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柳赫尔轻手轻脚的沿着残破的墙壁向前移动,在他身前两个端着骑枪的士兵小心翼翼的注视着街道对面的情况,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引起他们的高度警惕。
“布柳赫尔同志来了!”
当布柳赫尔迈动着跛足走进一间塌了半边的房屋时,里面的红军战士用一种激动而又仰慕的语气小声的在交头接耳。
对第一机枪团的战士们来说,对布柳赫尔的第一印象并不是太好,以前的团长虽然叛变了,但是算得上英俊潇洒,对士兵也还过得去。而这位一看就是个残疾人,走路都一摇一摆的,这个样子能够打仗?
当时第一机枪团的士兵们对中央、对伏龙芝很有点微词,让一个跛子来领导他们,难道真把咱们第一机枪团当成了跛子团吗?太看不起人了!
不过后来,随着他们慢慢跟布柳赫尔深入的接触,才发现这位新团长还是很厉害的。军事上,他虽然左手左脚都有残疾,甚至是因为一等残疾而被迫退役的,但是那枪法依然是顶呱呱,负重越野的时候,不少身体健康的战士都不是他的对手。
这还仅仅是军事上,最最让战士们喜欢他的原因是,这位团长在政治上和生活上无微不至的体察他们关心他们,跟上一任团长比起来,这位没有一点高台教化的意思,完全就是贴近于群众,跟士兵们打成了一片。
布柳赫尔可以跟士兵们同吃同住同训练,甚至还可以一起说笑逗趣,完全没有一点儿高高在上的意思,平易近人就像士兵们的兄长一样。对于兄长般的团长,士兵们怎么会不爱戴?怎么会不拥护?
“布柳赫尔同志,您怎么来来,这里太危险了!”
闻讯赶来的排长第一时间就劝布柳赫尔离开,他所坚守的阵地前方不到30米就是白军的防线,不客气地说,大点声说话对方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作为一团之长,作为第一机枪团的精神领袖,没了谁都可以,就是不能没了团长。
“不用那么紧张。”布柳赫尔微笑着拍了拍排长的肩膀,“作为团长,我有义务了解第一线的战斗情况,同志们的情绪怎么样?有什么困难?”
如果换成别的上级问这些话,排长恐怕就会公式化的回答,叫叫苦多说一点儿困难。但是面对布柳赫尔,他不想用这些烦心的事儿去打扰团长。
“同志们精神饱满,都鼓足了劲要多杀几个白匪,我们这里没有困难,只有乐观积极的革命精神!”
布柳赫尔笑了笑,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顺带着就搂住了一个小战士,“我知道同志们有决心有斗志,但是这不代表就没有困难。小伙子,你来说说,你们最需要什么?”
小战士有些紧张,支支吾吾地说道:“别的都好,就是肚子饿,一天都没有开火了……”
在排长严厉地目光下,小战士把后面要说的话咽了回去。第一机枪团这一路是轻装上阵,将能丢的全都丢弃了,除了武器弹药,连食物都只带了三天份的。没日没夜的赶了一天路,又跟白军缠斗了三天,那点儿粮食早就消耗一空了。从早上开始,部队就是饿着肚子跟白军搏斗,眼下都是子夜时分,眼瞧着第二天就要到了,有些战士们饿得都开始打哆嗦了。
布柳赫尔心里不是滋味,虽说慈不掌兵,但人心都是肉长的,眼瞧着这些可爱的战士一面要跟白军搏斗,另一面还是跟自己的肚子抗争,他这个团长不合格啊!
“布柳赫尔同志,这不能怨您,”排长见布柳赫尔情绪不好,赶紧地抢过了话头:“只能怪这些白军狗崽子,都是他们的错。而且这点困难我们的同志能够克服!”
布柳赫尔没有理他,而是朝身边的警卫员说道:“告诉后勤的同志们,开动脑筋多想想办法,尽可能的搞一点粮食,一定要让同志们吃饱肚子……饿着肚子怎么能够打仗?”
离开这片阵地的时候,布柳赫尔将自己的香烟留了下来,很歉意地说道:“同志们,真是不好意思。我这里也没有什么能填饱肚子的东西,只能给你们留下一点香烟了……虽然眼前的形势很困难,但是我始终相信咱们第一机枪团一定能够守住米列罗沃……打败了白军,我掏腰包,请大家吃饭、喝酒!”
当天际微微泛白的时候,布柳赫尔才拖着疲惫的躯体回到了指挥所,每一天,只要情况允许,他必然要将所有的阵地和哨所走一遍,一定要了解下面战士们的动态。作为一个指挥官,他觉得如果不能了解第一线的动态,就不可能如臂指使的去指挥部队。
“布柳赫尔同志,伏龙芝同志来电!”那位头脑有些僵化的政委阿列克谢兴奋地朝他说道,“彼得巴普洛夫团已经抵达罗索希,最快明天就能赶到,我们胜利是指日可待了!”
