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过后,欧阳铮瞧着裴湘不再刻意做出亲昵暧昧的姿态,忍不住轻轻叹笑一声。
他抬手碰了碰裴湘的额头,安慰似的点了点,眼中藏着浅浅的谢意,但却没有多说什么。
裴湘瞥了一眼近来越加清俊的欧阳铮,同样弯了弯嘴角。
欧阳锋归家不久之后,欧阳铮和裴湘就启程离开了白驼山,他们的车队一路东行,朝着西夏国而去。
半年后的某天,裴湘正在调配自己需要的锻体汤药。外出赴宴的欧阳铮披着一件雪缎斗篷推门而入,眉头微微蹙着,嘴角轻抿,好似遇到了不解之事。
裴湘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好奇看向来人:
“你身上有脂粉味道,很清雅的兰花香气。看来,你今天出门后遇到了一位品位不俗的美人儿?”
欧阳铮把沾染了香味的斗篷脱掉递给身后的属下,摇头调侃道:
“夫人是小狗鼻子吗?这么浓郁的草药味道中,你都可以捕捉到胭脂香气。”
裴湘哼了一声,等着欧阳铮讲故事。
欧阳铮从炉子上取下铁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滚热的药茶。
“今日赴宴时,邻座的客人是肃州万宝商行的大老板,姓佟。佟老板想和我做马匹和茶叶的生意,如果谈成了,白驼山今年在西夏这边的利润能翻两番。而且,这是一份细水长流的买卖,如果不打仗的话,十年内都不会出现太大的变动。”
裴湘想了想,推断道:“十年之内,西夏这里应该还算安稳,即便有小规模的战斗,也波及不到实力雄厚的大型商队。”
欧阳铮喝了一小口自己专属的药茶,舒服地眯了眯眼睛,慢吞吞地说道:
“我知道这笔生意不错,就和佟老板多聊了聊。佟老板见我有意,就说马场的生意不是他一家的,要想达成这笔买卖,还得和马场的主人好好谈一谈具体条件。
“并且,他暗示我说,马场的主人之前偶然碰见过我几次,虽然不曾上前结识,但是印象很好。佟老板这次主动搭话牵线,也有马场主人的意思在里面。于是,宴会结束后,我又和佟老板去见了万福马场的主人。”
讲述到这里,欧阳铮就停了下来,他慢条斯理地啜饮喝茶,完全没有讲故事一定要讲完的自觉性和责任感。
裴湘不再摆弄药材,而是感兴趣地追问道:
“按照话本里的一般情节走向,这马场主人莫非是打算相看女婿或者妹夫了?你身上有兰花香气……莫非第二次聚会上,你见到人家小姐了?”
欧阳铮摇了摇头。
裴湘斜睨欧阳铮,用眼神警告他别对自己的大夫卖关子,否则遭罪的地方还在后面呢。
欧阳铮垂眸妥协,他放下手中的茶杯,淡声道:
“我见到的不是一位小姐,而是一位艳若桃李的夫人。她自称是万福马场的主人,和西夏皇室有些关系,所以,她手中不仅有马,还有不少稀罕物和西夏官方人脉,与她合作,是双赢互利的好事。”
“条件呢?这种主动送上来的好事都是有价格的?她想让大公子付出什么?”
欧阳铮看了裴湘一眼,见她满脸好奇,眼神清凌凌的,完全没有紧张的情绪,不禁有些无奈。
他不信故事讲到这里,凭裴湘的机灵劲儿会想不出马场主人的条件,无非就是利与色罢了。她却还是这样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仿佛在听别人的故事。
“那位夫人想要白驼山很少外流的曼陀王蛇毒,也想和在下春风一度。”
“春风一度?那位夫人想必十分美艳且自信。”裴湘感叹。
欧阳铮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凝视着裴湘问道:“湘儿希望为夫该怎么做?是拒绝还是接受?”
