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嫔与德嫔见她出来,都齐齐看向她。德嫔福了福身,歉意地道:“万妹妹,伙房那边没了热水,我见你这边热水多,想着前来匀一点儿。不会要你太多,能打湿帕子就够了。出了汗用凉水怕生病,麻烦妹妹了。”
万柳虽然觉得,伙房虽然看人下菜,不至于连打湿帕子也热水都拿不出来。
不过一点儿热水而已,给了就给了吧,再说下去,热水都凉了。
“姐姐客气了,张富,把这桶热水送到乌雅姐姐帐篷里去。”
德嫔又福身谢了万柳:“多谢妹妹,我就不打扰妹妹了,你先去洗簌吧。”
张富提着热水桶跟在了德嫔身后去了,宜嫔有些傻眼,瞪着万柳生气地道:“你都给了她,那我要的水呢?”
万柳双手一摊:“对不住,没了。”
宜嫔的脸渐渐涨红,突然往帐篷里冲去,说道:“我才不信!”
她扫了帐篷一眼,见到里面的富丽堂皇,越来越气越来越委屈,再闻到淡淡的硫磺味,那股子酸意怎么都止不住,眼泪啪嗒啪嗒往外冒。
万柳说不清心里的感觉,爽吧,有那么一点儿,想笑吧,也有那么一点儿。
宜嫔已经冲进净房,看到大半桶的温泉水,眼泪流得更厉害了:“我连洗把脸的水都没有,你居然可以泡澡堂子!”
万柳忍着笑,宜嫔直爽,七情六欲全部写在脸上,爱恨都明明白白,她道喜欢这样的真性情,与她打交道也省心。
“我让张富也给你送一桶去,姐姐你别哭啦!”
宜嫔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忙拿帕子擦了擦脸,板着脸道:“我要热泉水!”
万柳好笑地道:“好好好,给你热泉水。”
宜嫔这才满意,刚想笑,神色又黯淡下来:“以前都是我想左了,皇上根本不是有多紧张我,他是认错了人,以为是你摔下了马。
我觉着太丢脸,不知道该怨谁,只能胡乱怪罪一气,觉着是你抢走了皇上,就把气全部洒在了你身上。
他以前对姐姐比对我好,我就觉着不服气,凭什么我比不过姐姐。
现在我也比不过你,其实仔细想想,好似我谁都比不过,后宫那么多姐妹,以后还会有很多的新人进来,我要是一个个去比,那岂不得累死,
可是我性子一直要强,知道这样错了,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心。
对不住了,我知道不是你的错,但还是忍不住要讨厌你。”
宜嫔福了福身走出去,万柳张了张嘴,实在是说什么都太婊,干脆闭上了嘴,没再往宜嫔伤口上撒盐了。
张富又提了满满的一桶热水过来,恰好与宜嫔遇上,她转头看向万柳,气得眼睛又红了。
万柳抬手蒙住了脸,这也太气人了,要她是宜嫔,估计得直接上去把水桶掀翻。
她忙挥着手,干笑道:“张富,把这桶热水给郭主子送去,快去快去。”
张富莫名其妙,眨巴着眼睛看向宜嫔,她一跺脚,扭头走了。
万柳忍不住笑了起来,秋月在旁边也觉着好笑,觑着万柳的神色,说道:“这些奴才都捧高踩低,主子什么都不用做,自然有人会攀上来。
这一路上啊,好多人巴结张富,争着要认他做爷爷呢。”
万柳脸色淡了下来,以前没人会来巴结她,也从没有想过下人的问题,现在好像不同了,要是下人仗着她耀武扬威,她肯定要打压下去,
毕竟,她自己都还没有耀武扬威,凭什么他们先抖起来啊!
她装作不经意地问道:“那他现在有几个孙子了?”