对这位有些书呆子气的政委,布柳赫尔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你说他不合格吧,这位办事是兢兢业业,一折不扣的完成上级交代的任务。而且也不是贪生怕死的人,好几次这货都准备亲自带队打冲锋,准备跟白军拼一个你死我活。
这位就是太古板不知道变通太教条了,对于战斗的理解还处于极其机械和原始的程度。在他的脑海里,战斗就是一往直前勇敢冲锋,就是寸土必争,哪怕暂时撤退积蓄力量或者以空间换时间,在他看来都是决不允许的,都是投降主 义的毒瘤。
跟这种既教条又古板的人合作,实在是太费劲了。有时候这家伙坚持的那些意见,让你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就比如现在,伏龙芝的一封电报就让他极大的兴奋了起来,乐观的他立刻就不满足于坚守现有的阵地。他觉得应该立刻进行反攻,一定要让彼得巴普洛夫团的兄弟部队看看第一机枪团的风采,一定要用胜利向上级汇报!
对此,布柳赫尔只能说呵呵,他语重心长地说道:“阿列克谢同志,我刚刚了解了一线部队的情况,不容乐观啊!”
他还没说完,阿列克谢就抢着说道:“困难是始终存在的,我们的部队只有用革命乐观主义精神武装自己,面对困难知难而上,我硬困难就软,我强他就弱,一定要针锋相对,毫不退让的迎面冲上去,这才能打败困难,才能赢得胜利。面对困难叫苦叫屈,牢骚不断……这不是真正的布尔什维克!”
布柳赫尔在心里叹了口气,继续劝说道:“我们现在面对的不是主观上的困难,也不是战士们畏敌怯战,同志们的精神十足,斗志高昂。现在主要的困难是客观上的,不是说克服就能克服的……我们的同志已经饿了整整一天了,不少同志端枪的时候手都在发抖……吃不饱肚子怎么打仗?怎么反攻?”
阿列克谢也露出了凝重的表情,想了良久,才道:“真的完全无法克服吗?”
布柳赫尔苦笑了一声:“就算我们的战士能忍耐能克服,就算彼得巴普洛夫团的同志们将来增援我们。现实的情况是,我们的兵力连继续坚守都紧巴巴的,抽调兵力进行反攻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见阿列克谢不认同不服气,布柳赫尔继续说道:“这不是玩笑,我们之前从更近的博古达尔出发,急行军也用了二十几个小时才赶到米列罗沃。彼得巴普洛夫团的同志急行军的距离更长,他们千里迢迢从莫斯科方向赶过来,再怎么也不可能比我们更快……现在进行反击,一旦不成功,我们拿什么坚守到彼得巴普洛夫团的同志抵达?”
阿列克谢终于不说话了,他这个人虽然一根筋虽然古板,但是并不是一味的胡搅蛮缠,布柳赫尔把道理讲清楚,他也能够理解,当然,他还是坚持必须反击:“那就将反击行动推后,我们第一机枪团不能在兄弟部队面前丢人,必须让其他兄弟部队、伏龙芝同志以及中央看到我们的战斗精神!”
对此,布柳赫尔不置可否,他知道继续跟政委争吵这个问题,不会有任何结果,反而会激化矛盾。而且离彼得巴普洛夫团赶到最快还有二十几个小时,这么长的时间,不定还会发生什么事儿,说不定明天残酷的战斗就会让这位头脑僵化的政委改变初衷。
不过,让布柳赫尔没有想到的是,鲍里斯带着他的水兵将这个设想击得粉碎。半个小时后之后,老头带着两个营的水兵赶到米列罗沃,突然袭击了白军的背后。
这次袭击是如此突然,以至于克拉斯诺夫根本就没反应过来,他从来就没有想过,会有红军会出现在他背后,当时他很惶恐的以为捷克军团和卢甘斯克都完了。否则,哪里来的红军?
那一刻,克拉斯诺夫的部队阵脚大乱,一度就有作鸟兽散的趋势。好在这位也算是枭雄,下手那个叫狠,督战队直接大开杀戒,用机枪和刺刀稳定住了阵型。
鲍里斯也不敢恋战,毕竟老头手里满打满算也只有两个营,还不到一千人。这点人马最多也就是能捞个便宜,见好就收才是正经。
当鲍里斯带着他的部队跟布柳赫尔汇合之后,在这大好的气氛下,阿里克谢又出来搅和了。
“太好了,有了水兵同志的支援,我们可以开展反击了……只要我们拧成一股绳,定然能够收复米列罗沃,将……”
他还没说完,直脾气的鲍里斯就听不下去了,奚落道:“这不是说梦话吗?我们满打满算也只有两千多人,而外面的敌人足有两万余人,盲目进攻等于是肉包子打狗。”
“什么叫盲目的进攻?”阿列克谢的牛脾气上来了,急吼吼地说道:“革命就是要用不断的进攻、再进攻去打垮敌人,消极防守就是将主动权拱手送给敌人,就是等着敌人用进攻再进攻来打败我们……只有不断的进攻才能赢得胜利,没有主动进攻精神的布尔什维克只会陷入孟什维克的泥潭,就会被革命和人民所抛弃……”
鲍里斯掏了掏耳朵,弹了一下,面目表情地向布柳赫尔问道:“这是在说绕口令吗?你们从来找来的这个活宝?”
