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临香转过一眼看向穷途末路的姜思南一眼,忽然就笑了。
姜思南此刻早已草木皆兵,被谢临香看的这一眼,连同心底都起了毛,耳后汗毛直立。
“你想做什……唔——!!”
没说完的话被一支羽箭截断,箭镞深深从侧后方没入姜思南的右肩。持剑的手一松,那柄横在谢临香面前的剑便“咣当”一声落了地,撞出清脆的响动。
姜思南吃痛不已,惊愕回头。
九皇子眼疾手快,飞身上前,眨眼间便掠上了明德堂前九重阶梯。一把将谢临香撞入怀中,旋身带出了好几步,确认了安全距离,才小心扶住了怀中的女子。
“阿盈……”姜之恒几乎是小心翼翼地为她解开了绳子,又仔细看了她被绳子勒红的手腕,双手拢在一起心疼地轻轻揉了揉,“我来迟了。”
身后平鼎军将士们伺机而动,一见姜思南失势便即刻上前,瞬间将负隅顽抗的禁军包围。
“你……”姜思南冷汗直冒,只见这支暗箭来处,明德堂飞翘的檐角旁,一名短衣箭袖,身着轻甲的男子摘下的面巾,手中霸王弓弦还在颤动。
是步飞尘。
谢临香终于松了口气,整个人像是刚刚被抽了魂儿似的,脚一软身子往旁边一歪。
却被姜之恒一把扶住,神色是未曾有过的紧张:“阿盈!你……没事吧?”
谢临香抿着唇摇摇头,很是自然地往他的肩膀上靠了靠:“没事,只是有些累了。”
身边战火已起,却以他们二人自动隔离开了一个方圆两丈的空间,听着四周嘈杂,谢临香忽然心念一动,不管不顾地环出双臂,将姜之恒圈在了怀里,眼眶忽然就热了:“终于回来了。”
姜之恒微愣了一下,才将面前的女子紧紧拥入了怀中。
短兵相接,皇帝御前,而这一切似乎在这一瞬间都与他们无关了。
陈夕泽被溅了半身的血迹,余光瞥见这两人时愣是被噎出了三辈子都没有过的无奈表情。
又见姜思南已经被平鼎军的将士们以刀叉剑戟架住,抽身不得。
于是干脆利落地甩开一剑,解决了面前的一名禁军,挥剑高喊:
“禁军听令!叛党已败,贼首伏法!尔等速速缴械投降,陛下仁德,留尔等性命!”
如此反复高呼三遍,四周平鼎军将士齐声响应。
只顷刻间,便听到了兵器盾甲被弃至于地的砰乓声。
襄王被押跪在明德堂前,心知大势已去,神情俱变,仰天笑出了眼泪。
第65章 秘密
穆宁四年的这一场京城叛乱,终是以平鼎军千里回防,九皇子勤王救驾而结束。
史书工笔,对这位昔日穆宁皇帝最看重的皇子叛乱之事,只有载有寥寥数笔。
倒是那位在两位皇子之间都留有名字的王妃谢氏,在史书上留了一笔浓墨重彩。这其中缘由,除了她出身忠勇之后以外,还有许多更为重要的原因。
稗官野史,遗闻旧事,端的是志怪猎奇,载了诸多正史不曾有过的私家物料。
而这其中最让世人好奇的有三。
一是叛乱那日,听闻皇帝亲口承认,襄王并非王室正统,乃是贵妃当年为了固宠私通侍卫所得。
第二,是穆宁年间那位向来喜好鬼神之说,并对之如痴如醉的皇帝,在此次叛乱之后,肃清朝纲,监.禁了国师,遣散了所有术士,并明令禁止了民间的巫卜交易往来。从此,齐国术士的地位一落千丈。
至于其三,便是那位向来由人津津乐道的靖勇侯府遗女谢氏了。
谋反平叛,襄王下狱,关于禁巫卜的圣旨也早已颁了下去,故前两件可不必再提。
只是这位谢姑娘太过传奇,惹得众人好奇不已。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那位得胜归来的九皇子,当庭表示可以不要封赏,只求娶靖勇侯府嫡女。
*
明德堂。
一场战事过后,平鼎军彻底控制住了宫内的禁军和襄王府兵。而后九皇子派兵迂回,解了京外的三城之困,同留守在外的林旌将军顺利会师。
三城之中,南面驻军被平鼎军两面夹击,手忙脚乱,当天晚上便投了降。
襄王谋反,这其中牵扯出一大堆明线暗桩。
第二日朝堂上,百官出声讨伐姜思南。而与襄王有所勾结的一派大臣则胆战心惊,不敢有一丝言语。
穆宁皇帝当庭下旨,将五皇子贬为庶人,又派人查清此事。
然而姜思南在朝堂多年,有哪些人同他有勾结,哪些人属于对立面,一概不好说,争来争去,竟然一时间没有合适的人选。
这时候是大理寺卿戴乐山开口:“陛下,此次平叛,九皇子自战地回防功不可没,又素来与庶人姜思南没有交集,可担此任。”
站在武将之中的九皇子眼观鼻鼻观心,一点反应都没有。
若是从前,即使是他救驾有功,未经传召而带回平鼎军,也多半是要被一些大臣指摘的。
可是今日,襄王一倒,陛下遣散了术士,鬼神之说从此子虚乌有,这京中眼见最有可能即位的皇子竟然就是他了。
姜之恒扫了一圈那些一直对他颇有微词的几个大臣,个个低头顺目,竟无一人出声。
眼下这个时机,即使襄王一党的几个大臣再不愿意让九皇子接手此事,为了避免此地无银三百两,也就只能闭口不言。
穆宁皇帝刚经叛乱,百感交集,只看过来:“老九?”
