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巴黎,连布鲁塞尔的银行都试过了。”
经理苦笑着回答。
“是……侯爵欺骗了这些银行吗?”
“……也不能算是欺骗。”
“侯爵似乎是放出了传言,说是你的嗓子不再适合演唱。”
“那个该死的臭男人,那条吃着谎言长大的狗……”
唐娜小姐愤怒地咒骂。
“但自从您和侯爵情变以来,您嗓音的状态确实受到了影响。”
“虽然您依旧拥有众多的追随者,但是苛刻的乐评人已经在报上指出而来这一点。”
剧团经理非常诚实地指出这一点。唐娜小姐立即沉默了。
“偿还这些外债总共需要多少钱?”
“二十七万法郎七千五百法郎……”
唐娜小姐愈加沉默。
“原本剧团的股东提到过,有二十万法郎他们就愿意卖,但是现在,外债甚至超过了剧团的价值……”
“没有股东愿意把剧团经营下去。”
“他们认为有风险。”
“也就是说,如果没办法筹到这二十七万法郎……”
“是二十七万七千五百法郎,”老实巴交的经理费事地重复了一遍,“所有的债务会在下月五号之前到期。”
隔壁传来一声响动,应当是唐娜小姐颓然倒在了她的座位上。
“经理,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大家……”
“可是我真的没办法!”
“我不想向那个男人低头……哦,我是多么自私啊,我只想到我自己,我以为自己是独立的,离开了那个男人照样可以在巴黎立足……”
“不能这么说,唐娜小姐,这并不是你的责任。债务也并不是你欠下的。”
经理听起来很理性,他的口气却很沉重。
“确切地说这个剧团,如果没有您,也不会有今天的成就……”
罗兰心想:正所谓成也唐娜,败也唐娜……
隔壁随之传来了唐娜低低的呜咽声。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不过,您也千万别灰心。大家都在想办法……下月五号,还有几天,不是吗?”
一时间经理请唐娜小姐好好休息,自己先离开了。
罗兰顿时想起了波尔波拉小姐。
那个可怜的姑娘,哭红了双眼,还穿着戏服就匆匆赶来找自己——恐怕也是想通过自己来求个情吧?谁让她是个银行家的女儿呢?
唐格拉尔男爵,应该也毫不留情面地拒绝为歌剧团提供债务担保,从而间接成为某侯爵的帮凶了吧?
“糟糕!”
罗兰忽然发觉自己在这间休息室已经逗留了太长的时间,幕间休息——应该早就过了。
老天爷啊,她可是拜托了基督山伯爵帮忙掩饰的。
她自己却不管不顾地溜出来这么久。
罗兰马上裹紧了她身上那件开司米斗篷,拉开休息室的门。
她出门的时候,正巧遇见唐娜小姐把经理送走,站在她那间休息室的门口。两人面对面,四目相望。
唐娜是个聪明的姑娘,马上就猜到了罗兰在隔壁偷听,不仅听到了她和经理的对话,也听到了她和安茹侯爵的对话。
再仔细看,唐娜马上又认出了罗兰——按照波尔波拉小姐的说法,罗兰虽然是个银行家的女儿,但却是法国最有潜力,最有天赋的女高音。
她那对哭得红肿的美目立即睁圆,怒意和嫉妒毫不留情地流露。
这个真性情的女歌者,从不惮在任何人面前流露她的情绪。
罗兰却不等她开口,劈头就用最严厉的口吻询问:“你是真的想要,不依附于任何男人,独立地承担自己的下半生吗?”
唐娜被她单刀直入地问呆了,怔了半晌,眼中突然泛出泪花。
“我想,我太想了——”
“但是……我能吗?”
