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鹰至少要小半个月,鹰不一定能熬得出来,人肯定会受不住。
当时万柳在旁边伺候,见到太皇太后苦口婆心劝他时,深深觉得,太皇太后也极为不易。
丈夫不省心,儿子不省心,孙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万柳怕与人冲撞,刚要转身往回走时,前面走来了一群人。
走在最前面的荣嫔,手上牵着走路摇摇晃晃的三阿哥,边走边指着头顶说着什么。
三阿哥手上捧着个布老虎,咧着嘴咯咯直笑个不停,一笑嘴角就流出一串晶莹的水珠,奶嬷嬷不时拿着帕子替他擦拭。
万柳哀叹声冤家路窄,转头四下看了看,眼下就只有一条道,连躲都躲不开,只能迎面而上了。
荣嫔也看到了万柳,脸上的笑容迅速退去,撇下嘴角上下打量着她,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屑,皮笑肉不笑地道:“哟,万妹妹这是跟皇上去放鹰了?”
万柳不打算理她,福了福身道:“原来姐姐也出来散步了,我也跟姐姐一样,只出来随便走走。前面都是男人在的地方,我怎么能去,姐姐莫说笑了。”
荣嫔将三阿哥交给奶嬷嬷抱在怀里,她慢慢走上来,冷哼了一声,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道:“我当万妹妹得了皇上的青眼,就是放鹰台也让妹妹上去呢,原来不过如此。
有些人就算出尽百宝,还是没能如愿以偿,这人啊,就得认命,妹妹你说是不是?”
荣嫔是康熙生得最多的后妃,前几年非常受宠。最近两年康熙几乎没有翻过她的牌子,万柳暗戳戳地想,她是不是欲求不满,见谁咬谁了。
不过被人这样直直打脸,万柳虽然不会跟她直接起冲突,也不会就干受着。
她脑子转得飞快,轻咬住嘴唇,不住上下打量着荣嫔,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轻声道:“姐姐,有件事......”
荣嫔眉头皱起,等着万柳接下来的话,她却止住不说了:“算了,没事。姐姐你忙吧,妹妹告辞。”
万柳一说完就低头欲离开,荣嫔脸色一沉,闪身拦在了她面前。
她神色慌乱,嘴里不依不饶地道:“究竟什么事,你说一半留一半是什么意思,那可不行,今儿个你必须说清楚。”
万柳心里快笑翻了天,她哪里有什么事,反正荣嫔成天神神叨叨,干脆加点料,让她脑子再混乱点。
小样,看你晚上还睡不睡得着,省得你精神十足跑出来到处咬人。
万柳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害怕地道:“没事,真的没事。”
说完脚底抹油,绕过荣嫔飞快溜了,独留下她怔怔站在原处,脸色清白交加变幻不停。
第十九章
第二天一大早,万柳就随太皇太后,坐着轿子去了位于小红门西南方向的元灵宫。
元灵宫不是宫殿,而是供奉玉皇上帝的道观,顺治年间建造,是大清的唯一皇家道观。
这次随同前去的不仅仅有万柳,荣嫔与惠嫔也在列。
轿子到了元灵宫的山门前,一行人先后下了轿。万柳见到荣嫔脸色苍白,眼底一圈青色,看上去仿佛没睡好,人也极没精神,心里快笑翻了天。
因为太皇太后在,荣嫔不敢多言,只偷偷不时瞪一眼万柳。
惠嫔察觉到她的不对劲,眼神若有所思,扫了她与万柳几眼,也未多言,跟在后面拾级而上,一同进了山门。
元灵宫早就做好了迎接太皇太后的准备,方丈等在门口,朝太皇太后抱拳施礼,将一行人迎了进去。
进了朝元门元极殿,太皇太后在前,先拜过玉皇大帝,其他人接着跪下来叩拜。
一路拜到元佑门凝思殿,太皇太后被迎去喝茶歇息,再听方丈讲经。
佛家讲究因果,道家讲究承负,归根结底都是宗教的报应观。
万柳自认修为不到家,没有慧根参透不了,只跪拜的时候十分虔诚。
她一心祈求各路神仙保佑,让她能平安顺遂,远离各种小人。
荣嫔的眼神,实在是太瘆人了,一眼又一眼,她也不怕眼珠子飞了出来。
不过万柳见到荣嫔不开心,她就开心不已。
这种对人精神上的折磨,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隐秘而不道德的快乐,简直比直接呼人巴掌还要爽快。
趁着转弯的时候,荣嫔飞快窜到了万柳身边,低声恨恨地道:“你昨天到底想说什么事?”