此时,竟是真的没有比姜之恒更适合的人了。
九皇子终于出列:“父皇,儿臣愿领此命。”
“嗯。”穆宁皇帝看着这个儿子,忽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这个孩子已经长成了他不熟悉的模样。
又思及此次救驾一事,男儿已可以独当一面,足有大将风范,便脱口道:
“老九此次立了大功,可有什么想要的赏?待此次尘埃落定,封王列将,朕都允了!”
姜之恒眉眼一低,不知道怎地,就想到了先前梦中那个在兵马道上,也没能追上流放途中心爱女子的离王殿下,左心口的位置忽然一痛。
于是忽然撩袍下跪,双膝着地。
穆宁皇帝一愣,笑道:“看来老九当真是有所求啊。”
姜之恒低声道:“儿臣不求封赏爵位,只有一份心事,恳请父皇恩准。”
什么心事如此重要?皇帝略略展颜,起了几分好奇:“说来听听?”
只见九皇子躬身下拜,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道:“靖勇侯嫡女潇洒恣意,乃是一代巾帼,儿臣,思慕多年,惟愿可得比翼。”
这话一说出口,满朝文武大臣全都回想起了叛乱当日,襄王以谢临香的性命要挟九皇子一事,以及说出的那番话,一时间各自表情纷呈,面面相觑。
谢临香,可是先帝钦定的襄王妃啊。
穆宁皇帝敛了方才的笑意,皱起眉。
明德堂忽然安静下来,空气冰冷,连站在一旁的陈夕泽都不得不为他捏了一把汗,欲上前来的那只脚抬也不是,不抬也不是。
“你可知,谢姑娘是先帝御令,许给姜思南的?”
虽然还没过门,但是谢临香身上始终有这婚约束缚,若是按照大齐律法,最后为姜思南定罪时,她甚至有被牵连的可能。
九皇子没有起身:“我知,但先皇将忠勇之后许给皇家,是为了褒奖谢侯一生功绩,若皇爷爷在世得知今日襄王谋逆,也定会取消此令。”
“且襄王谋逆,谢姑娘无辜,当日还曾与姜思南言辞相向,并且险些受其所害。”
“他二人并未完婚,既无夫妻之名,又无夫妻情分,谢氏一门忠勇,不该为其所累。”
“儿臣愿以此次军功交换,只求与心上人共度余生。”
……
陈夕泽迈出去的那一脚,终究还是安安稳稳地收了回去。
不想平日里闷闷的九殿下,对待情谊深重的人,不仅能够生出三寸不烂之舌,还能舍得下功绩,竟然要以军功交换。
穆宁皇帝摇了摇头,无奈道:“你可想清楚了。”
姜之恒平起身:“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那好。”皇帝金口一言,“谢氏忠勇,确实不该因此被波及,销了婚约乃是理所应当,此番就依你!”
九皇子面上一喜,还没来得及谢恩,便听皇帝又道:
“然救驾之功,不可不赏,待查清了此事来龙去脉,再来跟朕论功行赏吧!”
皇帝这话说得妙极。
表面看似是不想九皇子因为感情用事而放弃封赏,言明了封赏还是有的,但却又让查清了来龙去脉再说。
以此事,拖着平鼎军众人的封赏,无异于将压力放在九皇子头上顶着。
不过此事看上去错综复杂,需要一定时日。但自北方失联的那时候起,九皇子就已经和襄王对上了。这一路回京,若是不知京中情况,又怎会赶得这么急,强攻了白虎门救驾?
这个儿子平日里看上去不争不抢闷不吭声。如今,穆宁皇帝却是想看看,若是全部都交给他,他能做到哪一步。
当真是帝王心计。
*
散朝后,九皇子并没有急着厘清宫内各人证物证开始清查,而是先去了皇后宫中一趟。
只待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满面喜色步履匆匆地走了出来。
身边的宫侍还没跟上,就又见九皇子健步如飞,出宫去了。
姜之恒策马疾驰,犹如刚刚登科的状元郎,春风得意,带着满身的喜悦跨过了城西街口牌坊,不请自来,跃进了靖勇侯府大门。
“九殿……下。”谢明禹刚练完功打算出门,一个招呼都还没打完,见九皇子直接无视掉了他,走进内门。
诶……
谢明禹一只手半抬,因早已知晓了姐姐的事情,如今九皇子又是救驾有功,一时间,他差点不知道该不该拦着九殿下进内院。
比起第一次拦人时的义正言辞,现在的谢明禹却是无奈摇了摇头,又转身跟上。
“殿下,阿姐的小院要往这边走……”谢明禹跟在后面提醒了一句,却发现九皇子根本不需要指引。
“阿盈。”
听见这一声唤的时候,谢临香正和织云在小厨房里忙活着。
蒸笼架在灶上,蒸气缭绕盈满了小厨房。谢临香撤下最上面的笼屉,眯了视线的白色雾气散开了些,还没待她看清,迎面便是一个坚实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