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光远回头看她,心里不舍,理智上却怕她出一点事:“可以。我命人护送你。”
言昳摇头:“不用,我心里有数。”
山光远一挥手,信令兵连忙退下去。信令兵出了营帐没多久,他卸下背包正要喘口气,几个平日关系极铁的老兵就围了过来:“你瞧见了吗瞧见了吗?!”
信令兵:“什么?”
几个老兵起哄道:“都说那言家小妹,是个绝顶美人,哪怕在秦淮一掷千金都不可能瞥到一眼的那种美人。”
信令兵迟疑,对着几个哥们,道:“美确实是极美,与平日见到那些弱柳扶风的很不一样……但就是……”
“就是什么?”
信令兵吞吞吐吐道:“咱们几十门炮,言家小妹怎么这么舍得就这么送了,早上看,言家元武将军也都很吃惊的样子。你说会不会是……”
“会不会什么呀?”
“会不会是咱们山爷出卖色相,才换来咱们这些物资啊。我刚刚瞧见她摸咱们山爷的脸呢。”
一时间,军中最爱瞎聊的小兵们,已经传出了好几个版本,但大多数都以“山爷当了富婆的入幕之宾”为大纲,谱写出了多种虐恋、禁忌、痴情戏码的故事。
下午片刻,就瞧见山将军骑马同言家小女一起,往咫尺距离的平凉府城中去了。
山光远把言昳送到轻竹安排的住处。是一座之前战争时候没被毁掉的三进民宅。轻竹身边围了好几个信使、掌柜,似乎有一大堆消息跟在言昳屁股后头,送来了平凉府。轻竹一边到马边去扶言昳,一边已经汇报起来。
轻竹声音很小,山光远没听清楚,就瞧见言昳拧起眉毛,压声道:“韶星津跑这儿来干什么?”
她跟着轻竹往民宅中走,只回头跟山光远挥了一下手当做告别。
山光远在民宅门口,看见她绕到影壁之后,人影消失,连一句告别也没有。
他暗自叹了口气,只得调转马头回军营。路上的平凉府似乎恢复了一点生气,除了布施粥米,卖些甘薯的店铺之外,也有了些铁匠、布衣的铺子。
山光远瞧见一处屋瓦破碎但门面尚存的店铺,正在外头摆着摊子,惨淡的卖着一些旧日库存的面膏胭脂,便想起要给言昳买润面膏的事儿了。
估计这些货色她瞧不上,但抹抹手也勉强可以。摆摊的姑娘估计也是店铺生意惨的没法子了,才寒冷天里在外头卖货,性子安静又不知道叫卖,只瞧见身量修长的军爷,把刀握鞭下马朝这边走来,吓得卷铺盖就要走。
却看着那位军爷似乎在前头细细挑选。
他声音微哑低沉,道:“有什么防皴裂用的吗?”
卖妆姑娘连忙推了几个珠贝、玻璃做的瓶儿,怯懦讲着功效。
军爷很满意的拿了几个,看来看去,似乎犹豫不决。
姑娘也没想到男人逛街也会如此纠结,正要开口问他,就瞧见他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道:“有什么能……祛眼下黑的东西吗?”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实在是忙,状态不好,半夜写的更新,只能写点甜甜了,明日尽量多更一点。
*
山光远真的不黑、不丑、也就是最近有点累有点眼下发青而已!
只是言昳总喜欢调侃他,搞得山妈好没有自信啊!
第103章 .偷听
言昳是没想到韶星津会在平凉府。
平凉府夺回来刚一个月左右, 一切都在重建,他来这里是能做什么?而且还主动要来见她?
言昳进了民宅,才翻看了几眼轻竹递过来的账册, 签了个花押, 前院就有人说韶小爷前来拜会。
言昳没出去迎,让奴仆让人将他请进来。韶星津进了堂院, 绕过影壁, 就瞧见院内院外人来人往, 有些手持账册算筹似掌柜, 有些则端着各类文书奔来走去似奴仆, 她仿佛自己就是一座衙门。
白瑶瑶跟在他身边, 轻声道:“怎么这么多人?”
韶星津回头看她,小脸上鼻尖冻得通红, 他笑了笑:“我带你见了你姐姐,总不至于再跟我置气了吧。还冷吗?”
