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无法正视自己的错误,就算是沈蕴之,他也不能。
周辑人立在道路的尽头,一袭红衣,周身是青翠的树木。一个人自成一副美丽的画卷。他静静地看着人群之中的单九,目光落到单九身边的新面孔上。新面孔剑眉星目,唇红齿白。他自认自己皮相无人能出其右,但也不能不承认,新面孔长得不错。
他讨厌所有长得不错的男人,尤其是出现在单九身边的:“……告诉我,他是谁。”
单九:“……”
仔细看才发现,这厮居然没有穿鞋。白皙的脚一步一步走,都是悬空在草地上,没沾染一丝雨水。他微微抬起眼帘,头发衣袖无风自动。
单九头皮发麻,预感成真的感觉并不是很美妙。
“师兄,师姐,若无其他事,你们便先行离开吧,这里的事情我来处理即可。”缓缓走到人群前面,挡在众人面前,知道这个家伙是来者不善。
周辑的身份早已经暴露了,哪怕知晓他与单九关系匪浅顾城越依旧不放心。
“不必,”近来太多事情纠缠在一起,顾城越实在不想单九出事,“不能总是出事你来挡。师兄虽然不及你修为高深,却也不是贪生怕死之徒。”
他这般一说,众人纷纷点头应和。
师兄师姐们的好意,单九当然感激。但是她跟周辑之间的那点事儿实在不好明说。尤其这厮看神情不对,不知道要感触什么事来。那边周辑突然啪地一声丢到手中的红纸伞,天空中不知何时漂浮起了殷红的花瓣。大雨还在下,花瓣却不被雨水打湿,周辑的周身亮起一层盈盈的白光。
他死死盯着单九,雨水沾不湿他的头发衣襟,只让他本身出众的容颜在此情形之下更显浓墨重彩。
气氛在一瞬间肃杀,众人的心弦瞬间绷紧。
“……单九,你难道没有什么话要对本座说?对于一个被你一脚踹碎胸骨,动也不能动弹,且只能被独自一人丢在极寒之地的可怜人,你就没有什么话想说吗?”与他发生了那么多事以后单九凭什么这么无所谓?他无法理解也不能接受。
单九的脸色也严肃起来。方才一阵风吹来,她发现周辑周身的气息变了。
“堂堂魔主,不过是断了几根胸骨,不也没死……”
“怎么?非得本座死了,化作厉鬼回来缠着你才算凄惨吗?”周辑差点没被她一句话给气吐血,他为了能长久待在她身边,收敛了凶性也甚少杀人。甚至将所有的脾气都藏起来,“将本座丢在无人之地,自己到好,跟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野男人你侬我侬。单九,你没有心!”
单九:“……也没有你侬我侬。”脾气大就算了,胡编乱造过分了。她什么时候跟野男人你侬我侬?
白晨也想知道,踏马的谁是野男人?!
鸦羽似的眼睫低垂着,遮掩了猩红如血的眸子。
周辑心中翻涌着暴戾,广袖之下他的手臂不知不觉爬满了青筋。为尽快恢复修为,他仓促地在灵界各处穿梭,搜罗散落在炎阳大陆的修为凝珠。且不管他杀了多少人,手上又沾染多少鲜血。六颗修为凝珠仓促之中全部吸收,给他的心境造成了极大的负面影响。
正如沈蕴之所推演的,周辑的诞生属于非正常神胎诞生。吸收东洲数千年生灵的气运诞生,成年后又神堕成魔,周辑的心性本就是极为凶残且擅长掠夺的。
修为的恢复加剧了他心境的变化,若非受制于单九的特殊,他早就大开杀戒。
周辑心中鼓噪着杀意,尤其是在感受到单九的神魂有了别的牵连。当他感受到这点变化之时,差点没控制住第二次走火入魔。这次他来天衍宗,就是要带走单九的。
上次独处的时光是在美好,没有任何人打搅,他们随时都能共赴爱河。周辑发现,寻寻觅觅三百多年,他所享受过的美好是如此的贫瘠。或许比起杀戮和刺激他人自相残杀,这种愉悦更让人上瘾。属于他的人当然要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见。
一缕红色的线在那双猩红的眸子里游走,单九终于察觉到他神色有些不对。这双眸子平素都是亮晶晶的。此时眼神晦暗且诡谲。
等等,周辑该不会走火入魔了……
“师兄,你带着师兄师姐们立即离开。”单九正色起来。
