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她是一个银行家的女儿——在场的安德烈亚对这一点非常清楚。
“各位,你们之中我一个人都不认识,我也完全不知道各位聚在这里的目的。”罗兰赶紧解释。
“但是我的确对各位的秘密无意窥伺,也一样会对今日所见守口如瓶。”
她只是好奇。
“当然了,保险起见,我建议各位在今夜之后换一个聚会地点。”
罗兰希望这样好意的提醒能够多少打消一些面前的敌意。
安德烈亚一笑,拨开人群,来到罗兰面前。
“这个……这个人就交给我处理吧!”
“我向大家保证,这人不会‘再这样’出现在各位的面前。”
安德烈亚说得很明白:罗兰不会“再这样”,以这种“形象”出现在他的集会上。
难得安德烈亚竟然没有多少敌意。
罗兰对他的印象稍许加了几分。
但很多人都把安德烈亚的话理解成了“永久灭口”。
罗兰马上感到周围紧绷的气氛马上轻松下来。
这群人对他们的“秘密”到底是有多担忧啊?
“不……不要,这位,这位……是一个好人!”
突然,一个惶恐的声音从大厅的角落响起。
罗兰也很惊讶,她在人群中竟然看见了剧团经理的那张脸。
“赫克托?你也在这里?”
罗兰明白她为什么在后台找不到经理了。
剧团经理涨红了脸,但是却非常坚持,摇着头说:“他是一个好人……很好很好的……”
安德烈亚顿时冲罗兰灿烂一笑:“我倒还真不知道,竟然会有人把你当成是‘好人’?”
他一伸手臂,牢牢地勾住了罗兰的肩膀。
他几乎将身体的全部重量都压在了罗兰肩上,罗兰顿时动弹不得——安德烈亚迈步,她也不得不跟着迈步。
在这样的重压之下,罗兰涨红着脸,一步一步跟随安德烈亚走出小酒馆里的秘密大厅。
人人都看出了罗兰感受到的压力。
人们对此似乎都很满意,觉得罗兰终将在这种“压力”下闭嘴。
走出长廊,来到小酒馆门口,安德烈亚却向后一挥手:“大家散了吧!”
“这件事先交给我处理——各位先等着通知,等另寻到安全的地点我们再碰面。”
“卡德鲁斯,你不用再护送我了。”
罗兰听见身后那个“红方格”嘿了一声,然后像一只公鸭似的嘎嘎地笑起来。
安德烈亚无奈地停下脚步,在口袋里摸了摸,转脸问罗兰:“喂,你身上有零钱吗?”
这一声又熟稔又亲切,仿佛他不是一个认识罗兰才刚刚一天的青年,仿佛他已经认识了她一辈子。
安德烈亚问出这一句,连自己都笑了,不相信对方会真的帮他。
却见到罗兰真的低头,在她的紧身小马甲的浅口袋里翻了翻,摸出两个金路易,塞到安德烈亚手里。
安德烈亚小声地谢了,一转脸将那两枚金路易塞到卡德鲁斯手里,然后转过头,继续揽着罗兰的肩膀。
“卡德鲁斯,谨慎一点。”
安德烈亚抛下一句,继续揽着罗兰向前走。
这一次他不再把身体的重量压在罗兰的肩上,尽管他的脚步依旧虚虚浮浮的,像是个放纵地喝醉了的年轻人。
“小姐,”他几乎用嘴唇贴着她的面庞,用耳语询问,“这里离勃朗峰街很近,需不需要我先送你回唐格拉尔公馆?”
“大歌剧院那里?”
唐格拉尔家还有一个马车夫、一个女仆留在那里。
“你放心,我会处理。”
“你母亲会从仆人那里听说,我们两人在歌剧院散场之后,在巴黎的街道上吹了吹晚风,愉快地一起回到唐格拉尔公馆。”
罗兰却想的不是这些。
“我是指……海蒂。”
海蒂多半还在包厢里等她偷偷溜回去。
安德烈亚听见这个名字一扬眉:“基督山伯爵所保护的那个希腊女人?”
“我先把你送到勃朗峰街,然后再跑一趟歌剧院。”
“都交给我就好。”
安德烈亚瞬间做了决定。
“小姐,现在我们好像是有了共同的秘密了?”
罗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今晚的奇遇,竟然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他们两人捏成了一个共同体。
安德烈亚的秘密是巴黎小酒馆里的集会,争取政治权利的倡议……还有他的另一个名字——贝内德托?他究竟是法国人还是意大利人?
罗兰的秘密,则是女扮男装,甩开陪伴在巴黎的夜里独自潜行……此外,皇家歌剧团的经理认为她是一个“好人”?