白瑶瑶抿着嘴, 摇头:“院墙里挡风,不冷了。”
韶星津替她紧了紧披风褖领, 白瑶瑶垂头, 二人别扭了一路, 她哭也哭过,气也气过,可他性子坚决不移又不生气,只笑着,像是她拳头打在棉花上,让她挣扎的又累又没有办法。
她感觉,韶星津是喜欢看她拼命挥舞翅膀也挣不脱的样子。
韶星津手滑下去,攥住了她在琵琶袖下冰凉的小手, 引着她往里头走。
白瑶瑶有些惊讶,虽说前些日子他似温柔的与她说了那么多心意,那痴心不改似的呢喃,甚至还有那一吻……可在外头手牵手,还是头一回。
怎么偏在要去见言昳的时候,牵了她的手?
风雪纷落,脚印如满地开花,正堂里,言昳穿曳撒背手站着。
她圆肩腴胸,当世审美之下堪称微胖偏高,可就是这样的身材,武人的曳撒让她穿出旖旎的强悍,交领外是锋毛的狐皮围领,将她若银盘似的面容含在绒毛中。言昳身边站了七八个男女,正半弯着腰与她汇报或呈看诸多文书,她面上天生挂笑,眼睛却或不耐或仔细的发号施令。
韶星津之前没说错,她身边像是有个天然绕着她转的衙门。
白瑶瑶心里陡然生出诸多忐忑来。
若是小时候,她能傍着星津哥哥这样的人,牵着手与他同行,心里不知该多么快活自豪。
可或许是在书院里、大奶奶身边耳濡目染的态度,或许是言昳不明说的奚落,她渐渐感觉到自己生活状态中微妙的不对劲。
特别是五年前,二姐姐为她张罗了院子,准备了物资,让她独自生活,明明像是给了她抉择,她却像是活不下去似的,忍不住跟星津哥哥走了。
有时候白瑶瑶安慰自己做得对,毕竟兵荒马乱的,她自己住,说不定早没了命,而且当下人人都知道她是白家小女,知道她是韶星津的义妹,对她很有几分敬重……
可当一些细微的尖刺似的小不适出现时,她又仿佛没法视而不见了。她是不是把自己的路走死了,已经几乎没得选了?
这种忐忑,让她不敢面对言昳。
言昳终于看见了一双牵手走来的璧人,抬手屏退旁人,作揖笑起来。她笑的实在明艳,白瑶瑶分不出是真是假,但韶星津似乎有些紧张的捏紧了她的手。
韶星津那样有头有脸,也怕她吗?
韶星津笑道:“真是巧,在京中没能好好叙旧,竟然在这前线见到了。白二小姐、啊不,现在应该称作言家小姐了——”
他虽然是新文人,先锋学者,但说话还有旧日的弯弯绕绕,言昳特别善意似的爽利笑道:“叫我二小姐就是了。咱们都是多少年的熟人了。”
韶星津手指又紧了紧,白瑶瑶垂头看他的指尖。
韶星津正要笑着再开口,言昳却将目光看向白瑶瑶:“不是正要考马莲女子大学堂吗?这就是开考的时候,你怎么来了这儿?”
白瑶瑶小脸素净纯柔,两颊冻得微红,确实是可爱顺娇。只是她垂下头,低声懦喏道:“我……”
韶星津笑起来,抢了话道:“瑶瑶说看了大学堂的分科,觉得没有想学的东西,就说先不考了。”
为什么不让白瑶瑶考学?
言昳哪怕不知道他跟她这几年到底有什么情啊爱啊的感情戏,可单从结果上,她就很不爽。
言昳目光一敛,笑道:“可惜了。马莲女子学堂算是我常年捐助的大学堂之一,如果是想考我还可以帮忙另安排时间,但真要是瞧不上也就算了。”
白瑶瑶显然还是想考,抬头张口欲言,韶星津笑:“怎么能说是瞧不上,也是她读书读的少,怕是够不上呢。”
言昳不辨真假的笑了一下,关切的伸手去抓白瑶瑶的手,从韶星津手里扯了出来:“怎么了?瑶瑶是最近生了病,嗓子有问题了吗?”
