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子谅夫妇、夏太傅与平西侯等人的忌日,就在眼前了。
燕子胡同里,又开始折起了元宝。
二更天,霍以骁到西跨院里时,温宴也在折。
窗户开着通风,屋子里,温宴和岁娘相对坐着,两人手里没停,一个接着一个。
听见动静,温宴转头看去,冲霍以骁笑了笑。
岁娘起身问了安,想把东西收拾了。
温宴止了她:“没事儿,放着吧。”
岁娘应了,退了出去。
温宴原想备茶,看了眼自己沾了末子的双手,道:“骁爷,我这样就不煮茶了,茶具都放着,你自己煮呗。”
霍以骁睨她。
罢了,他越见外,小狐狸话越多。
煮个茶而已,何须客气。
水壶架在小炉子上,水咕噜咕噜滚。
霍以骁道:“程少豫抵京了,傍晚到衙门里露了面。”
温宴一面折元宝,一面道:“依骁爷看,程大人和廖大人,哪一位会在焦尚书告老后接任?”
廖大人,指的是新提上来的右侍郎。
“都是刚上任的,哪里看得出来,”霍以骁拿茶勺取茶叶,道,“殿下跟我商量了一下,之后会选去礼部。殿下原是想去兵部的,我建议他缓一缓。”
温宴问:“为何?我以为骁爷挺愿意去兵部的。”
虽然,闵郝的案子已经结了,但霍怀定和霍以骁手里,确确实实是捏了些兵部官员与闵郝等人勾结贪墨的证据的。
前回霍以骁就和温宴商量过,以此为切入口,亦能顺便调查当时尤侍郎“自尽”的内情,作为平西侯平反的突破口。
“走哪儿祸害哪儿,我倒是无所谓,却不合殿下的性子。”霍以骁道。
朱桓那样力求中庸的,让他接连不断地“祸害”,他扛不住。
这个理由太过实在,霍以骁一说,朱桓就听进去了。
当然,这是霍以骁给朱桓的说辞,真正的原因是,他们还没有准备好。
若是闵郝的案子还查着,那自然可以是一柄利剑,层层深挖。
可现在,案子乍然而止,没有办法借着这个名头去名正言顺地调查、问讯,只靠在兵部的那三个月,要把里头的那些弯弯绕绕都理顺,不是易事。
因此,先去其他衙门,同时,暗地里沿着现有的线索查下去,哪怕慢一点,也要多掌握一些。
若是能找到被狄察送走的狄家人,从他们口中得一些讯息,那是再好不过了。
狄察悬梁那夜,黑檀儿藏在角落里,它看到狄察嘴上跟小厮吩咐着让家人去江陵,实则用力捏了捏小厮的手心,另有安排,可惜,黑檀儿因着角度缘由,只看到狄察手上的动作,并未看到他的口型,以至于,根本不晓得狄家人下落。
那之后,霍以骁也使人查找,只是还没有收获。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先前的机会既然不存在了,那就不能着急。
“等再拢些消息,再去兵部也不迟。”霍以骁道。
温宴听他解释了一番,自然认同其中道理。
茶泡好了,香气四溢。
霍以骁抿了一口,口感很润,亦很绵软。
也不知道定安侯府从哪儿弄了这么些好茶,喝着比御贡的还要舒服。
氤氲热气下,霍以骁看到温宴冲他眨了眨眼睛。
“做什么?”他问。
温宴努了努唇:“我也要喝。”
霍以骁倒了一盏。
温宴抬起双手,对他摇了摇,意思明明白白。
霍以骁啧了声。
小狐狸不淘气就不是小狐狸了。
他看出来了,本着不输人也不输阵,霍以骁端起茶盏,凑到温宴的唇边。
温宴吹了吹,气息拂过茶水,亦拂过端着茶盏的手。
微凉,几个呼吸而已。
霍以骁的手端住了,呼吸却随着温宴的气息,变了节奏。
他看着温宴小口抿茶,茶水润了红唇。
温宴怕烫,就这么一盏茶,吹吹抿抿,喝久才喝完。
“骁爷,”温宴淘气劲儿还没完,笑盈盈看着他,道,“再来一盏呗,我们礼尚往来。”
霍以骁把茶盏往桌上一搁:“手都不愿意去洗,你还怎么礼尚往来?”
