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江大堤的事情的确是因为有人认为修建堤坝的款子是可以动用的横财,贪污的有,挪用的有。这些在江西各部门各党委讲述的时候反复强调过。不过我江西水利部门的同志相信了江西省水利部讲的内容,他们认为各个河道淤积问题严重。既然河道淤积了,顶多河道变浅。到了大水时候,在河道上多垒些沙袋等东西就好。他们就没听我们一线部分的研究。因为上游绿化越来越好,长江水的澄清度增加,水变清了,侵蚀了河床,传统的河堤下方被掏空,遇到大水,就崩塌了……”
年轻的水利工作人员大声的讲述着他对溃堤的看法,看得出,这位绝对不是第一次讲,因为他没有回忆,没有不安,反倒是因为沉浸在对溃堤的讲述中,情绪还激动了不少。基于科学的自信让他个人表现出来的情绪具备相当的影响力。
水利部长自己也感觉到了一丝触动,他偷眼看着韦泽,就见韦泽左手手肘撑在桌子上,拇指和食指轻轻搓着下巴上的胡须,聚精会神的听着这位年轻水利人员的讲述。水利部长也是专业人士,把前后一连贯,心里面就有了思路。他低下头,开始在面前的草稿纸上写了起来。
韦泽都督所指的汉代黄河流经河北平原,最后注入淮海。因为黄河泥沙含量越来越大,所以河道变化比较严重。云梦泽也是因为长江水携带的泥沙的淤积,导致联通当时云梦泽的各个‘水口’淤塞,然后在勤劳肯干的中国人围湖造田的努力下慢慢消失。
现在这位年轻水利人员此时所说的内容,恰恰是清水冲刷河道的问题。圣上韦泽是位学者,水利专业的建立他有布局,这些内容不可能瞒得过他。水利部长觉得自己终于抓住了圣上关心的焦点,这让他轻松很多。
等到这位九江局的年轻同志讲完之后,水利部长也基本写完了草稿。他先站起身说道:“现在先休息一下。”
然后部长走到韦泽身边,弯下腰低声问道:“都督,要不要把这位年轻同志叫过来专门问一问?”
韦泽想了几瞬,然后答道:“先不着急。”
部长站起身,向两名与会人员招了招手。两人都快步到了部长面前,部长交代几声,一位立刻前去请方才发言的年轻水利人员跟他出去。部长带着另外一人也离开了会议室。大家此时正低声议论,见到这位发言的年轻同事得到了部长的特别对待,大多数都带着羡慕看过去,反倒没人注意部长的行动。
而部长带了另外一名年轻人直接到了外面的一间办公室里面,他从口袋中掏出方才写好的东西。“俊辰,你是我最中意的学生,对资料的了解非常清楚。你看看大纲,能否在今天下午会议结束之前把这篇稿子写出来。”
年轻人接过大纲仔细看了两遍,他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锐气答道:“老师,我能写出来。不过天津这段,还有京杭大运河这段。那时候的黄河情况不是这样的。”
被自己的学生挑出毛病来,部长并没有丝毫不爽的表情,他大度的说道:“全由你来发挥。你觉得几个小时能办完。”
“要是真的能拿出来完备的,我明天一定可以拿出来。”雷俊辰说道。
“不。现在黄河那边开不开工还是两码事,所以你不用写的完备,反倒是提出要求来。所有不清楚的,完不成的,都写成要求。漫天要价也无所谓。你明白么?”部长自己说的非常明白。
“那么……四个小时。”雷俊辰给了回复。
部长看了看手表,此时已经是上午11点,他点点头,“这次全靠你了。别丢了你爷爷雷虎的威风。”
说完,部长拍了拍雷俊辰的肩头,转身就出了临时办公室。身为会议主持人,部长可是很忙的。11点半,会议结束,然后要安排大家吃饭,要招呼圣上韦泽同志吃饭,吃饭的时候要有工作谈。吃完了饭,下午两点继续开始会议。
到了下午三点钟,雷俊辰拿着一叠稿子登台了。部长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大家也不是大傻瓜。圣上韦泽同志的表现让聪明人看到了方向,而聪明人中有些人喜欢卖弄,经过一中午的各种串联,大家很快就明白了圣上青睐的目标,所以两点到三点间上台的两位都意气消沉。他们还是按照传统的河道淤积的思路做的发言内容,虽然这些内容并没有错,但是得知自己已经不可能得到圣上的青睐,这打击大概比他们报告的内容错了更大。
部长的草稿是针对恢复汉代黄河的研究,里面非常精妙的把黄河河道数次淤积不那么严重的时代与几次游牧民族入侵联系起来。中原文明的兴盛则意味着农耕的发达,对水土的破坏自然会严重起来。
听着雷俊辰的发言,部长脸上毫无表情,内心则是非常满意。有这样一位在关键时刻能够拿出手的人才是非常棒的事情,雷俊辰巧妙的将上午的清水对河床的侵蚀,与黄河淤积制造悬河的历史结合起来。所有要素完备后,总结性内容则是‘民朝国家层面的国土绿化政策、移民政策、将西北高原恢复成半农半畜牧地区的政策’就是好啊就是好!