秋月抿嘴笑,说道:“张富看起来老实巴交,其实人精着呢,他一个都没有收。送给他的礼,不贵重的收下了,贵重的他也不敢伸手。
能随手帮一把的,也会帮上一帮,按着他的话说,就当结个善缘,让他做什么吃里扒外的坏事,他也没那个胆,主子你尽管放心吧。”
万柳松了一口气,只要他们守着本分不出大错就好,要让张富跟海瑞似的清廉,那也太过理想化,没点儿好处谁能尽心尽力帮你做事。
张富把热水送给了宜嫔,很快就重新提了一桶回来。万柳看着热水,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伙房这群人,实在是太势利眼了。
万柳这才脱掉衣服进去木桶里,舒舒服服泡了个温泉浴。连着头发都一起清洗得干干净净之后,行路的疲乏顿消。
秋月才把万柳头发擦干,准备编起来盘在头顶时,李进忠就来了,恭敬地道:“万主子,皇上差奴才前来,问万主子是否已经洗漱好,皇上在等着万主子一同去用饭。”
万柳知道若是晚去了一步,康熙肯定会一遍遍来催。她受够了牛屎粑粑头,沉吟了片刻,干脆吩咐秋月将她的头发直接挽在了脑后。
秋月为难地道:“主子,这种发髻都是汉人妇女才会梳,若是皇上看见了生气,责罚了主子就不好了。”
万柳笑着道:“头发还没有全干,编起来团成一团,湿气也散不出去,久了之后就容易头疼。今天就随意些,以后等头发干透了,再梳回原来的发型就是。”
秋月一听也是,点点头道:“怪不得上了年纪的都会头疼脑热,估计都是年轻时留下的病根。奴才将主子的发髻挽松一些,也好让湿气散出来。”
万柳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头上没有顶着一团,头变小了,脸好似也瘦长了不少。
在她的审美中,看上去美了好几个度,就是不知道在秋月她们这些本土人眼里看起来如何了。
她最后穿着松散的绉纱衬衣,脚上穿着屋子里穿的绣鞋,直接去了康熙的帐篷。
康熙端坐在塌上,还穿着先前骑马的行袍,正聚精会神在写写画画。他听到声音抬起头,见到万柳的打扮,愣了一下。
然后,他嘴角缓缓露出了笑容,眼里满是赞赏,对她招手道:“这样子打扮很是新奇,你肌肤白皙,眉眼长得大气,只随意装扮一下就很好看,快过来让我仔细瞧瞧。”
万柳被夸得心里快乐翻了天,她忍着笑,走到他身边任由他看。他神情疑惑,上下打量着她:“我怎么觉着你好似矮了一截,头发看起来也与先前不同了。”
说着他站起身,拿出手在两人之间比划了一下,确定自己没错之后,拉着万柳转了个身。
万柳怕被他转晕了,忙说道:“回皇上,奴才坐车累了,就换上了舒适些的鞋子,没有再穿厚底鞋。”
康熙眼睛看向她的脚,这才恍然大悟,轻笑道:“就你爱偷懒,坐在车里也会累。你饿不饿,要不要马上传膳?”
万柳稍稍放了心,改变都是一点点来,既然康熙没有反对她这样偏汉人的穿着,以后在屋子里也这样穿。
他看习惯了,也就渐渐接受了,再穿这样到外面去时,他也不会反对太过。
万柳一路上果子点心没有断过,哪里会饿,说道:“奴才还不饿,皇上要是忙的话,就等一会再传膳吧。”
康熙拉着她在身边坐下,说道:“那你先坐一会,我马上就好。”
万柳见他又重新拿起笔写起来,不由得瞄了过去,看了一会后觉得,他真是个难以简单描述的帝王。
这个时候,他居然在做几何题!
这让数学学渣万柳情何以堪!
万柳怀着十分复杂的心情,坐在旁边等康熙做题。他放下笔说道:“我每天总要抽出一个时辰来学习,在路上已经耽误了好几天,一定要抓紧时机补上。
老师年岁已高,不知道还能教我几年,前两年老师已经写了信到法兰西,可惜路途遥远,推荐的人到大清,不知道要到何年马月。”
康熙怕万柳不知道老师是谁,又解释道:“老师就是工部右侍郎南怀仁,他来自欧罗巴比利时,精通天文地理,厉害得很。
以前他刚来大清的时候,跟着汤若望在钦天监做事,鳌拜他们心怀鬼胎,总想着打压陷害。说他们提出来的新天文历法,是疑惑人心,歪理邪说妄图造反,要把他们拉去砍头。
后来我亲政以后,让他们亲自进行现场测验,在午门前进行日影观测,最后证实了老师他们的历法才是准确。
世人多愚昧,什么事都推脱给上天。天灾人祸都是天子不仁,太阳被遮挡了,是天狗吃月,真是胡说八道。
天虽然遥不可及,不管是星星月亮太阳,都是一种再正常不过的天相,拿着能望远一些的镜子都能看见。
可惜这次没有带出来,在草原上看星星,最适合不过了,以后我再带你来看。”
万柳勉强对他多了一丝敬意,虽然他不那么讲道理,至少他是个讲科学的皇帝。
康熙说着说着就愈发兴奋,拉着万柳走出帐篷,朝远处指去,激情澎湃地道:“这一路走过来,我发现了一处好地方,准备把它圈起来做围猎的场所。
以后每年秋天都来一次,从京城出发,路途也近,蒙古各部落过来也方便。
这样一来,大清的北方安稳,就尽在掌控之中了。”
万柳以前听说过木兰秋狝,到了这里她之后,她就说什么秋天的时候康熙为什么没有到处跑,原来木兰围场还没有开建。能见证著名围场的开始规划阶段,她还是有那么一丢丢的荣幸。
天空上升起了月牙儿,挂在天际像是一个笑脸。康熙觉着时辰不早,招呼万柳回了帐篷,吩咐了传膳,用完膳之后,又拉着她出去走动消食。
外面凉风阵阵,万柳穿得薄,手臂上都冷得起了鸡皮疙瘩。
康熙见了,忙吩咐人去给她拿了外氅来,亲自帮着她穿好之后,再一起追随着弯月慢慢走动。
“塞外晚上比京城凉爽多了,就是南苑也比不上。不过我也不大喜欢南苑,离京城有点儿远。里面的房屋也上了年头,不管奴才再仔细打理,里面总是一股子霉味。
我想再寻一处近些的庄子,建成夏日避暑的地方,离京城近了,随时也可以去住上些时日。你呢,喜欢什么样的院子?”
