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湘并不客气推辞,十分爽快地跟着黄药师往岛内走去,看上去十分信任对方的人品。她这样落落大方的态度,让黄药师心情不错。
他一贯不屑于同人多做解释,也厌烦繁文缛节,说话做事多遵从真实心意,所以时常被人误解。
比如,他刚刚提出请裴湘入岛小住的时候,她身后那几个“蓝”字开头的护卫就都一脸警惕,好似他要耍什么阴谋诡计或者有龌龊心思似的。
裴湘没管其他人的想法,她的心思早就被岛上的奇门遁甲之术吸引过去了。
走进不太茂盛的桃树林,裴湘跟着黄药师左拐右拐曲折前行,一路所见所闻令她的好奇心越来越重。对于奇门遁甲这门玄奥高深的学问,她之前只了解过一些基础内容,此时有机会亲自接触,心中便衍生出了许多问题。
有了疑惑,就忍不住询问。
对于裴湘的提问,黄药师没有表现出不耐烦,几乎是有问必答。
他能有这种和悦态度,一方面是因为裴湘的基础比较扎实,看过的书并不是囫囵吞枣敷衍了事,所以,她的问题还是有些水平的;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裴湘似乎在易经八卦的学问上颇有些天赋,往往一点就透。这让黄药师很有教学成就感,谁不喜欢思路开阔、举一反三的聪明学生呢?
甚至因为有了这次给裴湘解答问题的体验,黄药师心中对未来徒弟的标准都拔高了不少。他深知自己的任性,觉得未来的自己大概没有多少耐心教导笨蛋。
两人边走边聊,在刚刚栽种成林的桃树中穿梭而行,不一会儿的功夫,蓝十二等人就被抛在了身后。
裴湘回头望了一眼,心道黄药师果真记仇。因为刚才那一瞬间的质疑,蓝十二他们今日是免不了种树这个差事了。
穿过桃林,眼前景致豁然开朗。黄药师领着裴湘走到客院门前,让她任选一个房间居住,之后就不再管她,直接转身离开了。
裴湘看着黄药师潇洒离开的背影,心想和这人交往确实简单痛快,可以少说许多废话。
当夜,裴湘在海岛上睡了个好觉。第二天清晨,她一推开门就见到院子里无精打采的护卫们,身上还带着泥土和草叶。
裴湘想到自己夜间并未被脚步声吵醒,心中顿时了然。
“你们……这是种了一夜的树?”
蓝十二惨兮兮地点了点头:
“天亮时树林里才突然出现一条小路,属下们沿着那条小路来到了这里。大夫人,你昨晚休息得还好?”
裴湘莞尔,示意他们抓紧去洗漱一下。
“我一切安好。放心吧,我是黄先生的客人,他怎么会让自己的客人休息不好?客院里的布置十分精致舒服,一切用品都是崭新的。对了,这里有一瓶自己炼制的通络舒筋丹,拿去给兄弟们分分吧,种了一宿的桃树,肯定要疲惫的。”
蓝十二连连点头,哪里还敢再质疑黄药师的待客之道。昨天只是露出些担忧紧张的情绪,他们就被关在树林里一整晚,若是再多说什么,他们说不定就要被扔回海里去了。
“多谢大夫人赐药,”蓝十二小心收好裴湘的药瓶,笑道,“属下们习武多年,这点儿劳累算什么,哪里就要服用您亲自炼制的通络丹了。属下们得到这药,肯定得好好收藏起来,关键时候再服用。”
裴湘打趣道:“既然不需要,那就还给我吧。”
蓝十二嘿嘿一笑,立刻捂着衣服里的药瓶躲远了,又过了一会儿,不远处的水井旁传来一阵说笑声,之后,又有米粥的香气悠悠传来……
吃过早餐,裴湘就和黄药师去了书房。
两人作画的时候没有什么波澜意外,都心无旁骛地完成了自己的作品。等到裴湘收笔之后,黄药师踱步到裴湘身边欣赏她的作品,只一眼,他便直接认输,态度十分利落。
之后,两人并没有急着比试第二场。黄药师难得起了十分兴致,他请裴湘在画上题字,又请裴湘抚琴,午饭之后还同裴湘对弈了几局,一天的时间就一晃而过了。
到了次日,两人商定了第二项比试的具体方法。既然要在医毒之术上决出个胜负来,那就一个下毒一个解毒,然后看谁的毒药难缠,谁的解药灵验。
至于试验对象,则是黄药师不知从哪里抓来的盗匪流寇。在裴湘上岛之前,他正准备把这些奸and淫掳掠无恶不作的贼子弄成又聋又哑之人,然后充当桃花岛上的粗使仆役。
因为是临时决定的比试,同时又需要尽快得到结果,所以便在无形中限制了二人用药的种类。黄药师向裴湘开放了他的药房,任她选取药材自由取用。裴湘感念他慷慨,便在比试开始前送给了黄药师两张药方,作为回礼。
黄药师瞧过裴湘拿出的药方后,便知对方在黄岐之术上水平很高,一下子就激起了他的好胜心。
他心道不能连输两场,那岂非太没面子了。但他转而又想到,输赢倒是其次,如果能通过这场比试增长一番见识,解开之前困惑不已的难题,那岂不是最大的收获?