万柳不想闹事,暗自加快脚步,转弯跟上去前面。
荣嫔也不甘落后紧跟着她,一幅不的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你给我说清楚,否则都怪我对你不客气!”
万柳这才转头看着她,满脸的为难,随即摇了摇头道:“我说了没事,姐姐无需想太多。”
荣嫔气急,声音也略微大了起来:“你少匡我!没事......”
太皇太后听到后面的动静,转过头看了一眼,荣嫔自知失言,忙悻悻闭上了嘴。
在配殿屋内听方丈讲了一会经,又吃了餐斋饭,去元极殿金顶转了一圈后,太皇太后也累了,一行人打道回府。
回到院子里后,万柳歇了一觉,起来才洗漱完,就被太皇太后传了过去。
雪青与万柳相熟,在路上好心小声提醒她道:“荣嫔娘娘也在,太皇太后累了一天,歇了一阵后还是没什么精神。”
万柳心里一咯噔,感激地看着她,低声道:“多谢,我醒得。”
到了正屋,太皇太后半倚靠在椅子里,面无表情吃着茶。荣嫔跪在她面前的地上,不时拿着帕子抹眼泪。
万柳心道这是先告上状了,虽然秋月他们都是太皇太后的人,肯定对她与荣嫔之间的事知晓得一清二楚。
可她什么都没有说,秋月他们再厉害,也不能钻进她脑子里去,得知她真正的想法。
万柳当做没有看到荣嫔跪在地上哭,向太皇太后请过安之后,又对荣嫔福了福身,一如既往的低眉顺眼,退到一旁沉默肃立。
太皇太后放下茶碗,神色中已经有了几分不耐烦,说道:“好了,现在人来了,你说吧,究竟她是如何陷害你与三阿哥的?”
荣嫔又抽噎了两声,说道:“回太皇太后,三阿哥活泼,在屋子里呆不住,奴才见外面不热,就带着他出来走走。
谁知路上遇到了万妹妹,她,她一直对奴才百般看不顺眼,当时就黑了脸。
若是在平时,只看不惯奴才也无妨,大家都是姐妹,上牙齿还有磕到下牙齿的时候呢。
可万妹妹,对三阿哥也横眉冷眼,恨不得要把他吞掉,可怜我的三阿哥,回去之后一直哭泣不止,闹腾了一宿。
奴才实在没法子,请了太医来诊脉,说是三阿哥人太小,身体不舒服,才会一直哭个不停。
万妹妹,奴才究竟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你,你当时低声恐吓我,说你知道吗,你最近要倒大霉。这没头没尾的话,姐姐实在听不懂。
可我后来见到三阿哥不好了,才总算明白你话里的意思。我怕三阿哥再出事,所以一直缠着问你,想知道你接下来还会对三阿哥做什么。”
她朝万柳重重磕了个头,声泪俱下地道:“万妹妹,姐姐一直蠢笨不堪,若姐姐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你,也是姐姐的无心之举。
你有什么怨气,就冲着姐姐来,姐姐求你,三阿哥还那么小......”
我草我草我草!
万柳已经完全惊呆了。
这宫里的女人,能生下这么多孩子,活下来还能升职的,绝对没有蠢货。
用春秋笔法说话的本事,简直是杠杠的,要是拿到后世,那绝对是顶级营销号啊!