刚要上去看看怎么回事,话还未说完,地上跪着的沈蕴之不知何时已经亮剑刺过去。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
单九来不及阻拦,两人便迅速战成一团。事实上,曾经周辑对上沈蕴之,只有被动挨打。如今两人动手,她却发现沈蕴之的剑刚刺到周辑的面前,便被他的护身罡风给击落在地。
不仅如此,周辑的身体也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他的身体中突然伸出了无数的藤蔓,藤蔓上开满鲜红的花。漂浮在半空中的花瓣突然增多,化作雨从天而降。飘飘零零的,与雨水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幅极其诡异又美丽的画卷。这突变的场景,差点没把人看呆。灵界宗门众多,已花瓣作武器或道法的也有。但通常都是女修,且花瓣不过是施法时好看罢了。可眼前的花瓣雨却不同,周辑不愧是周辑,身处其中的人感受到了灭顶的杀意。
杀意,这一刻,周辑想要杀掉他们所有人。
再没有那等闲心去感受这份诡异的美丽,魔界之主的花瓣杀意可不是轻易抵挡。花瓣掉落到皮肤上就像速度极快旋转且极为锋利的刀刃,瞬间割破他们的法衣,破除他们的罡门,鲜血瞬间渗出来。
而这花瓣布满所有的空气,无孔不入。
众人:“!!!!!”
而这还不算完,花瓣不仅仅是死物。在尝到鲜血的味道的瞬间仿佛活过来,众多盘踞在一起汇成花瓣龙卷风如附骨之疽追着鲜血攻击。漫天飞舞,所到之地寸草不生。
“周辑你要干什么!”单九见状大怒,挥袖一袖子击飞龙卷风,置身挡在师兄师姐们面前,“你是疯了吗!”
“我疯了?我不过是给他们一点教训!”
周辑心中愤怒,又自我讨厌。他讨厌两人如今争锋相对毫无温情的场面。仿佛过去他所拥有的亲密无间只是一场梦境,他更讨厌自己只在乎单九一个人,而单九的心里却装着很多人。
眼看着修为最低的骆玉敏周身依然鲜血淋漓,花瓣缠在她胳膊上不停地吸血,她的脸都要血肉模糊。单九当真是怒了。骆玉敏不仅仅是师姐,更是抚养她长大的母亲。单九骤然张开结界,飞身上去挡。
沈蕴之欺身上前,周辑却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花瓣在不断地攻击天衍宗一众,他袖子里伸出的藤蔓仿佛无数条凶猛的蟒蛇,疯狂地攻击沈蕴之。
能在短短三百年修为大成冰独创一界,周辑的修为自然是不容小觑。如今修为恢复,整个灵界无一人是他对手。小说原著里周辑灭世,拉着男女主一起毁灭。单九期初没当一回事,哪怕她知晓这是一本小说。毕竟比起冷冰冰的文字,她更相信身边的人。
可如今她有些怀疑了,周辑这家伙,根本脑筋不正常!
此时,周辑身形不动,悠闲得高悬于半空。
他甚至都没有出手,沈蕴之一个化神期的剑修加法修都无法靠近他周身分毫。所有的攻击仿佛在挠痒痒,都成了徒劳。不仅无任何效用,沈蕴之还屡次被藤蔓击飞。沈蕴之甚至同时开启三十个法阵,冰火雷电同时攻击,都没有伤到他一根头发丝。
顾城越等人,光是应付这些花瓣,就已经筋疲力尽。
就在沈蕴之抓到一个缝隙欺身近周辑身边,疯狂扭动的藤蔓瞬间调头一把缠住沈蕴之。
诸多藤蔓缠成一团,将人高高地举到半空。像缠住猎物的巨蟒一般一点一点地往里面拧。大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只剩下漫天红色的花瓣雨。花瓣漂浮在半空看似掉落,其实无一落地。鲜血慢慢从沈蕴之的身体里流出来。藤蔓上盛开的漂亮的红花,仿佛尝到琼脂玉露的野兽一个个张开了嘴。
花显然不是花,赫然变成一张张长满利齿的嘴。
“化神期又如何?本座想捏死,轻易得如同捏死一只蚂蚁。”周辑眼中红光大甚,白皙漂亮的脸上长出了红色的纹路。那纹路蜘蛛网般裂开,蔓延了周辑的眼周周围。本就妖娆的面孔突然鬼魅,当真没有了一点神胎的模样。
“周辑!”单九怒了,第一次出离的愤怒,“你到底要干什么!”