部长看得出,圣上韦泽同志真的听进去了,但是令部长有点不解的是,圣上韦泽同志并没有丝毫高兴的模样。他眼睛冷淡,仿佛整个人都在思考另外的东西。人近在咫尺,却偏偏给人一种远在千里的感觉。部长对此不得不生出莫测高深的感叹。
不过韦泽在晚上倒是非常俗套的接见了四位发言的年轻同志,除了九江局的那位,还有雷俊辰以及另外两位研究河道淤积问题的两位。部长心里面暗自得意,不管圣上韦泽同志如何学问深厚,能力高强,干办具体事情都得由下面的同志负责。这四个人里面,部长除了对那位九江局的同志不了解,剩下三位都是他的学生。有这样的三人做支柱,部长的位置大概是刻意继续稳固很久滴。
两位研究河道淤积的,一个是做京杭大运河的研究,另外一位则是研究淮河。加上研究长江和黄河的两位,民朝亚洲最重要的四条河流凑齐。韦泽并没有立刻听他们的学术观点,也没有发表自己的观点,他只是让这四位介绍一下自己所在的单位。
四人一一作了介绍,水利部长在水利学院当老师时候的三位学生介绍的都四平八稳,而九江水利局的那位同志看来认为组织上对九江局的处分不公正,话里话外都是不满意的意思。他们四人介绍完,韦泽对九江局的同志说道:“陈不疑,你爹陈哲要是听了你这话,大概得批评你。你觉得处罚的原因不正确,所以处罚不正确。但是组织上处罚水利部门,是因为水利部门没有完成你们的职务。如果你们最初就把清水侵蚀长江河床,掏空大堤底部的问题说清楚,而更高级别的执行部门不听。你们责任尽到,处罚你们就不对了。可你们明摆着没尽到责任,难道就不该处罚么?”
这位陈不疑听了韦泽的说法,第一反应就是想反驳,不过又想了想,他也觉得韦泽说的不是没道理。只是这股子气憋在胸口,陈不疑还是一副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表现。
水利部长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圈外人被训斥而窃喜,一听陈哲这个名字从韦泽这里被讲出来,部长心里面更加不安起来。现在已经退休的那帮老兄弟中,被认为是真正‘老兄弟’的,是韦泽1852年离开永安,抵达长沙前的那一拨人。这拨人的特点是参加了韦泽创立参谋部体系的初期过程,可以说是建立制度的一票人。这票人里面基本都以军功立功,陈哲却是技术立功。有科学天份,进入科学技术部门的老兄弟中,陈哲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更重要的是,陈哲就是韦泽的亲传弟子。
没等水利部长判断出利益冲突点,韦泽转向雷俊辰,“小雷,你今天写这篇稿子之前,是具体从事什么专业课题的?”
水利部长觉得这话如同一道霹雳,直接入心。原来他的谋划并不是无人知晓,没想到韦泽都督已经弄到如此清楚了。雷俊辰则是一愣,然后不好意思的答道:“都督,我研究的是城市地下水趋势。”
“很好的方向。”韦泽笑道。
雷俊辰答道:“我当年找方向的时候很苦恼,就问了我爷爷。我爷爷说,找个都督认为比较有前途的方向。我看了一圈,觉得城市地下水趋势算是一个新方向。”
“雷老虎就是这么聪明一个人。”韦泽只是这么答了一句,就转向另外两位。
水利部长心里面已经开了锅,韦泽后面说了什么,他是完全听而不闻。他本以为可以通过独占情报来获取一定利益,没想到韦泽都督掌握的情报更多更丰富。班门弄斧失败之后,部长对自己的前途可是大大的不安起来。
韦泽让四名年轻人离开之后,对着脸色难看的部长说道:“这些年轻人很不错。”
“哦。”部长不知道该说啥,只能应了一声。
“而且就你的研究,我觉得好像是要反对在河北平原上恢复旧黄河河道,至少有一部分同志是反对的。到底是什么情况,你来说说。”韦泽问部长。
部长又受到了强烈的冲击,不过物极必反,他反倒在绝望中恢复了不正常的正常。怀着反正是个死的态度,部长答道:“都督,很多同志担心会对河北的铁路动脉造成影响。历史上河北著名的河流十几条,现在很多都变了小河沟,甚至干脆就没了。如果让黄河恢复汉代古道,再出现大量的河流与湖泊,铁路路基出了问题怎么办?历史上黄河在河北平原上也改道多次。万一来次大改道,河北必然大乱。”
韦泽并没有生气,他叹口气,“若是再拖下去,河北建立更多铁路,黄河恢复汉代河道的可能性就完全不复存在。那么多的基础建设在河北,谁还敢做这方面的努力?”
听韦泽这么认真的讨论技术问题,部长心里面安定了一些,他继续说道:“恢复旧河道,那个土石量是个天文数字。付出这么大,最后的经济利益却根本无法平衡的话,这可不是好事。隋炀帝挖大运河,最后亡国。民朝虽然实力强大,挖这么一条河道也不是不行,但是总不是好事。”
“这些我都明白。但是好不容易有了改造中国环境的机会,若是这么放过去了,我不甘心。”韦泽的声音不高,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部长听了这话,心里面一凛。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见过韦泽都督以自己的个人意志去凌驾如此多的困难之上。虽然韦泽曾经领着大家直面过那么多的困难,但是这些困难渡过之后,大家发现当时只是自己没找到朋友在哪里,甚至把朋友误认为是敌人。可此时韦泽都督是在战天斗地,对手无比清楚,而朋友则非常稀少。部长虽然很想顺着韦泽的心思去讲,可话到了嘴边怎么都讲不出来。
“算了。明天还有会,咱们继续听大家的报告。”韦泽突然说这么一句,然后就请部长离开。
走出韦泽住处的房门,部长突然生出一种如蒙大赦的感觉。无论如何,他的小伎俩总算是北蒙混过去了。接下来该怎么考虑一下都督会认同的方向呢?部长忍不住又开始思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