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昳扯了下嘴角:”最近我要安排些事,你可能要先离府一步,最近不要往东院去。搬出去住在哪里,你自己决定,大奶奶如今也是富婆了,在哪儿住都能买得起。“
李月缇虽然知道等时机成熟,她必然要与白旭线和离,却没想过是在这种时候:“是出了什么事吗?!”
而且李月缇听说,平日跟二小姐寸步不离的那位远护卫,似乎都出府几日未归,是她有意在支开一些身边人,要做什么吗?
言昳露出难得的一点笑,轻声道:“出事也都是别人倒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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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府中。
宽阔的堂下,数根楠木高柱包着厚重的清漆,支撑起一整片精妙复杂的抹角宝梁木衡,正中一方天井,依稀飘下几点雪花,却迅速融化在堂内温热的空气中。
高堂之内,却有着不间断的瀑布声。正是有水从天井上架设的渠管中流下,瀑若丝缎,银河落白,砸在天井下太湖石堆砌的景致上。而后交汇于黑色石砖地面,在方形浅池中漾出白色水花。堂内伫立着十几位侍女,只如木画俑般垂首立着。主堂坐北有一处暖间罩笼,里头似有交谈,却都如平常那般,掩在水浆滚流的瀑布声下。
只是忽然,在明黄色的帐篷般的暖罩里,突兀的显出一声尖锐的怒骂。
那是公主的声音。
梁栩坐在长绒地毯上,看着满地的报纸,红的黄的灰的,没有几个纸张像样的。早些年,这样草纸般的玩意,是万不会拿在熹庆公主手中的。
他仰头道:”姐姐。查吧。这新东岸已经不是头一回写这种文章了,前些日子都在报豪厄尔的事时,他们却刊登的是对韶星津学论的问答,说他们没问题,我是不会信的!“
公主细窄的腕子一扬,又一张折报在空中斜飞几下,软软落在地毯之上。
几行字露在外头:
“大明的痼疾与脓疮——熹庆公主!”
“此罪难道不至死吗?若是洪武年间,她与衡王有十个八个头也不够砍的!”
熹庆公主盯着那张报纸,缓缓道:“是要去查,要他们闭上嘴,别再多说一句。但当下一旦有人爆出来,就会有苍蝇般的记者、墨客与学子去宁波水师查这件事,就不可能再瞒得住了。“
她吐出一口气,向后依靠过去:”世道变得太快,现在连几个不知名的报刊,都敢说家国大事。”
梁栩拿起身边一张报纸,看了几行就闭上眼睛,面露灰暗之色:“我们知道倭地同时在向英人买船,也就是前天的事情,咱们也猜测会不会是豪厄尔。但这篇稿子,甚至已经指明了豪厄尔利用阿莉丝商船的油布,如何同时进港,如何混到仙台、神户与横滨三地港口……”
公主懂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这篇稿件可怕之处不是在于有人敢发,而是天底下怎么会有人知道这么多事。
到底是一双怎样的眼睛,高高在上方,仅凭一些证据确凿的蛛丝马迹,推测出了连他们这些局中人都未必知道的全貌。
还写出这般……条理清晰且理智克己的文章。
这篇文章不在于发泄情绪或鼓动人心,而是用一种极其冷静的笔墨,勾勒全部事实和过程。这篇文章像是一篇纪实,写文章的人在等整个行业中所有会渲染氛围,会煽动舆论的其他笔者,会从中摘出部分内容,夸张修辞后引发二次三次的连锁爆炸反应!
梁栩皱眉:“你说,会不会是韶骅。他不知道我们手里有他的把柄,所以就想要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我们头上。”
熹庆公主不说话。
梁栩一下子站起来,在毯子上绕圈,道:“要不然就是他不怕了——你看,白旭宪不肯把那封书信给我们,就是因为他已经被韶骅拉拢,站到他那边了!这个左右逢源的老东西!早就该宰了他!”
