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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初成直直望着来人,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掩盖了她眼里的疑惑。
  她奇了怪了,喝个避子汤还需要那么大的阵仗?连陈苏燕都专门来跑一趟,要知道陈苏燕这个人,若非特殊情况,平日里是影儿都见不着半个的。
  像是看出了杨初成的迟疑,陈苏燕率先开口:“我是听从殿下的吩咐,此次前来照看你喝药。“
  一如既往的烟紫色坦乳长裙,一根细长的银制丝线编成复杂的样式嵌在腰间,凹凸有致,曼妙生姿。陈苏燕见坐在圆榻上的少女闻而不动,抿抿唇:“娘娘身子骨弱,殿下担心此药猛烈,唯恐娘娘有个万一,这才命臣在旁守候,娘娘切勿担心。”
  陈苏燕身后还跟着两个侍女,身量适中,面生得很,不是杨初成宫里的人。
  杨初成又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侍候的人排成相对的两列,跪叩在绒毯上,倒也没什么蹊跷的。
  不过,她今早的确吩咐了人要避子汤,怎么就传到乜景耳中了?
  废话,能让她喝避子汤的,怎么样都不会是另外一个吵着让她生子的乜承。
  她看眼下这场面,虽说是隆重了些,但好像也并无不妥,这才接过红釉碗,蹙着眉俯视碗里黑褐色的液体,闭上眼一口气闷了下去。
  离杨初成最近的侍女在地上半直起腰,侧头瞅了眼陈苏燕的脸色,正好和陈苏燕对视,见她微微点头,侍女这才如释重负般起身,变戏法般拿出一迭蚕丝巾帕,连上前提杨初成唇角处擦拭多余的药汁。
  陈苏燕朝杨初成的方向睨了眼,白色的碗底只剩少许浅棕色液滴,她深呼口气,把碗收回,例行公事般说了几句场面话,行了礼便离开了。
  杨初成见人都走了以后,才钻回被窝,嘴里还含着一颗杨梅糖,酸酸甜甜的,把刚才浓郁的药味冲淡不少。
  今日到底不是个好日子。
  没躺多久,宫人就进来传令,说皇后请见。
  杨初成一头雾水,皇后怎么会请她?
  请她过去做什么?
  难不成是因为那个被活生生掏出来的孩子?还是因为整个玄綦国皇宫里突然多出了自己这个称谓奇特的画女娘娘?
  正当杨初成百思不得其解之时,门外又传来催促的声音。
  算了算了!
  杨初成给伺候的侍女使了个眼色,领头的那个就立马安排得井井有条,更衣,梳头,上妆,最后才披上不久前新进贡的雪白鹅绒锦绣氅。
  斗篷状的鹅绒氅防寒抵风,帽子边滚的鹅绒看起来娇俏华贵,瀑布直下般的氅衣和帽子同色,上面粉金交错,绣的是一派芙蓉鸳鸯祥和景。
  玄綦宫女眷的打扮一向是胆大奔放,浓艳绮丽。即便严冬之际,外衣笼罩下的风景也逃不开袒胸露乳。杨初成穿了四件里衣,加起来的厚度却不敌一张宣纸,薄薄的烟色对襟短衫裹不住她既尖又圆的乳,各露一半在外,中间是一条淡淡阴影的沟。
  往下是一条略厚的襦裙,百褶裙摆呈极淡的鹅黄色,最底下勾勒了一圈鎏金祥云,栩栩如生。
  本来还有一条茧橙色披帛,杨初成想着赶时间,就不披上了。但侍女还是在杨初成头上添了一把司珍房新送来的花簪,花簪里嵌了叁两颗铃铛,大概芝麻般大小,藏于花间,平日里瞧不见,但稍微一动就会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妙趣横生。
  杨初成坐的是新定制的软轿,入冬以后冷得一天比一天厉害,为画女娘娘专门制的轿子竟也是里外加了绒,轿子底还多嵌了一层,专门放置炭火用,人一上去,里头就是暖融融的,和外头的严寒完全是两个世界。
  轿子后还连着一厢,也烤着炭火,却不是给人坐的,而是放置着画女的轮椅。这则是考虑到画女身娇体软,行走不便,一下轿便会坐着轮椅,故而轮椅也是万万不得受冷气侵袭的,这严冬的冷气,多半带着湿气,像画女娘娘这般矜贵的人,若沾上了一丁半点,恐怕又要躺上半月。
  经过的红墙绿瓦,雕栏画栋,来来往往行礼叩拜的人,也不禁感慨宫里头画女承宠之盛。
  然而被万众瞩目羡煞的主角却感受不到自己被如何地宠爱。
  这一切”宠爱“对杨初成而言,似乎真的没什么特别的,她不是没被玄綦国出手之阔绰给震惊过,但也是仅此而已,她从未再往前,亦或是往后想一步。
  不知道是天气恶劣,抬轿的人手脚受了影响不如往常利索,还是说抬轿的人故意绕了远路,杨初成总感觉今个儿到凤鸾宫的路似乎比以往花的时间更久一些。
  出于谨慎,她悄悄向外看了好几次,没什么不对劲的。