白瑶瑶惊讶,摇头:“没有,我没生病。”
言昳松口气,拍了拍她的手背:“那就好。我还以为你说不了话,全都让韶小爷代你说了呢。”
她一句话,只把韶星津顶的脸色微青。白瑶瑶看言昳的眼神,就知道姐姐并不是真的亲近他,只是她很看不惯韶星津而已。
可她还是差点鼻子发酸。
所有人都在齐口称赞韶小爷如何如何好,只有二姐姐会迅速感觉到那一丁点的不对劲儿。
言昳抓着白瑶瑶的手,像是不搭理韶星津,笑道:“你来了也好,咱们说会子话。我还要谢谢韶小爷千里迢迢把你送来,大奶奶前两日还与我说你的事呢。”
白瑶瑶有些怕,忍不住看了韶星津一眼。
韶星津微笑道:“千里迢迢送来的不止是瑶瑶,还有我的有事相求。二小姐如今可不是等闲人能见到的,我既然碰见了,总该跟您说说自己的想法。不如咱们借一步说话。”
言昳目光微闪,笑道:“好。”
白瑶瑶意识到,怕是韶星津牵着她的手走过来,说不定是拿她当见言昳且套近乎的敲门砖……
白瑶瑶最近时常偷听到韶星津与他那帮士子共进会的人商议会面,似乎韶星津认准了二姐姐手下埋藏着巨大的势力与产业,一直想要探二姐姐的深浅。
白瑶瑶觉得自己越想越多:会不会韶星津对她的吻,对她的情,都与此有关。
走到后堂,白瑶瑶想跟着言昳,韶星津却想让她避让,言昳目光扫过来,并不打算发话。还是轻竹从一旁快步走出来,解了围,上去对白瑶瑶行礼,笑道:“三小姐,多年不见还记得我吗?您吃了吗,正巧后头窝了热茶,做了些面点,您要不要来吃些暖暖身子。”
轻竹挽着白瑶瑶胳膊,她只好跟着轻竹走了:至少在二姐姐的奴仆身边,此刻也是可以安心的吧。
白瑶瑶一离开,言昳笑容只挂了皮相,端着茶只给自己斟上,道:“是您的学派、朋党发展到平凉府来了?能见您来这荒凉地方,真是巧。”
她其实心里暗骂了一句。
前世与原著中,也是这个年纪,她、山光远、白瑶瑶与韶星津汇聚在当时鞑靼从未侵占过的平凉府。
搞出了一大堆破事。
这辈子明明形势诸多不同,但就像是有一股力量把她们又都拧在这儿了。
言昳都已经逆天而行这么久,可不打算在这儿呆着,给某些狗血剧情制造机会。她要当恐怖片里绝不作死、绝不冒险、绝不分头行动的理智型角色,把一些剧情掐死在苗头之中。
不过韶星津不像前世那样继任了父亲在朝野中的势力,反而与韶骅背道而驰,虽然言昳不喜欢他,但却对他笼络起来的这帮折腾不已的新士子文人,有接触也有兴趣。
韶星津背着手,在槅门旁立着,外头骤然风停,雪就像是悬停在空中的颗粒。他开门见山道:“听说二小姐有办法能牵线搭桥,见到卞宏一?”
言昳靠在主座上,慢条斯理的喝着茶:“你见他做什么?莫不是你们也是什么远门的亲戚?”
韶星津踱了几步,道:“你知道士子共进会,在陕晋二地也搞得如火如荼吗?”
言昳斜靠着扶手,两腿交叠:“听说过。在陕晋出报刊,反过卞宏一,搞出过几次拿刀拿枪的活动。算是你们很大的分支之一吧。”
韶星津点头:“二小姐莫要以为士子共进会只是一些没有官职的年轻人,其实平凉府在重建时,暂领职位的知府与府衙刑部、户部官,很多都是士子共进会的成员。”
言昳知道这一点。她其实一直在暗中窥看他的势力范围。韶星津和梁栩小时候虽然被她耍过,言昳也讨厌他们,但长大后都彰显出几分男主男二该有的本事。
韶星津吸纳的最多的就是有抱负有爱民之心的底层官员。这些底层官员从小学习四书五经,内心有救世之节,却在阶级难以突破的官场上,只能混在最底层。要不同流合污,要不看着百姓受苦也没有办法改变。
而这帮子底层官员分散起来就是散渣,聚集起来则是大明知识分子中最重要的力量。而韶星津就是他们的文化领头人之一,他翻译著作,搞民智宣传,韶星津看似没有官职,但他若行至各地府县,估计会有大批连官品极低的官员夹道欢迎。
韶星津道:“其实,士子进学会能在卞宏一眼皮子底下这么多年没被他弄死,原因就是,陕晋分会的领头人,是卞宏一的二儿子,卞邑。”
言昳笑:“儿子反爹啊。卞宏一估计也不认了是吧。”
韶星津:“之前可能还互有余地,但前一阵子陕晋分会打砸烧毁了几处晋商银行,说是百姓巨债附身,弃地而逃,操控贷款如何如何。卞宏一大怒,他儿子卞邑都被抓了起来。”
言昳:“怎么着?你去见了卞宏一,便能请他放人了?他自己儿子都不给余地了,还能跟你这个外人好话好说的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