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竹吓得从院子里弹起来。
她嗷嗷不已,眼泪都从眼角快掉出来了,把自个儿珍藏的脏话大辞典都挨个骂了个遍,才奄奄往褥子上倒下去。
山光远看她这样,不心疼是假的,但他也没法替她受过,只捏了捏她虎口,他以前疼的受不了的时候就这样搓揉虎口,说是能有点用。
言昳吸着鼻子:“你恨我。”
山光远哑口无言。
言昳疼的满肚子火与委屈,躺在那儿,又在口头上让老天爷被狗敦伦了几回,又瞧他:“你就是恨我。没事,我也恨死你了。”
山光远伸手正在上药粉绑绷带,手顿了一下。
她说他恨她,这话山光远不往心里去,权当是她撒娇作怪,他自己怎么想的,他清楚地很。
但言昳说她恨死他了。
这话就不能说是作怪了。
果然她张着嘴疼的喘匀和了两口气,哀叫了一阵子,等稍微熬过去之后,言昳转过脸来,整个人掩在门扉内的阴影里,道:“你什么时候知道我重生了?”
山光远心提起来,他宁愿爆炸继续、暴动依旧,他可以在火光冲天的街头抱着她奔跑,俩人不管不问的圈住对方的身子,脑袋里是默契到对敌策略——
也比现在好。
他有点害怕言昳现在的平静。
山光远不知道怎么开口,沉默的太久,让言昳皱起眉头,她道:“你不说算了。我也不关心了……”
山光远怕她再说什么发狠的话,打断道:“三年多以前。”
言昳几乎是倒抽一口气,差点从床上起来:“三、三年多来,你都知道!然后你就一直装傻?!三年多前,三年多前……是、是我告诉你韶家迫害山家那件事的时候?”
山光远不会撒谎,只僵坐着。
果然她气得捶了一下床,不可置信道:“我他妈的给你掏心窝的时候,你却在装傻!我恨死你这狗东西了,却想着咱俩上辈子的孽是上辈子的,总不好让你这一世再走弯路——然后你就骗我!你就骗我!!”
她说着愈发哽咽起来,又想起自己受了伤,还躺在这种落魄地方,心里更难受憋屈起来。
言昳可不是气哭了就默默流泪的性子,她恨得受不了,伸手想要去扇他。
可她躺着呢,哪里够得着,挣扎着起来腿又疼,更是气得几乎要呜咽了。
山光远捉住她的手:“我没有坑你。”
言昳爆发了,若不是脚上受了伤,她几乎是要蹬着腿哭,嚎啕怒骂,上气不接下气道:“你还不如坑我了!我在你眼里就是个大傻子!我把所有人都给玩了,结果却让你给骗了!”
山光远头皮发麻,刚要开口,言昳就几乎是上气不接下气哭嚷道:“你就看着我装嫩扮小孩,你就看着我明明讨厌白旭宪还在装他的好闺女,我这些年在你眼里很可笑吧!要是我早知道,我岂止不把你留在身边,我直接把你弄死算了!”
……简而言之,就是她觉得自己太丢人了。
她明明心理年龄一大把了,还喜欢借着这壳子撒娇卖萌,装嫩扮可爱,他心里跟明镜似的看着她出洋相!
心里不知道要怎么笑话她呢!
言昳越想越觉得简直社会性死亡。最知根知底的老熟人,最让她避之不及的狗男人,就离她这么近的高高在上的看她演戏!
山光远看出来好面子的她心中所想,忍不住道:“你上辈子快三十的时候,也没成熟到哪儿去,不也是天天大呼小叫的吗?”
言昳瞪大眼睛,气得要咳嗽,跟鲤鱼打挺似的想从床上翻起来,山光远怕伤口再冒血,按住她,看着挣扎不动的言昳,耿直道:“你脾气又不是说改就改的。”
言昳受不了了。
简直像是她要开始完全不同的新生活了,可以甩脱所有让她讨厌的不体面的旧事了,结果某个最了解她的人,却在这儿净说大实话,揭她老底儿!