两人之间共享的秘密即刻营造了一种稳定的“互不出卖”关系——或许这就是世界上最佳的默契。罗兰与安德烈亚商定了各自的去向之后,都不再开口,对刚刚过去的事绝口不提。
他们两人离开小酒馆之后,重新回到奥伯大街上。
安德烈亚不再装醉,也放开了罗兰的肩膀。他行走时落后罗兰半步,外人看起来就像是忠心耿耿的男仆,紧紧跟随任性的主人。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勃朗峰街,唐格拉尔公馆门外。
公馆里,唐格拉尔男爵的书房亮着灯,银行家显然又在核对他的账簿。
属于唐格拉尔夫人的那一翼完全是一片黑暗——男爵夫人正在与她公开的情人享用晚餐,还没回家。
正当罗兰还在犹豫着该如何骗过门房的时候,安德烈亚已经从她身后蹿了出去,歪歪斜斜地走上前,喷着酒气,揽着唐格拉尔公馆门房的脖子问:“兄弟……新桥,怎么走?”
门房最怕惹上醉鬼,无奈之下,只能半扶着安德烈亚来到道路正中,指给他看新桥的方向:“那里,过两个街区,左转,就到了塞纳河边……伙计,你这样会不会掉进河里哟……”
罗兰早已趁这工夫偷溜进了唐格拉尔公馆。
她从母亲日常用于进出的一道小门里悄悄回到小客厅,拐了一个弯,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她没有点灯,而是先去大开了卧室的窗,向唐格拉尔公馆外张望。
果然,安德烈亚没去新桥,而是在围墙外面等她的消息。
罗兰向他挥了挥手,安德烈亚右手食指与拇指一圈,伸着三枚手指向她比了一个“ok”的手势。
他甚至还在公馆的灯火之下比出口型:“合作愉快。”
好吧——罗兰悄悄地关上窗,回到自己的房间里,麻利地把身上的男人服饰都换下来,这才悄悄点上一盏灯,向外界昭示,住在这座公馆里的银行家小姐已经回来了。
隔壁琴房里,路易丝的琴声依旧在流淌——大歌剧院的钢琴已经采购而来,乐队与钢琴家正在磨合。因此路易丝几乎一刻不停在苦练,以求她登台的时候不至于辜负罗兰的期望。
罗兰躺倒在柔软的床榻上,将今天晚上发生的事从头至尾细细回想了一遍。
毫无疑问,安德烈亚,或者贝内德托,绝不是一个普通的爱慕者或者追求者。
被外界誉为意大利的亲王,坐拥数百万的巨额财富,却躲在巴黎的小酒馆里和普通人一道集会。
罗兰到现在都记得很清楚,安德烈亚在讲话里使用了“斗争”这两个字——他一副富有经验的口吻,而酒馆内所有人的态度都很严肃,看来都是在相当认真地对待。
对了,她突然想起来,安德烈亚提到过一个地名:土伦——
安德烈亚离开勃朗峰街的唐格拉尔公馆之后,快速回到大歌剧院。
他先去了基督山伯爵的包厢,出乎意料的是——包厢已经空了,清洁工正在里面打扫。
他请清洁工帮忙,调开了守在包厢门口的仆人,自己溜回去换回那一身贵公子的行头,这才在口袋里找到零钱,能够豪爽地赏给清洁工五法郎。
把唐格拉尔家的马车夫都打发走之后,安德烈亚一身轻松地离开剧院。
他现在住在王子饭店,从大歌剧院到王子饭店有点儿距离,但是今晚的天气很不错,夜风十分柔和,足以让他好好想一想今天发生的事——他邂逅的女孩。
他开始有点喜欢这女孩。
刚刚看见她穿着男人的衣服,英姿飒爽地站在小酒馆里的时候,安德烈亚却只觉得她——好冒失好傻一女孩。
但是什么时候他扭转了对她的印象呢?
究竟是她那份临危不惧的镇定打动了他,还是因为小酒馆里随便哪个普通人也能站出来为她证明——“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这样一想,夜风变得越发温柔。
安德烈亚抬起头,觉得越发微醺,不饮自醉。
王子饭店就在前面,安德烈亚提醒自己,得收起这份闲适,赶紧摆出“亲王殿下”的那份架子。
谁知有个人在他身后重重一声咳嗽。
安德烈亚像是弹簧一样弹起来,转过身,心里暗暗懊悔:尽想着那些有的没的,竟然放弃了警惕,有人跟踪竟然也没发觉。
“卡德鲁斯?是你?”
看见身后的人,安德烈亚松了一口气。
“不是要你别跟着我了?”
“我的小贝内德托啊,不好意思,不是我想干涉你的个人生活。”
“可刚刚那明明是一个女孩……”
“你还把她送回了某位银行家的府上。”
“如果参加集会的人都听说了这件事会怎么想?”
“他们还会信任你做他们的领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