  想来都怪刚刚催促的人,让她产生了时间太慢的错觉。
  轿子里有暖手的香炉,还有御膳房备好的点心,以及一些民间画本,有趣的小玩意儿,是宫人怕她无聊烦闷,用来给她打发时间的。
  杨初成起初吃了半块雪椰珍珠糕,觉得有些甜腻,又喝了大半盏冻顶乌龙,总算才到了凤鸾宫。
  侍女扶着她下轿,又坐上轮椅,推着进了那华丽又与世隔绝的宫殿。
  一路上杨初成都在想一个问题,她一直以为这位禁脔般存在着的,被亲生儿子当作牛羊圈养的皇后,应该是没有什么话语权才对,而且,据她观察,这位皇后的精神状态似乎有点不太对。
  这种处境下的皇后,不都是经常会被下人苛待的吗?可如今看来未必是这么一回事。
  寝宫里的门是敞开的,还有十步之遥,杨初成就已经感觉到扑面而来的阵阵暖香,再走近些,暖意更浓,甚至还能听到有人谈话悉笑的声音。
  侍女传报了一声,里头就传出来一阵亲和端庄的女声:“舒儿来了,快让她进来。”
  杨初成清晰地听到了里面叫的是“舒儿”。
  她只觉这称呼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但眼下一时半会她确实想不起来是在谁口中听到的。
  ”臣妾参加皇后。“
  杨初成坐在轮椅上行礼,身后的侍女将她推到皇后面前便和寝宫里服侍皇后的嬷嬷一并退下了,还不忘把门带上。
  慕卿今日状态看起来还不错,脸色红润,乌发绕绕,眉眼带笑,穿着雍容华贵,完全不像一个刚小产完后的妇人,也不像那高贵孤傲的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皇后,更像是一个被夫君疼宠的贵夫人。
  ”舒儿啊,来,来额娘这儿。“
  慕卿像是听不到杨初成的话一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似乎也看不到她眼中的”舒儿“竟是一个腿脚不能行走的貌美少女。
  杨初成咬咬下唇,没说什么话,顺着慕卿的意,任由她推着自己前行。
  美妇人推着少女来到了一面铜镜前,一站一坐,一高一矮的两人轮廓模样无一不被映照出来。
  慕卿看着镜子里两人的身影,脸上的笑容又深了些,她转过头,摸摸杨初成的头发,又皱起眉:”额娘给你梳头。“扯下那根铃铛发簪,带出一串悦耳的叮铃声。垂眸看了看,又笑: “你呀,都要及笄了,怎么还喜欢这些孩子玩的东西。”
  杨初成总算想起来了,那个舒儿好像是慕卿未出世的女儿。
  应该叫......乜舒。
  ”怎么不说话?是不舒服么?”
  正在帮杨初成重新绾发的慕卿冷不丁冒出一句,把杨初成打了个措手不及。
  杨初成本以为可以不用回应的,就让慕卿自个儿沉浸在她所谓的母女天伦之乐里。
  没想到竟然还要自己回应?
  “没有的,娘。只是刚刚在想事情,一些小时候的事。”
  慕卿仔细地替她眼中的女儿绾发,一会低头看发丝有无凌乱,一会抬头看镜中呈现出的发式好不好看:”你呀,娘就知道你不想及笄,娘不也是这么过来的?以后嫁人了,娘想见你一面都难,给你绾发的机会都不多了。“
  ”可是女儿真的不想及笄,不想离开娘。”
  “好啦,这不还有一段时日么。那么不想及笄,娘就给你讲个故事吧,是你小时候最喜欢听的。”
  “小时候?我或许都不记得了。”
  “你就听娘说,就想得起来了。”
  杨初成玩着自己手腕上的白玉镯,心不在焉地听慕卿讲述着她口中那个乜舒最爱听的故事。
  ----“这是玄綦国的传说,传闻在很久以前,这片土地上有一头食人恶龙,它有手脚无数,身上布满利鳞,比刀还锋利。它接连不断地吞吃活人,平均每天吃几百个,时而上千个。它甚至带来了疾病和灾难,让这片土地变得民不聊生,鲜血横流。后来啊,出现了一位勇者,孤身一人前往恶龙所栖的极地,那是高险的山,高得看不到尽头。所有人都以为这个年轻人必死无疑,不想他却将利剑刺入龙的头颅,将恶龙彻底埋葬在那座高山脚下。”
  “那后来呢?”
  实话说,样耳熟能详的故事情节在杨初成听来甚是无趣,整个过程中她头都没抬一下。
  “后来,土地上的人拥护勇者为王,人们纷纷上山,才发现山虽远离地面,却另有世外桃源,从此便驻扎在此处,在山的最高处修筑宫殿,建立了国度,将恶龙的尸体埋在这座山的十八层之下,以守百姓安康。从此,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再也没有那些噩梦般的日子,这便是玄綦国的传说。”
  故事讲完,头发也绾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