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瑞德笑眯眯地说,“您难道不认得昔日南方军的炮兵指挥官,卡尔顿上校吗?”
梅利韦瑟太太:“我当然认得。他娶了我的一个表姨妈。”
白瑞德转身:“您看,那位就是卡尔顿上校。”
梅利韦瑟太太:……
她睁圆了眼呆在原地,她刚刚才说的那个“认得”,应该不是通常意义上的“认得”。
罗兰在一旁差点儿没笑出声来。
“来来来,我来给您介绍一下。”
白瑞德立即往卡尔顿上校那里走了几步,在上校耳边低语了几句,果然将卡尔顿上校请到夫人太太们面前。
这位果然是在战争的最后阶段,南方军的炮兵指挥官卡尔顿。他证实了自己的身份,也肯定了和梅利韦瑟太太的亲戚关系。
而他也十分诚恳地确认了白瑞德的服役。
“瑞德是极为优秀的人物,是天生的炮兵、勇敢的战士、毫无怨言的绅士1……”
罗兰在一旁,听着卡尔顿上校对白瑞德的肯定,心里也很有些吃惊——在战争的最后时刻,高举着长矛要去与风车作战的骑士,他真的是这样表现的吗?
卡尔顿上校说话的时候,白瑞德像是一个羞涩的青年,低着头,垂下他那双精力旺盛的黑眼睛,做出一副极为谦虚的样子,仿佛卡尔顿上校说的都是些溢美之词。
卡尔顿上校说起往事,这边的人就越聚越多。大家回忆起战争的最后一段岁月,都免不了唏嘘。
可偏偏又不能多说——今天的婚礼上新郎自然也请了不少从北方来到南方的高官和投机客。大家立场不同,多说无益。
埃尔辛太太听见这话,激动地拉着白瑞德的胳膊:“你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不早说?”
罗兰很想替瑞德说一句:他早就说了呀。
白瑞德温和地笑着,那笑容却随之渐渐地消失了。
“毕竟……毕竟我们还是品尝到了失败的滋味……”
他的表情令在场的南方人险些齐齐潸然泪下。
确实,即便他在战争最后一刻参了军,也不可能扭转失败的结局——既然战争还是以失败告终,那么到处宣扬他确实参了军,又有什么意义呢?
埃尔辛太太顿时哭了出来,而梅利韦瑟太太拿着手帕擦眼睛。
罗兰差点儿伸手向白瑞德伸出拇指:影帝,你可以的。
这两位太太立即把米德太太也请了来,三个人一道,拉着白瑞德让他把他在战争最后的那一段经历从头到位又讲了一遍。
白瑞德说完,还真诚地向米德太太道谢:“米德医生当时在报纸上写文章说我是战争贩子,是投机客……”
米德太太红着眼睛摇着头,说:“不,你不是——”
谁知白瑞德接下去说:“我确实就是那样的人。”
太太们:……
“米德医生说得没错,我意识到了这一点,我意识到我对南方其实从来没有过做出过半点贡献,才会去参军……”
罗兰闻言默然。
白瑞德和她还是不一样的——人都是社会的动物,白瑞德不可能完全挣脱环境和阶层的影响,他归根到底依旧拥有一颗属于南方的心,所以才会在那样的时刻抛下一切入伍。
但只要白瑞德表了态,表明他是归属南方的,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太太们全把他看成是了自己人,一个既高尚,又有能力的人。
梅利韦瑟太太热情地宣传:“我们就需要像您这样的人,既有一颗热爱南方各州的心,又聪明、勇武、能言善辩……还仪表堂堂!”
“来吧,来为了南方的可怜人们做点什么吧!”
“白先生,我们需要你做那些——”
“瑞德,你可以这样……”
她们提出需要白瑞德的帮忙的,不外乎是恢复南方人的投票权,重新进行产权的纳税核定,诸如此类。
白瑞德一面听,一面相当认真地点着头。
罗兰忍不住惊奇:确实,白瑞德只用了十分钟,就立即回到他所从属的那个旧日阶层里,而且迅捷无比地赢得了人们对他的尊敬。
可看他现在的模样,是打算继续在这个阶层里当“乖宝宝”?
还没容她细想,白瑞德突然把她牵到身边,轻轻地挽着她的手臂,对这些太太们柔声说:“各位,韩太太是我的……朋友。”
太太们都一惊,然后了然地相互看看。
单身汉和寡妇么……这些大家都懂。
其她几位都还好,梅利韦瑟太太最先流露出鄙夷的模样。她回头去找韩家的人,开口就喊:“白蝶,韩白蝶……”
一旦想起白蝶这次没来,梅利韦瑟太太又改口喊:“梅利,卫夫人……”
即便寡妇再婚现在极其普遍,但是她们这些没有这个需要的夫人太太们,还是不自觉地要对罗兰进行“审判”。
好像白瑞德和罗兰现在已经有了什么似的。
罗兰好笑地心想:如果他们俩之间真的有了什么,就更加不会在乎这种眼光了;不像现在,还得在心里委屈一下。
“所以,等各位不再随意对韩太太品头论足了,我再来为各位效劳可好吗?”