决心是容易下的,誓言也都只是说说而已。
可是真的面对冰冷的事实,黯淡的远景,即便是恃才傲物的首席女高音,也难免心生悲凉与恐惧。
且先别提红颜易老容色易衰,她绝佳的嗓音会因为岁月的磨砺而失去它原本的光彩——
首先剧团那二十七万多法郎的债务……
安茹侯爵说得没错,确实是她一个人,拖累了整个剧团,拖大家一起陪葬。
眼前明明是天赋出众、自尊且骄傲的首席女高音,却在罗兰一句追问之下,显得如此的愧疚、懊悔、软弱与无助。
她的身体摇摇晃晃,一手扶着门框,脸色苍白,几乎要坐倒在地。
罗兰却一伸手,直接把她提了起来——对于种田选手来说,这是轻而易举的事儿。
罗兰看唐娜站稳了,才口气淡漠地说:“下月五号才是还款日——在那之前,我或许也可以帮着想想办法。”
“你也要记住你自己说过的话,下过的决心。”
罗兰丢下一头雾水的唐娜小姐,转身,提着裙裾,匆匆往回走。
她需要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唐格拉尔夫人的包厢。
但很可能她已经露馅了——
德·莫尔塞夫伯爵也许正大发雷霆;
阿尔贝心中对她充满了鄙夷;
唐格拉尔夫人既尴尬又无奈;
德布雷可能会心中窃喜吧?
“欧仁妮!”
在乱哄哄人来人往的后台,波尔波拉小姐一眼就看见了罗兰,迅速走上来,挽着她的胳膊,挟着她飞快地往外走。
“你来做什么了?”波尔波拉既焦急又忐忑地问。
“我来替你想办法啊!”
“可是眼看我自己都要遇到问题,想不出办法了……”
罗兰已经做好准备,打算回包厢之后硬扛了。
她的话却给了波尔波拉莫大的信心。
“欧仁妮,我相信你!”
“欧仁妮,你一定会有办法拯救大家……”
在后台通往包厢的走廊尽头,出现了一个努比亚黑人的身影。
罗兰:……?
“有人拜托我帮忙找到你。”
波尔波拉放慢脚步。
“我们之后再联系,谢谢你的心意,欧仁妮!”
努比亚黑人赶来罗兰面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罗兰会意:这如果不是海蒂的安排,就一定是伯爵在帮她了。
果然,没走多远,海蒂出现在走廊上。
这回她可没有提着水烟枪,但是这个希腊美人即便在等人,也没有一刻安分——她侧身倚在墙壁上,那只白玉似的右脚却扬起,镶满了宝石尖头皮拖鞋正在她脚尖翩翩地舞动。
“来得正好,跟我走!”
海蒂像是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一眼,直接挽住了罗兰的胳膊。
“这一幕马上就要谢幕了,大人说过会在幕间把你送回包厢里去,现在时间刚刚好……”
罗兰瞬间想到了基督山伯爵是如何应对唐格拉尔夫人和包厢里的人的:
他一定曾和罗兰一样,偷偷溜出去;
然后再趁幕间的时候堂而皇之地回到包厢;
他开口请唐格拉尔夫人原谅,说是海蒂想见一见罗兰,因此他刚才没打扰大家,直接把罗兰带去了海蒂的包厢;
他表示两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子想要单独待会儿;
他承诺在下一个幕间一定把人送回包厢,也许还许诺了把海蒂也引荐给他们;
而海蒂,大约在包厢里还需要演戏,时不时地侧头说话,仿佛她身边那个视线难及的角落里,正坐着罗兰这么个新认识的朋友。
“对了,我还需要你帮忙告诉整个巴黎的社交界。我只听得懂现代希腊语。”
海蒂用流利的法语在罗兰耳边提点。
“这样能少给我带来点麻烦。”
当罗兰和海蒂两人赶到唐格拉尔夫人的包厢门口,幕间休息刚刚开始。
基督山伯爵打开了包厢的门,望着罗兰叹了一口气:
“谢天谢地,您总算回来了,唐格拉尔小姐。”
“令堂大人已经恨不得亲自找去我那间寒酸的包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