“当然要拒绝了。”裴湘理所当然地答道。
一抹真切的笑意自欧阳铮的眼底化开,恰如春光潋滟。
“好,既然是湘儿的要求,为夫自然要拒绝掉。”
裴湘点了点头,认真叮嘱欧阳铮:
“之前一直没提醒你,是因为没有必要,但是这次的事给我提了个醒,我还得多交代你一句。大公子,咱们最近换的这副药方限制颇多,其中一条就是服药期间不能行房事,否则药效减半,对身体无益。”
这个解释让欧阳铮眼中的笑意淡了下来,他想继续追问,可是转而想到了自己的糟糕身体状况,便又把所有的追问一一咽了下去。
——这样就很好,她无心无意,无牵无挂,将来也不至于过于伤心。
又过了几天,裴湘再次从欧阳铮的身上闻到了那股淡淡的兰花香气,微怔之下脱口说道:
“大公子,你继续坚持坚持,咱们下个月就换药方,到时候就方便了。”
意识到裴湘在暗示什么,欧阳铮气得敲了一下裴湘的脑门儿,冷声道:“铮岂是出卖色相之人?”
裴湘就事论事,客观评价道:
“白驼山的曼陀王蛇毒产量极少,并不是年年可得,对方却希望咱们长时间提供,还得保证一定数量,这比较难。收集足够多的蛇毒和对方能给咱们的东西相比,几乎是等价的。所以,这是一场比较公平的买卖,谁也不占谁便宜,有了这个前提,不论大公子如何行事,只要是你情我愿的,都不算是出卖色相。”
“夫人好口才,”欧阳铮稍稍冷静了一下,不去思考裴湘是真不明白还是假装糊涂,依旧按照计划说道,“既然夫人如此了解这次的交易内情,为夫想请夫人帮个忙。”
裴湘疑惑看向欧阳铮。
欧阳铮微笑道:“为夫确实希望同万福马场、万宝商行做成这笔大生意,但又觉得那位春兰夫人实在有些缠人,不想再和对方继续打交道。湘儿,我想请你帮个忙,帮我出面商谈并促成这笔买卖,如何?”
裴湘的第一反应是拒绝。
并不是因为她怕麻烦,而是本能地不想过多掺和进欧阳家的生意中来。她最近已经慢慢意识到,有些牵绊越来越深了,如果再不刻意拉开距离的话,她就要陷进去了。
但欧阳铮没等裴湘说出拒绝的话,就继续解释道:
“我之所以请你出面,一来是想避开那位喜欢自荐枕席的夫人,二来是因为我从另外渠道得知,那位春兰夫人手中有你需要的两种罕见药材。据说,那些药材是从某位老太妃的私库里偷偷弄出来的,品相很好。所以,湘儿,咱们避不开那位春兰夫人的,你真的愿意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丈夫被占便宜吗?”
裴湘歪头打量欧阳铮,暗忖怎么这多的巧合?这人是铁了心让她参与到欧阳家的具体生意中吗?
欧阳铮笑得光风霁月,心道就是这么巧合。他又不是神仙,怎么能控制那么多事情的发生?不过,再发现是巧合之后,有没有推波助澜就不好说了。
于是,裴湘最后还是应承了欧阳铮,从他手中接过部分人脉和资金,又召见了常驻在西夏这边的白驼山管事与属下,开始了同风情万种的春兰夫人的周旋。
然后……裴湘和春兰夫人成了不错的朋友,她被亲亲抱抱了好几下,还时常被拉小手……
——据存在感很低的白六观察,他们家大公子最近比较阴晴不定,新养成的消遣爱好就是用蛇毒浇花,尤其喜欢浇灌兰花。
一直到离开西夏之后,大公子的心情才彻底变得明朗起来。刨去春兰夫人那个糟心的意外,一切都朝着欧阳铮期待的方向稳步发展着。
到了第二年年底,裴湘帮欧阳铮分担的工作就更多了,粗粗一算,足有三四成。
至此,她在白驼山诸人的心中,已经彻底坐稳了大夫人的位置。即便此时再冒出来一个让欧阳铮神魂颠倒的绝色佳人,一时半晌也动摇不了裴湘的权利地位。
“你这是何必?”裴湘隔着氤氲水汽望着被蒸得通红的欧阳铮,顺便往水中加了一些药材。
欧阳铮泡在药浴木桶中,全身又麻又痒又痛。
他心知裴湘此时提起这个两人都心知肚明的话题,是为了让他转移注意力,好能捱过这段难熬的药浴时间。
“我总得给你留下些依仗。将来……若是二弟一时想不开为难你,不让你离开西域,你可以借助白驼山本身的力量顺利脱身。以你的聪慧,只要给你一个机会,就能化解许多麻烦。”
“你不怕我借机出卖白驼山?和白驼山的敌人里应外合?”