面前的几张脸瞬间都涨成通红,眼珠都快要掉出来了。
敢情白瑞德在前面铺垫了那么多,只是要为了给罗兰出头,不忿她们始终都对罗兰和她的生意说三道四啊。
白瑞德哈哈一声笑,伸出手臂揽住罗兰转身就走。
婚礼现场的一名侍者已经把韦德接了过来,送到罗兰身边。
这也是白瑞德一早就安排好了的,他早就在计算翻脸不认人的时机,一旦翻脸了就不再留任何余地,直接带着罗兰走人。
只不过现在他一手挽着罗兰,一手牵着小韦德,就真像是一家三口似的。
罗兰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她甚至还很好奇地回头去看那几位太太们都是什么反应。
白瑞德这一招也很损,他故意先回到原先的阶层里,逼迫这个阶层接纳他,等到人们意识到她们有求于他,奋力讨好的时候,他再翻脸不认人。
罗兰突然觉得,白瑞德这前后两副嘴脸,恐怕这几位夫人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白瑞德却凑在她耳边:“别怕,思嘉。以后你想拿她们寻开心的时候我还有别的招数——准保让你看见她们被哄得脸色通红,眼眶含泪,然后再一起大变脸……”
罗兰:……可见你也不是啥好人。
他们三个人一道往外走,罗兰偶尔回头张望了一下,发觉媚兰应该是见证了整件事,此刻她伸出双手捂住了嘴,以掩饰她脸上难以形容的快乐笑意。
媚兰确实是希望罗兰能快乐的,但又不好意思让那几位太太们看见她竟然这么得意。
而坐在媚兰身边的希礼,正沉着一张脸,仿佛他是世界上最不快乐的人。
离开婚礼现场,罗兰打算叫上一辆出租马车,先回自家小餐厅再说。
白瑞德却依旧挽着她,上了一驾简朴的轻便马车。罗兰确认这不是贝尔·沃特琳常乘的那座有篷马车,因而也就心安理得地搭顺风车。
“去‘汤米家的厨房’。”
白瑞德直接向车夫报了地址。
马蹄声响起,韦德爬到罗兰身上,好奇地张望这城市的风景,也被白瑞德一把从罗兰这里接过去了。
“好小伙子,来,别让你妈妈再这么辛苦了,到叔叔这儿来。”
罗兰立刻觉得身上的负担顿时一轻。
瑞德真的把韦德抱过去,开始给他讲解新奥尔良的市容市貌,讲这座城市以前发生过的事,法语区烧过的那场大火……
罗兰也终于可以松一口气,转脸考虑她自己的事。
餐厅自从上次遇袭之后就再也没有重开。一来是因为有罗比亚尔督察的告诫,二来罗兰心中也没底,她的小餐厅,应该重开吗?
开这间餐厅的本意,是给人们(尤其是芒罗太太)带来快乐,但是现在连人身安全都受到了威胁——上次她跳上桌面放枪的时候,芒罗太太和韦德就藏身在餐厅的酒窖里,隔着门板隐约听到了那声枪响。
虽然芒罗太太事后没说什么,韦德甚至还扑到罗兰身边来夸“妈妈勇敢”,但是罗兰只要一回想起这事儿,她就心惊胆战,觉得自己确实是太大意了。
她不能为了自己的“事业”,把危险带给这些她亲近的人。
她这么想着,轻便马车已经驰近了餐厅。罗兰连忙支起身体,揽住韦德的肩膀:“好了,谢谢白叔叔,跟叔叔道别。”
她抬起眼,才发现白瑞德无奈地望着她:“思嘉,别总是把我往外赶好不好?”
语气无奈之余,也有一点小受伤。
“你是说……芒罗太太?”
罗兰傻乎乎地问,这时才想起白瑞德说过的话。
他认得汤米·芒罗,见过汤米在这个人世间最后的两分钟。
他把她送到这间小餐厅跟前,不仅仅是为了让她在新奥尔良有个落脚点,打发消磨时间;他也一样是为了芒罗太太。
“我以前一直没敢露面。”白瑞德闷声说。
以前芒罗太太存着心病,一直不愿意相信汤米已经阵亡的事实,那时就算是白瑞德去见她,恐怕也只会雪上加霜,刺激到她。
罗兰打量此时此刻的白瑞德,发现他和在之前的婚礼现场完全不一样。
这个男人没了刚才的叛逆、目空一切与玩世不恭,反而眼巴巴地望着罗兰,流露出一点忐忑和小心翼翼的神情。
他眼里在乞求罗兰,他似乎生平第一次需要别人赋予他勇气。
“去吧!”罗兰向他伸出手,“她已经好得多了。”
似乎是生平第一次,白瑞德认认真真地捧起了她的手,放在唇边触碰了一下,以示尊敬。
罗兰突发奇想:难得……她竟然也能享受到梅利的待遇了。
三人一起下车。到了小餐厅里,芒罗太太从她自己的房间里走出来:“思嘉,你这么早就回来了?”
她紧接着看见了白瑞德,颇有些吃惊,转头来看罗兰。
白瑞德拘谨地把帽子摘了下来,紧紧地抱在手里。
罗兰只能带着韦德,向刚刚下楼来的南妮嬷嬷使眼色。
她带着这些人一起上楼,坐在芒罗太太的起居室里。南妮嬷嬷惊疑不定地望着罗兰,但是这屋里严肃而凝重的气氛还是让嬷嬷猜出了一点什么。
“认得汤米少爷?”嬷嬷轻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