言昳越看他越不顺眼了。
她忍不住反唇相讥:“那你呢?我他妈被砸死了就算了,你前世不是舔梁栩的臭脚,当你的将军当的好好的吗?不是眼见着要翻盘了吗?怎么还重活了?”
山光远垂下眼,对于那漫长的十年,只几句话寥寥带过:“我死的比你晚一些。摔死了。”
言昳嘴唇动了动,差点就说了看热闹似的“嘿呦”俩字。
山光远:“你死了没几年,梁栩也死了。”
她扯起嘴角,笑着冷哼道:“我就知道,他坐不稳那江山呢。”
山光远轻声道:“然后我一醒来,就看到你从假山上摔下来了。”
言昳一怔。
俩人死亡先后差了十年,却重生到了同一个时间点吗?
她心里有几分朦胧的感慨,简直就跟老天爷非要绑死他们这段狗日的孽缘似的。
但想来,三年多以前,山光远知道这一切的时候,他是怎么想的?他重生了,难道不会有大把的不甘心,大把的想做的事情吗?为什么却留在她身边?
是……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利用她了吗?
言昳垂下眼睫,压住自己的怀疑,道:“你既然重生了,怎么不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山光远轻声道:“我已经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就是守着你。
他转脸看她,四目相对。
山光远觉得这话说的太露骨,忍不住挪开眼睛。
言昳恍然:“这宅子,还有那老头,都跟你要做的事有关对吧。那人是谁?”
山光远:“……”
言昳又开始气鼓鼓的骂:“哼,不愿意说就算了。我反正知道,你的事我几乎都不知道,但你却把我的产业都摸透了,我是不会再信任你一点了!而且我还要——”
山光远忍不住道:“我跟你说过,他是护送我南下的人之一。重要的是,他手头有我父亲想要交给我的遗物。”
言昳刚刚的不信任宣言才说到一半,被他又卡住了,她眨眨眼:“哦。那遗物是什么?”
山光远其实也怕,怕那匣中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也怕那匣中有他承担不起的责任:“我还不知道。没去看。也不着急,两辈子都没找到的东西,不差这分毫。”
言昳皱起眉头:“就这些了?别让我说,你自己从实招来!”
山光远坐在床边,两只手撑着膝盖,看她那一副要调查他的样子,有些想笑:“联系了一些山家曾经亲近的将领,跟言实将军也表明了身份。还有徐番头,是我前世在军中用过的人,我只是提前十年找到他而已。他是可靠的。”
言昳皱眉,不高兴的抓住了重点:“你把言实扯进山家的事来了?”
山光远叹气:“嗯,言实跟我父亲,其实是很有过往的,只是前世我知道的时候,言实将军已经战死了。”
更何况,山光远因为她的缘故,也对言实将军多几分信赖,若是真的能和言家联手,往后或许也能让言家避免前世的命运,她也就不再是没有“家”的人了。
言昳觉得他重生后肯定不会安分,却把言实扯进来,所以不大高兴。但言实毕竟都是个老将了,哪种选择对他有好处,他自己也有判断力,用不着言昳说什么。
言昳只觉得恍如隔世。
上辈子的相互讨厌,这辈子的相互依靠,交叠在一起,她的心波动起伏,不知道该落在哪个境地才好。
她手指在床上动了动,两只手对插着,搭放在自己肚子上,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行,挺好的。你也有自己的规划。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咱俩碰了面露出一个微笑,也压根不用多说话,就很好。”
山光远转头看她。
言昳绷紧下巴,倨傲的看着他:“我都说了。我很讨厌你。”
山光远:“……为什么?”
言昳眯着眼看他:“什么为什么,咱俩互相看不顺眼不是很正常的事吗?上辈子我见了你最卑微的样子,这辈子还利用你,你竟然不恼火?”