阿里克谢的脸立刻就垮下来了,跳起来指着老头的鼻子说道:“你这是什么态度?难道向敌人进攻是错误的?只有最反动的资产阶 级和旧贵族才会放弃进攻,才会向****匪徒卑躬屈膝……你的思想很危险,必须立刻纠正!”
鲍里斯是什么人?老头是出了名的倔脾气,本来就觉得阿里克谢胡乱指挥就很过分了,谁想到这个货竟然又开始扣帽子了,顿时他哼了一声:“你还别说,我就是资产阶 级和旧贵族,你要是有骨气就别接受我这个资产阶 级和旧贵族的支援。出门左转有棵歪脖树,解下裤腰带打个结,你自己去了断吧!”
阿里克谢脸都气白了,哆哆嗦嗦地对布柳赫尔说道:“布柳赫尔同志,你刚才都听见了吧!这个****份子已经亲口承认了,我们还等什么,必须立刻将他逮捕!”
布柳赫尔都有心给这货跪了,那啥,您这是闹哪样?人家千里迢迢的来增援你,你还反咬一口给人家打成了*****你这妥妥的是要作死啊!
反正,布柳赫尔觉得这货真心就是在胡闹,只能劝道:“阿列克谢同志,你不要太激动了。冷静一点!如果鲍里斯顾问是*****怎么会雪中送炭来增援我们?”
阿列克谢却直接跳脚了,大吼大叫道:“说不定这就是****份子的阴谋,他们就是想打入我们内部,来分化和瓦解我们的人 民军队,破坏我们的胜利果实!”
布柳赫尔又在心中叹了口气,说道:“阿列克谢同志,我觉得您还是太激动、太主观了。我认为您必须要冷静一点了……”
“怎么能够冷静!”阿里克谢已经开始手舞足蹈了,“面对****份子倒行逆施,怎么能够无动于衷呢?任何一个真正的布尔什维克都无法冷静!我必须警告你,布柳赫尔同志,你现在的想法很危险!必须悬崖勒马!”
好嘛,这都悬崖勒马了。布柳赫尔估计,自己如果再说两句实话,这位政委恐怕也要将他打成****了。不过该说的话,他还必须得说,否则仍由阿里克谢胡闹,好不容易有所好转的形势恐怕会急转而下。
布柳赫尔很严肃地说道:“阿列克谢同志,我必须再说一遍,您现在过于的亢奋,过于的激动了。鲍里斯顾问和水兵兄弟不畏艰难,冲破一条血路前来支援我们,我们应该感谢他们,应该向他们敞开双手和胸怀,给他们一个热情的拥抱,然后并肩战斗生死与共……大敌当前的危机时刻,就不要抓住一些不是问题的问题吹毛求疵了!”
可阿里克谢依然不醒悟,不依不饶地控诉道:“怎么是吹毛求疵呢?对待****份子和****行为是原则性的问题,必须坚持原则斗争到底,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松懈。我现在强烈地要求您,布柳赫尔同志,请您端正态度!”
布柳赫尔不由自主的摇了摇头,叹道:“对于您的做法我无法接受也不能同意,不管是子虚乌有的****问题,还是立刻发动反击,我都只能拒绝!”
阿里克谢的眉毛都竖起来了,呲牙咧嘴杀气腾腾地吼道:“你这是要叛变革命,背叛党吗?”
布柳赫尔不屑地撇撇嘴,道:“我只是在坚持一个党员的基本道德和修养,也是在坚持一个军事指挥官对于战场形势的最基本判断。如果您有不同意见,可以向上级有关部门投诉和指控我,而现在,请您不要妨碍我和水兵同志们一起保卫米列罗沃!”
阿列克谢肺都气炸了,猛地一掌拍在桌上,大吼道:“作为第一机枪团的政委,我宣布,立刻解除你的一切职务,准备接受审讯和人民的判决,从现在开始,一切部队听我的指挥……卫兵!警卫员!来人!”
这位一连喊了三声,明明卫兵就站在一边瞪大眼睛看戏,可是没有一个人理他。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谁有道理谁无理取闹,看得是真真的。
而且之前,部队上上下下就对这位作风十分僵化的政委有怨气,现在见到他无理取闹,还要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大家都憋着一肚子的火气,只要布柳赫尔一声令下,大家就会冲上去将他拿下。
望着脸上一阵红一阵青的阵位,布柳赫尔的情绪依然是十分淡定,仿佛只是遇上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没有命令卫兵拿下政委,只是心平气和地说道:“根据上级的命令和精神,您无权解除我的职务,更无权逮捕我。同样的,我也不能逮捕您。我还是那句话,您如果对我和我的决定有异议,可以向上级反映……现在,请您不要干扰我指挥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