万柳只是随便康熙闲聊,他突然问到了她的意见,她先呆了下,接着不客气地道:“奴才没什么见识,寻常看到的,不过都是些四合院。
奴才听说江南的宅子园林非常精致,奴才想见识一下江南样式的宅子。房屋一定要高大宽敞,里面要明亮。
屋子矮了,外面天色稍微暗下来,屋里就看不大清楚了,总觉得阴森森的,又憋闷。”
康熙斜了她一眼,问道:“不喜欢住在宫里?”
万柳当然不喜欢,不过也不能太老实直接承认,含糊着道:“宫里有宫里的特色,既然皇上要修庄子,再修座与宫里一模一样的出来,也没什么意思,对吧?”
康熙笑了起来,说道:“我也不喜欢宫里,四下太过逼仄,又到处都是人。”
万柳暗自呲牙,慢吞吞地说道:“一个主子身边,总得需要几个奴才伺候。主子多了,奴才自然也多了,这才到哪儿呢。”
康熙停下脚步,转身瞪着她,冷哼一声,“我就知道你小心眼子,一天不惹我生气,你就浑身不舒服。”
万柳佯装害怕后退两步,求饶道:“皇上饶命,奴才根本没有这么想过。皇上三宫六院,乃是祖宗规矩,规矩礼法岂可违背。”
康熙快被她气笑了,没好气上前拉着她的手臂,让她离自己近了一些,骂道:“跑什么跑,我何时跟你动过手,你以为我也跟你一样那么小气!
姚启圣总是以泱泱汉人自居,心底瞧不起我们满人,暗自鄙夷我们是蛮夷,我都大人大量没与他计较,还是重用了他,更不会与你一般见识了。”
万柳小声地道:“姚启圣会打仗呀,他精通水师,皇上能找到比他更厉害的将领吗?”
康熙气得要去拧万柳的脸,她脑袋灵活一偏躲开了,他无奈地看着她,蓦地又笑了起来。
“你倒是聪明,不过都是些小聪明,成天不用到正处。姚启圣是汉官,天下汉人那么多,有识之士多如天上的星辰。
朝堂之上的汉人官员却少,有那骨头硬的,还惦记着前朝,不愿意出仕。我善待汉人官员,也是让天下的汉人,看看我的胸襟,连夷人都能上朝为官,何况是汉人。”
万柳没想到康熙是这般想法,附和他道:“天下不管是汉人,还是满人,都是大清的子民,满汉一家,哪用分出个你我来。”
康熙默了片刻,说道:“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已早,天下还没有大定,满人不能乱,塞外蒙古也不能乱。”
涉及到再多的朝堂之事,康熙也不愿意深说,看了万柳几眼,问道:“先前又与人置闲气了?”
万柳知道他说的是热水之事,撇了撇嘴说道:“皇上什么都知道,还明知故问。奴才没有与她们置闲气,不过一点热水而已。
皇上,伙房那边再多加些人吧,就这么几个主子,用热水都来不及,以后要是皇上再多带些人出行,说不定连饭都吃不上了。”
康熙脸又黑了,生气地道:“我已经让梁九功去惩治了那些奴才,不会让她们再来烦你。
我哪有带多些人出行,就你们三个而已,你少在旁边说风凉话。何况就是缺了我的热水,也不会少了你的。
我都还没有泡上热泉呢,先让人备水给你泡了,你倒好,反倒又怪到了我身上来。”
万柳见好就收,立刻关心地道:“那可不行,皇上这么辛苦,早就该泡泡热泉解解乏。天不早了,咱们回去吧,皇上回去好好泡一通,晚上也能睡得沉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