温宴道:“成亲时,喝交杯酒。”
霍以骁:“……”
他呵了声。
挖坑的速度这么快,温宴属耗子的吧!
再说了,交杯酒本就是互相的,算哪门子的礼尚往来?
第321章 折元宝
真要算什么礼尚往来,这账目肯定算不平。
霍以骁只当没听到,拿起自己的茶盏,又饮一口,而后,伸手取了一张锡箔纸。
薄薄的一张,四四方方。
霍以骁一边翻看,一边看温宴动作。
纤长手指灵活,温宴折得不算快,却很仔细,一个接着一个。
霍以骁认真看她折了两个,也只记了几个步骤,自己一上手,就卡住了。
“怎么折?”霍以骁问。
温宴停下来,依着步骤,分解开来给霍以骁示范。
一步又一步,如此跟着学,倒也容易上手。
霍以骁自己折了两个,渐渐熟练了,手上不停,还能分心与温宴说会儿话:“在你梦里,我折过这个吗?”
温宴抬起眼帘看过去。
霍以骁的目光并没有在她身上,而是认真地看着他自己的手与手中的元宝。
他的指尖用了力,温宴甚至能察觉到霍以骁有些慎重。
温宴弯了弯眼。
霍以骁嘴上总说不信,实际上,对她讲述的梦境,很是在意。
若不然,问这个做什么。
“折过的,”温宴说,“每年我折元宝的时候,只有骁爷得空,都会一起折。最开始,也是不知道从何下手,我告诉你之后,你就学会了。骁爷跟我提过,你以前几乎没有折过元宝,便是折,也是那种已经折了一大半的,只要最后一推、一拉,就能立起来了的。”
霍以骁低低应了一声。
谈得越多,霍以骁越能感觉到那个梦的真切。
大事上且不论,这些细细碎碎的小事,才显真章。
与折元宝有关的细节,温宴能说得出来,而事实上,霍太妃都没有那么了解。
如温宴说的,霍以骁几乎没有折过。
在霍家的时候,每年到了要烧元宝的时日,上上下下的,没有哪个会要求他坐下一起折。
幼年时,他对身世从未起疑,只是兄弟几个都是皮猴,哪个都静不下心来折,最多一刻钟,霍以暄带头,全跑了。
长辈们也不催,由着他们去野。
霍家人手不少,不缺他们几个调皮捣蛋的小屁孩。
等进宫了,霍以骁才渐渐琢磨过味来。
他只是记在霍家,他的父亲是一国之君,霍家里头,哪个真敢让他给名义上的父母折几百几千个元宝?
因此,从不要求,也不催促,一旦暄仔跑了,让他也跟着跑。
甚至会特意创造机会,让暄仔领着弟弟们去玩。
如此一来,霍以骁在霍家的那么些年,真就只折过那么些,且都是方便幼童动手、已经折了一半、只需要最后一步的。
近几年,逢清明、中元,霍以暄他们几个,自然也不可能和幼时一样了,都得老老实实折元宝。
而霍以骁会避开,倒也不是他不愿意动这个手,而是,彼此都不方便。
他不想在这件事情上,让霍家人为难。
至于霍以骁那位早亡的生母,他连给生母磕头的资格都没有……
霍以骁把手里的元宝整得挺括些,又问:“我那时候是折给谁的?”
“折给我父母、外祖家。”温宴道。
霍以骁一愣,复又自嘲笑了笑:“我这个半子还挺不错。”
他最了解自己,他想要的是光明正大地祭拜生母,而不是悄悄地给她烧些纸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