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少了凌厉的锐气,反而多了点柔软。
程启将手上的花灯放到皇后手中,垂着眼,轻声对着怔愣的皇后说道:“母后喜梅,孩儿以前曾对您许诺,要在上元节那日为母后做一盏蜡梅模样的花灯,今日晚了,来不及,只能用买的,待到明年,孩儿再亲手为母后做花灯,母后可千万别嫌弃。”
在程启话说到一半时,皇后的眼泪已经啪哒落下,湿了面庞。
她不敢置信地抚上程启脸颊──前些日子考虑到他记忆不全,皇后也没有对他做出这样太亲密的举动。
可他方才说了什么?
那是程启幼年时,他们在宫里共赏盛开的腊梅与上元花灯时,他亲口对她说过的话啊!
皇后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尽管心里已有答案,她还是颤着声问他:“你都想起来了?”
那个会对她的碰触感到不适应的少年,今日身子却没僵住,而是取了帕子,替自己母亲擦去溃堤的泪。
他点头,看着比记忆中多了岁月的痕迹,却依旧美丽的母亲,温声说道:“嗯,孩儿都想起来了,不管是李公公的事、父皇的事,还有母后的事,记忆全都找回来了。”
皇后终于忍不住,将程启揽入怀中,失态地放声大哭。
直到这一刻,她才真真正正感觉到,她的孩儿回到了她身边。
崇安帝原本就要往皇后这处来,上元节这日,他俩总是会一起用晚膳。
这一天他们吃的东西都不多,但有彼此劝着,多少也会多用点食物垫垫肚子。
在外头听见程启已恢复记忆,崇安帝眼眶一红,头往上仰,被点亮的花灯晃花了眼。
终于啊……
……
另一方面,程另倚在宫外栏杆上,半点提不起劲儿来。
淑妃取来披风披在他身上,嗔道:“你这孩子,都多大了,怎么不知道给自己多加件衣裳呢?”
程另紧了紧披风,站直身子,扯出个笑容:“谢谢母妃。”
淑妃摇头,实在拿这孩子没办法,左右张望了下,身边的人退了开些,淑妃才压低声音问他:“你外祖问你,从那产婆口中可问出什么来了?”
一提起这事,程另面上刚勾起的笑容倏地一滞,顿了片刻而已,很快回答,倒是没让淑妃多起疑心。
他说:“这事母妃你别搀和进来,我会再去寻外祖说个明白。”
淑妃容貌妍丽,闻言只是皱了眉轻叹口气,但瞧见儿子这样坚决,饶是有满腔心思也只得按下。
没多久,一小内侍垂首急急来报:“娘娘,三殿下,太子殿下来了。”
话落,母子两人对视一眼,淑妃面色尤其古怪:“他来做什么?”
一直当“程启”是刘相与程另带回来的替代品,淑妃也没想过要见他,倒是小内侍老实答了:“太子殿下说了,稍早三殿下身子不适提早回宫,他来看看三殿下身子好些没有。”
程另愣住,还未出声,淑妃挑了挑眉,笑道:“倒是个有心的。”
虽说是彼此利用的关系,但自己亲儿有人挂心,当母亲的心中总是熨帖几分。
“见不见你自个儿看着安排吧,我乏了,先回去歇着,你也别在外头吹风,进屋里去吧。”
程另恭敬回了声:“是。”
最后想了想,还是选择去见程启。
一路上他步子深一步浅一步的,走得极慢,好似这样慢慢走,他便有足够的时间能里清自己脑中思路一般。
程启远远瞧见程另走来,没有继续在原地等他,而是提步往程另这儿走来。
“皇兄。”程另顿了顿,对程启施了一礼。
程启点点头,问他:“瞧着气色是好了许多了,这果脯酸甜开胃,回宫路上买的,要是身子还不爽利,你便多少吃些。”
他将一油纸包交给他,再细瞧了下程另,程另被看得发懵,而程启也没打算多待。
“你既无事,我便走了,外头风大,今日险些落水,记得熬碗姜汤给你们殿下喝上。”
说到一半,他竟是自去吩咐自己宫中的小内侍,小内侍呆呆地点了点头,程启见他听进去了,便转身离去。
程另张了张口,走出几步,忽地驻足,也没发出声。
他手里捧着程启带来的蜜饯发愣,油纸冷凉,也不知程启提着这包裹脯在外头究竟等了他多久。
程另甚至还想着,要是方才他走得再快一些,不要胡思乱想,那就好了。
念头一起,他自己却是最先傻住的那个。
“区区一包蜜饯……”
他伸手想用力捏碎,可油纸包摩擦的声响传来,手上发了力,最后一刻却泄了力气。
程另握着它发呆,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何最后没将那包裹果脯扔了,而是带了回去。
书房里烛影摇曳,喝过厨房送上来的姜汤,身子各处从胃里开始暖了起来。
揭开油纸包装,甜香的气息袭来,橙色的圆扁杏脯色泽饱满,光闻着就令人口齿生津。
程另捏了一块,小心翼翼地放入口中,咀嚼。
摇晃的灯影映在他面上,程另的面容隐在阴影处,看不见他此刻神情。
月亮高挂在夜空,宋芙一回家便将自己关进屋里,双手捂着脸,好似这样就能平息自己面颊的热度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