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衙门里,朱钰绷着脸用午饭。
即便是他,这时候也不会去惹霍以骁。
倒不是惹得起、惹不起的事儿,而是,没有必要。
沈家正进退两难,朱钰得给沈家省点儿事情。
而且,父皇的态度摆出来了。
他想“息事宁人”,所以,他让霍以骁带着温宴去挑东西。
霍以骁勉勉强强低头,朱钰这时候把炸药桶点了,与父皇的心意背道而驰,他吃不了兜着走。
这个当口,朱钰又一次想起朱晟的好来。
若是朱晟在,还怕没人点火?
朱茂不是点火的料,他现在避之不及,朱桓如今和霍以骁同仇敌忾,几次挑拨都没有收效……
说起来,还是底下的皇子们年纪太小了。
一个都用不上。
若要火上浇油……
朱钰认真想了想,还得永寿长公主露面。
以长公主的性情,总不会愿意吃这么大一个亏,还不讨回些什么。
想来,沈家那儿已经给长公主递信了,再等些时日……
朱钰琢磨着等,顺天府里却没有闲着。
不可能是定安侯府告皖阳郡主,毕之安就把小蝠胡同的案子就这么递上去,他审了褚东家好几回。
褚东家已经彻底认栽了,可他供不出上家。
毕之安对此亦不意外,拿银子办事的棋子,吐不出有用的消息来。
小蝠胡同的菜油大抵也是上线做的,让这颗废子顶了罪。
如此一来,就无法从褚东家追溯到皖阳郡主。
当然,皇上未必会介意。
毕之安岂会不懂皇上的想法,皇上不过是借题发挥,与沈家磨一磨。
他毕知府查来查去,最后从褚东家这条线查出一个与郡主无关的黑手来,那他才是完蛋了!
可他又不能不查。
衙门做事,有衙门的规矩。
如此不清不楚、毫无证据的案卷,永寿长公主找上门来,他们顺天府不好交代。
再者,皇上等着让他满意的案卷。
不是推测,而是铁证。
这会是皇上与长公主、与沈家拉锯时的助力。
毕之安翻看着案卷,一脸凝重。
还能从哪里入手呢?
正沉思着,外头小吏通禀,说是“四公子夫人来寻温大人”。
温子甫起身,快步出去。
温宴抱着黑檀儿,冲温子甫笑了笑。
温子甫提着的心落了大半。
他极其挂念桂老夫人的身子,担心温宴过来是说老夫人病情反复,此时见温宴笑着,就知不是坏消息。
哪怕,温宴的笑容并不灿然,可以称之为无奈的苦笑。
“宴姐儿,”温子甫道,“怎么过来了?”
温宴道:“祖母让我来给毕大人道谢。”
温子甫听了,便引着温宴到了毕之安跟前。
“那日前街上,引起了那么大的麻烦,祖母很是过意不去,”温宴道,“只是她老人家病着,起不来身,不能亲自来给大人道谢。”
毕之安自是谦虚了一番。
礼数周全了,温宴没有急着走,反而问温子甫:“考生们的状况还好吗?往年都是各自安顿,今年住在一块……”
倏地,毕之安的眉头皱了皱。
温宴之后说了什么,毕之安都没有注意去听,他在反反复复想这前半段。
小蝠胡同的险情,固然是因为考生聚集,可考生聚集,最初引起的流言飞传。
从秋闱不公、有人舞弊,到推出来那人是温辞,速度太快了。
不止是有人在推着流言走,也是考生都一批一批地集中安排。
是了。
褚东家年前就收了银子,造谣是一条长线,那考生的聚集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真的是凑巧?
那天,李三揭和覃柏来顺天府,寻了蔡知事。
毕之安模模糊糊听见几句,覃柏之所以会在大朝会上提出关照考生,是由于蔡知事的提醒?
思及此处,毕之安一下子来了精神。
既然褚东家那儿问不出线索,蔡知事口中也许能探得一二。
总归是死马当活马医,问不出来,也不会更差。
毕之安背着手走出了书房,去找蔡知事。
蔡知事负责城中铺子宅子的买卖租赁的登记事宜,这几日也不得闲,又是整理京中所有油铺的信息,让衙役们多少再过一遍,又要调查褚东家名下的所有资产,看看是不是能从中发现些与郡主联系的端倪。
毕之安一进去,蔡知事就抬起了头。
“可有进展?”毕之安问道。
蔡知事摇头:“暂时没有更多的收货了。”
毕之安叹息了一声,拉过一把椅子,一屁股坐下,叹了一口气:“这叫什么事儿!”
蔡知事讪讪笑了笑,听毕之安倒苦水。
“郡主、郡主才多大了,以前是不羁了些,现在,”毕之安哼了声,“现在敢指使人去放火了!
我倒现在都后怕,若是那夜京卫指挥使司没有把人拦下,小蝠胡同真烧起来……
啧!这会儿在牢里待着的就是你们毕大人我了!
哎,我那天好像听说,是你跟覃学士提起考生不容易的?”
蔡知事一愣,抿着唇没有答。
毕之安见他如此神色,反倒是笑了笑:“这么紧张做什么?你们提出来,这又不是坏事,那些举子都是朝廷的后起之秀,安顿好他们也是应当的。不怪你们,实在是郡主……”
蔡知事这才放松了些:“不瞒大人说,下官也是后怕不已,年节里就是与覃学士说家常时一般说起来,确实是一片好意……”
第457章 细了
蔡知事才开口,就见毕之安的笑容凝住了。
上峰莫名其妙黑了脸,让他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止住了后面的话。
“你不该跟覃学士说,”毕之安沉声道,“你得先跟我说。
倒不是说,那美名给覃学士占了,我没那么小心眼,也不在乎那些。
而是,这事儿一旦开展,最后干活的就是礼部和顺天府。
老蔡,你要是年节里跟我通个气,我和众位大人们好好商量、计划一番,能给考生更好的安置。
没有这一旬好差,我们提前准备屋子,那多好啊。”
蔡知事被毕之安说得老脸通红,他的确该挨批评,毕大人说得很有道理。
“是下官想得不够周全,”蔡知事道,“的确,得早些告诉大人。”
毕之安拍了拍蔡知事的肩膀。
棒子打了,枣子也给了,现在是被问话的人最放松的时候,可以进正题了。
“朝廷还是需要像你们这样的人才,”毕之安笑道,“我没有吃过那些苦,这么多年,也压根想不起来这些,不似你们,苦出身,你能想到考生不容易,覃学士亦是推己及人,大朝会上站出来说话。”
蔡知事松着肩膀,笑道:“哪里哪里,其实是下官的儿子。臭小子那天撞倒了个考生,那考生虽然没有伤筋动骨,背上也青紫了好几块,下官把人送去医馆,跟那考生说了会儿话,才知他贫苦……”
“哪位考生?”毕之安问,“来衙门领东西了吗?”
蔡知事想了想,道:“毛沣,思南府印江县人,年纪轻轻的,官话说得还不错,应当来领了,他盘缠少,不会错过如此机会。”
毕之安又东拉西扯了两句,从屋子里出来,转头去找温子甫要考生名册。
温宴还没有走,见毕之安开去匆匆,张口就查名册,便笑着摸了摸黑檀儿的脖子。
不愧是毕大人,真通透。
一点就通了。
温宴又睨了温子甫一眼。
与自家叔父,不一样。
毕之安翻到了毛沣的记录,籍贯对得上,但最重要的一处,也就是抵京的时间,完全对不上。
毛沣在正月十七才从南城门入京。
蔡知事的儿子,怎么可能在年节里撞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