山光远蹙眉:“这有什么好恼火的。我想帮你。”
言昳撇了一下嘴角,嗤笑:“哎呦,说的我都快信了。我其实有些迷惑,你这辈子都重活了,为什么没去做舔狗。哦,难不成,你发现做她的舔狗没未来,决定不当无脑男三了,专心搞事业?这剧本也还行。”
山光远皱眉:“什么?”
言昳转过头去不想说话。
山光远吐出一口气:“你讨厌我,不还是因为被逼着嫁给我的事。还有咱们之前在西北时候的一些往事。当时是我……是我太轻率了。”
言昳嗤笑:“轻率?上辈子咱们在西北重逢的时候,我把你当自己人,但你没把我当自己人不是吗?我眼里容不得沙子,一丁点都不行。而且我上辈子能活到三十岁,也是靠我自己,你最后跑出来像心疼我的发小似的来救我,但我根本不需要你的搭救!”
但其实,她和山光远在前世的不和,已经不能归结为某几件事了。那些事件不过是□□。
当时山光远与白瑶瑶的联络,还有他对白瑶瑶的处处照顾,戳中了当时最恨白瑶瑶的言昳的底限。
而他成为山家将才名声显赫,她却沦为让人转手送来送去养女,地位上又逆转了,她心态也失衡。
再加上差点害死她的那件事……再一次证明,没有人会无条件的站在她这边,而她谁也依靠不了。
言昳这辈子能对年幼的白瑶瑶心慈手软一点,但她绝对不会把白瑶瑶当妹妹看待,都与那件事有关。
前世,言昳落难期间,山光远对白瑶瑶爱而不得,真的把她抓起来囚禁虐待一番过。坊间更传闻他如何不顾山家名声,凌|辱未婚的白瑶瑶,细节详实的惊人——
言昳虽然没有亲眼见到他做了什么,但白瑶瑶差点被吓疯;白旭宪愤懑受辱,豁出去命也要弹劾山光远;梁栩又真的让他彻底倒台;这些都是事实。
最终他也认了,他一句都没反驳。
如果他没有囚禁白瑶瑶,那为什么要认呢?
再之后,梁栩逼她进府不成,就说要让她嫁给山光远。言昳笑,说自己就是跟只公鸡拜堂,也不会给梁栩做妾。
然后梁栩真就让势弱傀儡的睿文皇帝,赐出一桩天下贻笑大方的荒唐婚姻来。
传闻中囚禁凌|辱了无辜少女的无权将军,配上传闻中被衡王翻来覆去睡过的破鞋二小姐。
大家都明白,衡王就是要恶心山光远。
但却把言昳恶心坏了。
成婚当夜,她想到山光远是个对白瑶瑶爱而不得的死变态,如果婚后二人冷淡相处,他都不多看她一眼,言昳也敬他这个变态有几分深情。
但山光远成婚时竟然跟破罐子破摔似的,当着言家人做出几分喜色,还喝了些酒。
到他回屋的时候,他都已经醉的不行了,言昳懒得装什么新娘,早自己掀了盖头在屋里看话本子玩,他竟然就站在床边,而后重重的倒下来压在她身上。
言昳当时还以为他认错了人,愤怒的踹他,挣扎着让他滚蛋。
他却伸手捉住她手腕,俯着身子望着她,将她柔软的指尖放在他满是细小伤疤的脸颊上,轻声道:“……言昳,言昳。”
他没喝傻,他认得出来她。
言昳恼火,但她哪里能从比她高将近一个头的山光远身下逃脱,挣扎也不过是让她衣领狼狈的被扯开几分。
山光远瞧着她脖颈的线条,顺着延伸到衣领下那昆仑般的起伏上,雪白肤肉,肌理腻洁,便稀里糊涂的拽了她衣领一下。
言昳见过多少男人馋或饿的目光,她太知道山光远那表情意味着什么。
草他妈的这狗男人想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