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这种情形,罗兰相信,她会等到想要的答复的。
在这异常恐慌的时刻,别人都争相抛售手中的公债,而她与别人反其道行之,她要买——
有一位一百万的买主坐在这里,证券经纪不是傻子,他不会放任罗兰离开的。
也不知等到了几点,证券经纪人终于回到了罗兰面前。
他带着钦佩的眼光望着镇静如桓的罗兰:“蒙莱里小姐,您的要求我完全可以照办。现在我们就签订授权书,您授权我完成这一正一反的两项交易。”
罗兰的唇角浮现笑容。
“但是您需要在我这里存放足够抵御您一切损失的保证金。”
罗兰:……!
她怎么就忘了,还有保证金这一茬儿了?
账面上的一千法郎,对于罗兰可能承受的损失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
“公债投机”这件事,归根结底源于歌剧团的财政危机。
其实她可以不用费事,直接用“万能卡”完成救助的——但她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奔波了上百法里,赶到这里。
眼看交易就能做成了,她却最后倒在了保证金上?
她还是不得不使用“万能卡”?那和她一早就使用“万能卡”直接买下剧团有什么区别?
罗兰心里波涛翻涌,脸上却只能微笑着说:“保证金啊,好,您说要多少?”
她一边听着证券经纪人报出那个数字,一边低下头思考,佩戴着的那枚硕大钻石刚巧在她眼前闪耀:
有了——
回到勃朗峰街的唐格拉尔公馆,罗兰即便在自己的卧室里,也能听见附近小客厅里人们在高谈阔论。
他们肆无忌惮地谈论着从内政部打听到的各种小道消息。
在基督山伯爵那张小纸条上,那个简洁明了的“逃亡”,在他们口中添油加醋,平添很多细节。仿佛人人都亲眼看见那位国王逃脱监视,返回国土,并且得到了民众的拥戴。
人人都在庆幸唐格拉尔男爵的好运气——
他因为出手出得快,只蒙受了五十万法郎的损失。
当然,很快这种“庆幸”就会让位给“懊恼”“怨天尤人”和“互相指责”。
罗兰躺在软绵绵的四柱床上,仰头望着顶盖上垂下的玫瑰色幔帐,心里在回想白天发生的事。
“复仇——”
这一次,基督山伯爵的矛头指向得太明显了。
偏偏她的“父母”们都还欲壑难填,面对这样的陷阱主动跳进去,甚至还沾沾自喜,以为占了大便宜。
这样的打击太精准了,偏偏不留一点痕迹。
但是伯爵为什么会那么坦然地把一切都告诉了她,甚至还送了她一匹好马,让她能及时赶回巴黎?
买卖公债这件事,虽然是罗兰自己独力完成的,但如果不是因缘巧合,正好让她遇见了基督山伯爵——这件事根本就不可能发生。
他为什么就那么相信她罗兰,相信她不会以那张纸条为证据,向内政部检举告发;又相信她不会把实情告诉父母,让唐格拉尔男爵不至于反向操作,把刚刚卖出去的公债再低价买回来?
这真的就是因为……相信她是一个善良的人吗?
罗兰陷入沉思。
“嗖”的一声,她的经纪猫跳到了床上,蹲在她软绵绵的枕头旁边,小声呼唤:“兰兰!”
“你竟然真的办成了?”
小猫咪满脸的不可思议。
“你是怎么弄懂那些买卖公债的事的?”
“如果我不是一直在这个位面盯着你,我真可能以为你是跑去‘商战’位面历练去了。”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罗兰动也没动,依旧仰头望着床顶的帷幔。
“之前我头疼的,只是那些开户之类的繁琐手续罢了。”
“但要真的说到‘金融’,多少复杂的金融产品都是从我们‘种田位面’来的?”
“即期、远期、掉期……不都是为了交易大麦、玉米、大豆而创造出来的?”
罗兰越说越是口舌滞涩,哈欠连连。
“可是兰兰,你最后是怎么处理抵押在证券经纪那里的保证金的?”
“制作方故意留了一个悬念,没有把你的具体操作放出来。”
“现在位面外所有的观众都知道你办到了,但是没有人知道你是怎么办到的。”
“连我也……”
看来,制作方将这个“悬念”捂得过于严实,连露娜这样的“经纪猫”,也不知道详情。
“兰兰,你偷偷告诉我,你用了那张‘万能卡’吗?”
“什……什么?”