有了这样的想法,黄药师便不再留手。
两人的这场比试从早上进行到了半夜时分,其间你来我往输赢难料。依照黄药师的意思,这样尽兴的比赛就是进行个三天三夜也没有什么的,奈何裴湘此时身体状况欠佳,根本无法整宿熬夜并一直集中精力做事。而黄药师又不愿胜之不武,所以不得不遗憾地结束了比赛。
裴湘赢了第二局,但她胜得并不轻松,其间还被黄药师套去了不少药方和治病经验,当然,她也旁敲侧击到了不少生僻的学问。有时候和聪明人共事,实在是防不胜防。
黄药师惜败,有些郁闷,但是十分遵守承诺。
他亲自带着裴湘去了七叶碧螺草生长的地方,撤下阵法,又帮着一直咳嗽的裴湘把药材完整地采摘了下来,简单处理过后,就直接放进了特质的药盒中储存。
“多谢黄先生成全。”
黄药师洒然一笑:
“何来成全?是我技不如人输给你,你赢得光明正大,这本就是你该得的。”
裴湘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同黄药师往回走。
“其实,黄先生从一开始就相让于我了。否则的话,何必同我比试,还专门选择我擅长的领域。如果你在琴棋书画中选择了另外三门才艺,我第一局就输了。另外,奇门遁甲之术,兵工农耕之学,我都没有什么研究。随便选取一门,今日输赢结果就要调换过来了。”
这番话语气平淡但却十分真挚,驱散了黄药师心底隐隐残留的郁闷之情。
他忽而一叹,暗忖自己到底还是无法免俗,对名利胜负之事多少有些执着,反而不如身边的年轻女子坦然自若。
裴湘似乎能听到黄药师的心声,她转头瞧着他的侧脸,温声道:
“黄先生莫要对自己过于苛刻了,人生在世,谁能逃开种种诱惑呢?端看一个人最在乎什么了。再有就是,我说黄先生成全于我,并不是客气话。弱肉强食是江湖人的规矩,黄先生有一身绝学武功在身,少有敌手,便是不同意和我比试,又能如何呢?你摒弃了自己最强大的优势,才给了我一个取巧的机会。”
黄药师一向被人误解惯了,此时听见身旁之人直白夸奖他,偏偏这人又有一身自己敬佩不已的才能,不是普通的阿谀奉承之辈,他怎么能不高兴?
可他又不愿意显露出来,只能尽量表情平淡地“嗯”了一声,却不再多说什么,免得被人察觉到真实心情。
裴湘也不在意黄药师的反应,她一股脑儿地表达完自己的谢意后,又提议道:
“黄先生,咱们之前打算比试三场的,如今才比过两场而已,你有兴趣继续比下去吗?”
“欧阳夫人有兴趣吗?”黄药师反问。
“自然。说实话,我对黄先生的武功路数十分感兴趣,特别想要见识一番。对了,我得和黄岛主提前说一声,如果咱们拆招解招的话,我是不会用白驼山的功夫的。
“我偶然间得到过一本and道家功法典籍,里面内功外功皆全,都十分精妙。我会用那部功法里面记录的外家功夫比试,我敢保证,肯定不会让黄岛主失望的。”
黄药师已经见识过裴湘的能力,自然相信她的眼光,所以不会怀疑她的判断,倒是对她不使用白驼山武功招式这件事心存疑问。
——这“不会用”的意思……到底是“不愿意使用”还是“没学会”?