熹庆公主抬眼:“他未必左右逢源,只是太胆小谨慎,太利欲熏心,他把整个后半辈子都押在了这封书信上。但现在证据不证据都不重要了。那些都是内斗,是我和韶华,和阿冶拉扯。但现在是,要找回大国的面子,找回大明的胜利。“
梁栩后知后觉的发现,他这般崩溃,熹庆公主却只是愤怒。
愤怒后,她便冷静下来。
当某些人出了让天下大乱的纰漏,却仍然能够气定神闲,也是一种令人折服的气场了。
梁栩靠过去,挤上榻靠着姐姐,道:”姐姐,阿冶毕竟是皇帝了,这事情已经闹的这么大了,玩意他要拿你开刀吗?”
公主:“你说他有魄力,或者有能力把我抄家了吗?这年头,哪怕他今日要我死,我就敢明日占一地做兵阀,拥你为王。斗他再来个西逃。”
梁栩了解当今的睿文皇帝,也就是梁姓这一代的老二,他们口中的阿冶。
他摇头:“他没魄力是自然,重要的是他后头架着绳的那帮人,也不是铁板一块,他们做不了这种主。”
熹庆公主半垂下眼睫,轻笑:“那就保我吧。保我这块大明的痼疾,就是保住大明的脸面,也是保我手头的钱,会进入国库。”
她如天鹅般纤细白皙的身体,裹着明黄色与白色的丝绸衣裙,在榻上舒展着身体。
这件事是闹的很难堪。
但她的过去,有闹的更多更难堪的事情。她也见过太多烂帐臭算计,被香膏与脂粉掩盖,就像大雪与泥土,总会掩盖饿殍千里。
她容貌如此清雅纯洁,如凝脂般的躯体与一身华服,早在跃入紫禁城与官场之间最烂臭沤糟的水沟中,凫水游荡了太多年。
梁栩:“可如果想保你,这事儿也要有人担啊……”
一位不施粉黛的侍女小步走来,跪在暖罩外头,报称:“二位殿下,韶家小公子求见。”
作者有话要说: 公主是个很有本事很高高在上的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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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光远:……出差的第一天,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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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昳十三岁的这段剧情,进入后部分了。最近因为很多线要收一下了,所以会写得比较慢比较累,等收网之后,会有大家期待的甜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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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奖红包发了,应该有不少人都收到了吧~
最近因为忙,没法回评论,也希望大家谅解!
第70章 .对上
散落在暖罩内地毯上的报纸, 也有一份一模一样的,正躺在公主府另一端的桌面上。
一只手抚过头版,铅印的黑字弄脏了他鸭卵青色的斗袖, 屋内没妆点古玩锦绣, 到处是楠木暗紫的色泽,像一口老漆棺材。窗子开着, 外头雪风吹的屋里八角宫灯的龙须穗子乱打。
外头奴仆偷偷从窗子里瞧世子爷, 只瞧见发髻乌亮扣着黑带, 而起鬓边一点孩子气的绒发随风舞。
世子爷是个活泛、灵巧又暖喜的人, 却总在这气魄恢弘的府里, 像外人使得尴尬且拘谨的呆着。
前些年公主不常来住的时候, 他还有几分在自己小院里玩东玩西的快活,或者跟驸马爷出去走街串巷的玩,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世子爷就爹娘两边都不沾, 活得孤零零一个了。
一位仆从从院那头揣着袖子快跑过来,进屋就跪, 小声道:“真是韶小爷来了。”
宝膺合上报纸, 起身出门, 道:“都别跟着我。”
世子爷往桥廊过去,公主常与人会面的高堂,四面院墙高似围楼,在公主府也跟原地拔起的似的,他对这地儿熟悉,以前公主不住的时候,他跟爹在这里拍球滚陀螺,玩的高顶宽堂里全是他的笑声。
从一间不起眼的小门推开门进去后, 宝膺发现本来熟悉的路竟然锁了门。
果然娘回来了,周围都小心起来了。
他熟稔的从衣袋中拿出一连把的小钥匙,打开门,往里几条回廊,能穿过三五个紧锁的隔间,他才到了跟主堂只有一墙之隔的屋子里去。
屋内昏暗,高丽纸的窗子染出一片仅有的明黄,这里紧靠着草原帐篷大小的暖罩油布,他找到自己曾坐过很多次的软垫圈椅,静静的坐了下去。
公主的声音传进静谧的屋中。
“这是你父亲的意思?”
