的李堂主对裴湘心怀不轨,屡屡制造争端麻烦,想要驯服裴湘,让她主动委身于他。
坐在左手第二位的中年大汉嘿嘿一笑,表情有些猥琐:
“南七堂的实力强于北六堂,李三凯那厮确实仗着年纪大人脉广就想要欺负人。我亲眼见他威胁过裴堂主几次,这些事情在教中不是秘密。”
白冥面无表情地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找到了裴堂主毒杀李堂主的缘由了。”
裴湘奇怪地问道:“什么缘由?白长老是喝多了吗?”
白冥的眼中露出一种无奈,仿佛不愿意再听裴湘的狡辩之词,他晃了晃头,而后才用一种充满了尖锐之气的声音说道:
“北六堂屡次遭到南七堂的打压,裴堂主想要同李堂主谈和。但是,李堂主总是犯一些男人们喜欢犯的错误,想要借此占占便宜。裴堂主不愿意,就趁机毒杀了李堂主,还在他身上刺了七七四十九剑泄愤。”
裴湘微笑,用一种包容傻子的语气说道:“白长老编故事的水平有待提高,应该再多看看话本。”
白冥脸色变冷。
另一位执法长老立刻帮腔:“裴堂主,不是我们执法殿要针对你,而是你的嫌疑最大。当晚入住黄羊镇的几位堂主中,只有你证明不了你身在何处。我们询问过你,但你说,你在镇外的林子里独自练功,没有见过第二个人。恰巧,李堂主去赴宴的地点,就是林子的方向。”
“确实巧合,但也证明不了什么。而且,既然李三凯说过,他是和几名堂主聚会,那么,你们就不该只怀疑我一人。”
白冥回避了裴湘的质疑,冷声道:“裴堂主,你现在这样有恃无恐,是觉得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吗?”
“我问心无愧。”
“既然问心无愧,就请裴堂主解释一下,这两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劫掠火药的地方?”
白冥说着话,往大殿外一扬手,就有执事弟子压着两个人走了进来。
“你们是何人?”
“弟子、弟子是北六堂杨朗。”
“弟子是北六堂谢秋雨。”
白冥目光明锐,扫视一周:“诸位,这两人是被李三凯的副手崔思山擒获的。当日,李堂主去赴宴,没有离开多久,又急急忙忙地返回来,说是要把他们押运的霹雳堂火药连夜运往总坛。李堂主的属下没有异议,按照吩咐把三车火药送出了镇子,由另外一拨人马交接。
“但是,在交接的过程中,南七堂的崔思山发现了一些不妥。当时,这两人眼神闪烁,态度慌乱,崔思山立刻意识到这其中有诈,当即就拦下了交接事务,想要再次核实。对方就忽然翻脸,趁着南七堂弟子不备,直接抢了三车火药逃跑,还打算把南七堂的人斩草除根。
“幸好,崔思山武艺出众,又随身带着迷药和暗器,才带着南七堂的部分弟子杀出重围,他还特意擒获了这两个胆小慌乱的家伙。经过执法殿的审问和搜查,我们确认,他们都是北六堂的新入堂弟子。”
西三堂的堂主插话询问:“那个匆忙返回的李堂主是假的?”
白冥点了点头:“我们事后推测,那人应该是易容的。凶手杀死李堂主之后,取得了他身上的钥匙和信物,骗过了看守霹雳堂火药的南七堂弟子。”
“我看呀,执法殿改命叫推测殿好了。”裴湘扑哧一笑。
几名执法殿的执事弟子怒瞪裴湘。
裴湘打量着所谓的“证据”,摇了摇头:“我没有在北六堂内见过他们。”
执法长老冷笑:“没见过?他们俩的身上都带着北六堂的身份令牌,也知道你们分堂的暗语。”
“令牌可以假造,暗语可以被泄露。”
“老夫已经询问过执事殿的几位长老,令牌确实是真的,裴堂主,你不会不知道咱们罗刹教的令牌都是特制的吧?”
裴湘依旧十分镇定:“人是可以收买的。况且,我若是想要做背叛罗刹教的事,就该慎之又慎,怎么会让两个胆小如鼠的人揣着北六堂的身份令牌劫掠火药?”
“裴堂主真实巧舌如簧,须知世事……”
一名执法长老正在反驳裴湘,忽而,隐隐的冷肃威压自四面八方袭来,大殿中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子就冷凝下来,说话之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众人全都收敛起脸上的丰富表情,变得十分恭谨万分肃穆,他们齐齐起立,面朝台阶上方的教主宝座躬身下拜。
“属下拜见教主!”
裴湘低着头,耳边传来一道春水般撩人的声音。
“免礼吧,都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