不过,他和裴湘认识时间不长,有些事并不方便深问,便不再多想。
“既然欧阳夫人对第三项比试有兴趣,那么黄某随时奉陪。”
裴湘点了点头,心里其实有另外的打算。
她想,等到两人拆招解招之后,黄药师肯定会对她手中的道家功法感兴趣的。到时候,她可以用《九阴真经》中的部分内容同黄药师交换一些他的独门绝技和秘法。
比如奇门遁甲之术,比如九花玉露丸等秘药的配方,比如音攻技巧等。虽然不知此生结束后自己会带走什么,但人生在世多学些东西总是不会错的,最起码,这辈子的人生还有很长很长。
和黄药师定下了继续比试的约定后,裴湘并不打算立刻应约。她目前还有更加重要的事要做,就是进行第四阶段的锻体。之前收集到的药材和毒物都已经初步处理好了,此时再加入七叶碧螺草,就算是万事俱备了。
为了少些意外和无关打扰,裴湘和黄药师打过招呼后,就一直借住在他的客院里。
她躲在这座安静的海岛中央,全心全意地打磨自己的血肉骨骼筋脉。
经过一次又一次痛不欲生的考验,裴湘的身体一日好似一日。但是,她体内依旧犹如战场一般,暴烈的毒素和温养的药力互相攻击、互相消磨化解,最后又被裴湘的身体缓缓吸收,然后再迎来新一轮的斗争……
一个月后,裴湘把药力全部纳入体内,又调动出一丝剑意打磨蕴养身体。而她的外表,看上去已经同常人无异了,虽然还有些弱不禁风的楚楚之态,但是细细一瞧,却是一位气色很好的健康美貌女子。
实际上,此时的裴湘在实力上已经有了一次很大的飞跃。若是再遇到裘千仞之流的挟持,她已经可以非常从容地废掉对方的丹田了,既无需等待时机出其不意,也无需拼得两败俱伤。
进入锻体第四阶段的裴湘心情大好,她立刻找到依旧在种桃树的黄药师,打算履行之前的比试约定。
但是,蓝十二带来的飞鸽传书打乱了裴湘的计划。
“大夫人,大公子那边传信过来了。”
裴湘接过密封的折叠字条,首先注意到外封上的字迹并不是欧阳铮的,而是欧阳锋的,她的动作就是一顿。
快速打开字条,只见欧阳锋写道:
“疗伤毕,兄安好,有稍许意外。若无要事,望速来。”
裴湘先是松了一口气,因为从字条上的内容来看,欧阳铮那边应该是没有大碍的。
紧接着,她又是一喜,因为“疗伤毕,兄安好”这六个字意味着很多的东西。虽然没有明确说明欧阳铮痊愈了,但也应该没有多大的危险了。
——只是……“稍许意外”是什么?
——应该不是特别紧急的情况,否则,欧阳锋不会这么语气和缓。
——但他为什么不直接说明白?
终归是不能放心,所以裴湘只得向黄药师辞行,并再次推迟了两人的比试约定。
第255章
裴湘快马加鞭数日,风尘仆仆地赶到了欧阳铮一行人暂时停歇的城镇上,迎接她的是面色略微纠结的欧阳锋。
“二弟,你大哥的身体到底如何了?那部道家的疗伤功法和大理段氏的一阳指可有作用?”
“大嫂安好,一路辛苦了。”
一身白色劲装的欧阳锋抱拳行礼,请裴湘上座。
“多亏大嫂的那部疗伤功法,同缘尘大师的一阳指内力相呼应,双管齐下、内外共治,兄长他体内的毒伤都已痊愈,经脉也不再完全闭合萎缩。如今气血通畅,阴阳同济,五脏六腑生机焕发。经缘尘大师诊断,兄长的寿命已经无碍了。”
裴湘顿时眉目欣然。尽管她早有所料,但此时亲耳听到欧阳锋的确切答复,依旧欢喜异常。
“既然已无大碍,怎么不见你大哥?还有,你之前飞鸽传书说有‘稍许意外’,到底是什么意外?”
听到裴湘迫不及待的提问,欧阳锋此时完全没有叱咤江湖的桀骜不驯,他悄悄摸了摸手腕上的小黑蛇,忍不住喟叹一声。
回忆着最初那几日鸡飞狗跳的混乱场景,欧阳锋闭了闭眼,无奈说道:
“大嫂,兄长他得了离魂之症,忘记了许多东西。”
裴湘眨了眨眼,怔忪地看着严肃正经的欧阳锋。
欧阳锋肯定地点了点头:
“在治疗的收尾阶段,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然后……兄长的记忆就出现了问题。”
“离婚失忆?什么程度的失忆?全然忘记过往?”
“兄长他,嗯,忘记了自己的姓名身份,以及过去的人生经历。他……似乎还有些糊涂了,一直认为自己以前是个杏林大夫,不愿意看账本了,也……不记得成亲之事了。”
“全然忘记过往?那怎么还觉得自己是个大夫,他会给人瞧病吗?”
提起这个,欧阳锋有些哭笑不得:
“兄长虽然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但是还能识文断字,记得过去所学,甚至……他每日都默诵一遍大嫂你教给他的那篇疗伤功法。嗯,也是那篇功法的原因,让兄长格外确信自己之前是个大夫。否则怎么会在忘记许多旧事之后,还牢牢记得一篇治疗伤病的道家功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