“万能卡!”小猫咪跳近罗兰耳边,小心翼翼地提高一点点音量。
“万能卡么……我……”
露娜蹲着,等待罗兰的回答。
谁知她一直没回应。
很快,小猫咪听见了匀净的呼吸声。
“兰兰,你——”
很显然,今天罗兰太累了。她奔波了上百法里,又费心费劲地尝试去理解在这个位面从未接触过的“投机”交易。
还没等回答露娜的问题,罗兰就躺在床上睡着了。
只留她那位尽心尽责的“经纪猫”在枕头旁边转着圈,尝试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很快到了六月五日。
在这天之前,人们津津乐道的轶事自然是前几天引起公债市场大幅波动的“唐·卡洛斯出逃事件”。
这在之后被证明是一出因为信息传递造成的“乌龙”。西班牙人的“国王”还好端端地待在布尔日人手里,这一消息的传出,是“快报系统”的失误。
澄清的消息一出来,大幅下跌的西班牙公债立即反弹回原先的水平,甚至比唐格拉尔男爵抛售之前还要略高一些。
唐格拉尔男爵在抛出时损失了五十万法郎,错过了之后的大反弹,又损失了五十万法郎,一来一去,就是一百万法郎的损失。
但也有些胆量与胃口都很大的投机家,在这次“公债事件”中果断出手——
《箴言报》援引一位证券经纪的原话:
“我的一位匿名客户,原本只是一位普通的蔬菜商,在这次事件里却大赚了五十万法郎。”
“她甚至没有支付购入西班牙公债的全部款项,而只是支付了一笔保证金。”
“她是我见过最有‘投机’精神的蔬菜商,眼光比银行家夫人更加敏锐,判断更加准确,勇气么……也是前所未见的。”
至于这位证券经纪为什么会特别提到“银行家夫人”,自然是因为整个巴黎的金融界都知道:唐格拉尔夫人才是唐格拉尔银行投资公债的幕后操盘手。
唐格拉尔先生以前凭借夫人的消息来源赚了不少,这次可是狠狠地一次性全都赔光了。
从不读报的罗兰自然不知道自己被誉为“投机精神”的榜样。
如果知道了她一定会澄清:这不是“投机”,是“投资”。
她是有把握能够达到这样的收益率的。
另一项她计划中的“投资”,情况却不大妙。
六月五日,是皇家歌剧团的债务到期日。
这个歌剧团,虽然顶着“皇家”的名头,但事实上只是一个和天下所有剧团一样,需要“自负盈亏”的商业团体。
它需要在今天偿还二十七万七千五百法郎的债务。
如果偿还不了,剧团就会解散。
歌剧团在大歌剧院的演出资格会被拍卖,来自其他地方的歌剧团体将会乐意接受巴黎观众们挑剔的检验,尝试在这个舞台上生存。
经营不下去了就破产解散——这一幕幕的悲喜剧早已在巴黎大大小小的剧院舞台上上演多次,只不过这一次轮到了皇家歌剧团。
前一天大剧院就已经闭门谢客——但这做法不太明智,它助长了流言在巴黎城中的四散传播。
原本还有所有者和债务人对歌剧团还有信心,现在一看,顿时都不再抱什么希望了。
罗兰带着她的朋友一起来到大歌剧院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门可罗雀的冷清模样——
前几天刚刚贴上的歌剧海报,已经偷偷被小商贩撕下来,充当包裹货物的纸张;撕掉的那一张刚好是“台柱”唐娜小姐的带妆全身像,缺胳膊少腿的“唐娜小姐”就这样残缺不全地望着路人。
而歌剧院门前,站着焦灼的债主们。
如果剧团解散,这些债主的债务就没办法得到偿付。他们的本意是宁可剧团不解散,光吃利息他们都可以舒舒服服地吃一阵了;
但是银行不给剧团担保,他们又没办法信任剧团将来会还债;
这活脱脱就是一个“死循环”。
二十七万法郎的债务,大大小小三十名债主,谁也不敢放话答应债务展期,生怕剧团把别人的债务先还了,拖自己下水。
局面僵持——债主们无奈之下给了最后通牒,如果正午之前,剧团还没有办法拿到银行担保,或者偿还债务,他们就要宣布皇家歌剧团违约。
大歌剧院里,首席女高音唐娜·贝尔洛小姐的休息室跟前,还有一两只没有被取走的花篮。
花篮里的鲜花早已凋零枯萎,仿佛昭示着整个剧团的命运。
贝尔洛小姐却顾不上她那些“消失”了的追随者。她迈上一步,对剧团经理说:“先生,您为什么不转告外面那些债主,我能唱,我绝对能唱!”
“如果您昨天没有取消演出,那么全巴黎就都会知道,唐娜·贝尔洛还是金嗓子,能驾驭得了任何歌剧作家的金曲!”
剧团经理无奈地说:“小姐,是的,您能唱,我们所有人也都相信您能唱——可如果没有银行家愿意为您提供担保,我们的剧团就只能解散。”
“难道这个世界的真相,就都掌握在银行家的手里?”
唐娜小姐悲愤地反问,“如此显而易见的事实,却要银行家来为我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