“不怕,也不信你会那样做,只要你还是我认识的裴湘。”
说着话,欧阳铮的眼神温软下来:
“湘儿,帮你,其实是我给白驼山寻找的一条后路。只要有你在、有你我今日的这份情谊在,往后白驼山若是陷入危机当中,你总不会袖手旁观的。”
“这是大公子的阳谋?”裴湘莞尔,“果然是生意人,从来不做亏本买卖。”
第248章
大公子欧阳铮一向敏察善思,和裴湘在一起久了,自然就会发现她搜集珍稀药材和剧毒之物并不全是因为兴趣爱好,而是在炼制一些特殊的药剂供她自己使用。
而每次使用后,裴湘都会虚弱一阵子,即便她从不曾提起自己的身体状况,但是有些细节却瞒不过欧阳铮。
这日,裴湘给欧阳铮施针完毕后,没有像往常那样说说笑笑,而是有些疲惫地坐了下来,洗完手后又往口中塞了一颗奶糖慢慢咀嚼。
欧阳铮脸色微沉,他淡淡地看了一眼侍立的青柳,示意她把提前准备好的滋补甜汤端上来。
见此,裴湘没有多说什么,她朝着欧阳铮笑了笑,便接过温度正好的汤羹认真品尝起来。
等她稍稍缓过来一些后,才抬头询问欧阳铮:
“大公子心细如发,想来已经发现了一些端倪?”
欧阳铮轻轻“嗯”了一声,走到裴湘身边坐下:
“来,湘儿,以前一直是你给我把脉瞧病,今日让我给你瞧一瞧。”
裴湘心知欧阳铮探不明白自己的脉象,但是为了让他安心,还是伸出了胳膊。
指腹触及裴湘腕上的肌肤,微凉、柔滑、细腻。
欧阳铮一直觉得这双手腕玲珑纤细,仿若无暇玉雕,也曾想过,何时能够把手腕的主人拥在怀中?可他如今却没有任何的旖旎心思,他只想立刻弄明白裴湘为何会时常虚弱,仿佛在忍受着什么痛苦。
裴湘倒是对着欧阳铮修长匀称的手指出了一会儿神,觉得真挺好看的。
“从容和缓,节律均匀,我没有发现任何不妥。”半晌,欧阳铮迟疑开口道。
裴湘收回手腕,嫣然道:
“我确实没有生病,你不用担心的,诺,现在脉象也探过了,你该放心了吧?”
欧阳铮见裴湘没有继续解释的打算,便试探着说出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猜测:
“你我相识已有四年,一千多个日夜,无论寒暑晴雨,你都练剑不辍,显然是对武学感兴趣的。但你却从来没有修炼内力的打算,只是一门心思的找药炼药……我由此推断,你的体质尤为特殊,不宜修炼内力,如果想要习武的话,不得不另辟蹊径?”
裴湘本就没有在欧阳铮面前特意掩饰过这件事,所以,他这样直接问出来,她就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我想变强。”
“果然如此,”欧阳铮面露恍然,“你偶尔会突然虚弱一阵子,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裴湘再次颔首,神色恬淡乖巧。
欧阳铮见她这样的表现,不仅没有放松,心下反而微微一颤,他沉沉地盯着裴湘,郑重问道:
“既然湘儿并没有对我隐藏此事的打算,那不如把全部实情都告知于我,省得我为了一些未解之事而费心思索。”
“什么未解之事?”裴湘托腮反问。
“除了偶尔虚弱外,你还要付出什么代价?这个另辟蹊径变强的办法,是不是拿你的健康和寿命交换来的?是暂时的,还是永远的?”
欧阳铮的语气严肃而认真,声音里面含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关切焦虑。他这样郑重其事,让任何虚假敷衍的答案都显得单薄了。
裴湘慢慢垂下视线,纤细卷翘的睫羽遮住了她眼中的流光,她选择实话实说:
“任何事都是有代价的,另辟蹊径的代价就是在锻体大成前,我必须一直忍受毒物和奇怪药材带来的痛苦。
“平日里还好,因为我已经慢慢习惯了。可每次使用那些药材之后的几天里,疼痛烦躁的感觉会更加剧烈一些,甚至会妨碍到我的正常作息。所以,我刚刚才会显露出几许疲惫。大公子无需特别担忧,等我度过这几日难捱时光,就能一切如常了。”
随着裴湘的讲述,欧阳铮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