韶星津似乎摇了摇头:“我还没有跟父亲通信过,来不及与他商议了。”
梁栩略显嘲讽的笑了:“你能做得了这样的主?”
韶星津声音坚定:“既然是我南下来了,便能决定。其实公主也知道,如果是我父亲,十有八九也会这么选择。咱们当中,任何一个人被推到明面上,都最后会牵连到皇帝。这事儿,必须,也只能由既跟咱们有些关联,也可以摘得清的外人来担。”
梁栩不说话了。
宝膺猛的扶住了把手,睁开眼睛。
难道说的是——
梁栩吐气道:“他担不住吧。”
韶星津声音温煦:“都是南直隶按察司了,也不是什么小官,要硬套,怎么都能套的上。驸马跟他算得上熟悉吧,让驸马去办也会妥当些。”
公主笑起来:“驸马不可能的。”
空气安静下去,似乎三个人也在揣摩彼此的心思。
公主缓缓道:“我且问一句,那封折子是白旭宪透给你的?果然他也是存了点自保的心思啊。”
韶星津心里一怔。
折子?什么折子?
他心底茫然兜不住,但面上还是半颔首露出点笑意,不承认也不否认。
公主轻声笑起来,一点不妨事的就透了白旭宪的底儿:“他在京做官的时候,手底下救济过几家子,有些在你父亲府中做杂事,但也算有些大小本事,这折子是小皇帝没盖过章子的杂信,随手写的不当真。他在宫里不信人,叫韶家奴仆到宫门前后去送信,结果却没想到韶府里也大不可信了。”
她把白旭宪的底儿透了,就说明她确实也不想兜着白旭宪,怎么吃怎么用,就看下一步发展了。
但她也在明里暗里嘲讽韶家,自己家里漏的跟筛子似的,拿什么跟她斗。
韶星津却半点怒意没有,圆融笑道:“天底下但凡人多,就没什么可信的地儿。”给公主把话打回去了。
他心里也有谱了:应该是白旭宪通过人脉,拿到了韶骅与小皇帝的一些信件或折子,小皇帝既按捺不住性子,又有他爹似的爱落到笔头上的毛病,写的那书信里估计没多少问话,全是求安心的抱怨担忧。韶骅看过之后,估计一个不注意,就让书房里的下人给顺走了。
说白旭宪最会逢迎、最会织罗人脉,也没说错,人在金陵,能办得下这样的事。他混到今天,梁家姐弟爱用他,不是没原因。
说来言家跟公主贴上边,也是白旭宪从中使了点小把式的缘故。
这时候,肯把白旭宪割出去,都算公主果决了。
白旭宪是蛛网,这蛛网一头连着韶骅、一头连着公主,是既可以说没关系,又不能完全摘干净的人。事情大了,风往哪边吹,谁都能引火上身,但大家都做好自己的本分,公主就能让这火只烧在白旭宪身上。
白旭宪这弃子,都弃的千丝万缕,很有余地。
韶星津心里佩服。
韶星津:“这事要如何办?“
公主道:“需要些时日,先看倭人下一步要怎么做。皇帝应该会调派水师,直袭倭地北部。倭地中的官员和各司,必然也会在四岛彻查此事。倭人就算有些船只,可他们四岛上还总有家吧!”
韶星津其实觉得不妥,倭人因穷困,一向很疯,在倭地四岛上动作太大,不知道他们会发什么疯。
但他手伸不了那么长,真出了事儿也不是他承担,没有开口的道理,就只笑了笑道:“南直隶按察司中,他上官算得上我父亲的学生,该弄的文书,自然会配合公主一气儿弄好。”
公主点头,又细问了几句。
既然火都烧起来了,拿白旭宪上架烤,就不能让人抓了破绽,就必须给他压得实实的。
三人商议过了片刻,公主瞧了一眼角落里的西洋钟,觉得倦了,稍微别开脸几分,韶星津就明白,起身准备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