她不由得想起前世某东南亚国家的后宫狗血大戏,那可比书里的嬛嬛厉害多了,只能说现实远比艺术加工来得还要刺激。
不过这种刺激落到自己头上,那就是灾难。
万柳觉得,菩萨白拜了,头也白磕了,祈求的远离小人,一点都没有用。
太皇太后看向万柳,见她傻傻盯着荣嫔,满脸的不知所措,皱了皱眉道:“万氏,荣嫔说你想害她,害三阿哥,究竟有没有这回事?”
万柳像是才回过神,猛地转头看向太皇太后,忙跪了下来,惊恐万分结结巴巴地道:“奴才......,奴才......”
这时屋子外传来了请安声,接着门帘被掀开,康熙一身朱色行袍走了进来。
他脸上原本带着笑意,见到跪在地上的荣嫔与万柳,眉心紧拧,向太皇太后请安之后,才问道:“皇玛嬷,她们在你这里闹腾什么,哭哭啼啼没得让人心烦,只管打出去就是。”
太皇太后没有管她们,拉着康熙在手边坐下,慈爱地看着他,问道:“你怎么来了,外面热,别跑来跑去,仔细着中暑。”
康熙脸上带着笑,说道:“我又得了只新训好的海东青,厉害得很,正准备去海子边放出去试试看本事,等打来猎物,到时候送来给皇玛嬷添菜。”
太皇太后笑着道:“好好好,只是你得注意着些,周边有狼出没,得多带些人才好。”
康熙笑着应了,转头看地上跪着的两人,眼神从万柳身上扫过,见她低垂着头脸色苍白,沉声问道:“你们究竟所为何事?皇玛嬷上了年岁,还敢在这里闹她,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我绝不轻饶!”
荣嫔向前膝行两步,抬头泪眼朦胧看着康熙,将先前的话重又说了一遍。
她哀哀切切地哭道:“皇上,三阿哥还小啊,奴才实在是心疼,恨不得替他受过啊!”
万柳除了开始的始料不及,这时候早已经冷静了下来。
太皇太后与康熙,谁也不是蠢蛋,这种撒泼打滚,拿孩子做筏子的事,采信不采信,端看他们的心情了。
她甚至还在心中暗自数了一下,荣嫔这番话,嘴皮子上下翻飞不停,已经连着说了两次。
再加上她滚滚而出的眼泪,大夏天的,身体出这么多水,她难道不渴吗?
康熙只看了一眼荣嫔,便移开了目光。
她哭得双眼通红,眉毛也断了一大截,太阳穴上糊了黑乎乎的一块,
嘴上的口脂脱落,嘴角沾上了一块红印,唾沫干了结了白白的一块垂在边上,看上去实在不忍直视。
三阿哥请太医的事,也传到了他的面前,脉案他看过,太医虽开了药方,却在脉案中注明,可服可不服。
可见她哭得这样凄惨,康熙几乎以为三阿哥患上了不治之症。
康熙又看向万柳,她始终安安静静一言不发,脸上干干的,一滴眼泪都没有。
他看过后妃们太多的眼泪,早已经习惯了她们只要说上两句,就哭个不停,不禁有些好奇。
她是吓坏了,还是脑子没有转过弯来,于是出声提醒她道:“万氏,你有什么要辩解的?”
万柳其实也很想哭,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可她有个致命的弱点,就是最不喜欢哭。
她的泪阈值太高,或者是泪腺坏了,流一次泪好比哈雷彗星撞地球那般稀有。
不过她相信一切都要讲事实证据,如果这些都没用,就算是包青天在世,也帮她翻不了案。
“啊?”
她抬起头,仿佛如梦初醒,连规矩都忘了,“回皇上,奴才脑子笨,一直在思考,万事总得有个由头。
奴才为什么要吓三阿哥,为什么要恨马姐姐。奴才想破了头,还是没有想通。”
接着她转过头看向荣嫔,诚恳地道:“姐姐,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