她不在乎许多事,对名对利都很淡漠。但是她无法坦然接受周辑变成这个模样。这是什么,杀人取乐?纯粹沦为杀戮的奴隶,“你清醒一点,到底想要怎么样!”
“怎么样?”周辑心中忽然生出一口恶气,他恶意满满道,“不怎么样,单九,这就是我本来的模样。你是不是后悔了?是不是觉得我恶心?”
明明话是他自己说的,却表现得是单九口吐恶言,“你是不是像所有人一样,发现我的真面目就不要我,背地里再踩一脚,觉得我是怪物?单九,你是不是觉得我是怪物!一定是,一而再再而三地丢弃我。总是在找下一个,你就是嫌弃我,觉得我是怪胎,你抛弃我!”
单九一怔,突然被噎住了。
“你跟他们一样,你居然跟他们一样……”见单九不说话,周辑脸色就变了。他喃喃出声,看着陷入沉默的单九心被拧成一团。
“你也嫌弃我吗?对,也对,你就是喜欢我这张脸而已。因为我长得好看,你只是贪图我的脸……”
自怨自艾,藤蔓像是感受到主人的心思,拧得更紧。
眼看着沈蕴之要被拧碎,单九一声暴喝冲上去。剑光闪烁,周辑袖口的藤蔓被连根斩断。
沈蕴之直直地从半空中降落,单九飞身而上。
正要伸手去接,半空中漂浮的红色身影突然失重。以更快的速度从半空落下。单九飞到一般下意识调转方向,手比脑子快地接住了率先掉下来的某人。白色的身影眼睁睁看着单九换了方向,接住另一个人,喷出一口鲜血。
他的身影飘到快落地,不知何处吹来一阵风,沈蕴之轻飘飘地落到了一旁的草地。
周辑缓缓睁开了眼睛,意外地看着抱着他的人。
花瓣一瞬间停止了攻击,又恢复成原样漂浮在空中。若非浓郁的鲜血味道弥散开来,方才那一番恐怖的场景就仿佛一场噩梦。
单九:“……”真的想砍掉自己的手。
梗着脖子一脸铁青地与他对视,单九刚想将人往旁边丢。脖子就被两只胳膊环住了。
扔也扔不掉,骆玉敏裸露在外的皮肤已经看不出原样,单九是真的怒了。她素来没有太大的脾气,对什么都是无所谓的。但周辑这厮好像天生就会摸别人的底线,总是能在灵界点上踩到单九的底线:“你闹够了没有!一次一次地自以为是,你到底想怎么样!”
想怎么样?周辑被问住了。
他嘴一张一合,许久,他说不出话。他想怎么样,他也不懂。
他漫长的三百年人生,生而无母,生而知之,出世便被人追杀,饱受摧残。等他成长到足够杀死所有不怀好意的人,他已经将杀戮当做人生的必需。在遇到单九之前,他无欲无求。如今他有想要的东西,但他其实并不是很清晰,只是跟随本能行事。
他此时所作所为没有计划也没有设计,他就是单纯想赶走单九身边的人,所有牵动她心神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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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白晨, 麻烦你照顾一下师兄师姐。我有些事情要处理。”
说着,单九抱着周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落花院是真的成了落花院,漫山遍野的红色花瓣将本来苍翠嚣张的天机峰染得鲜红。单九怕周辑这家伙一发起疯来不管不顾再祸及他人, 缩地成寸, 瞬间来到了一处荒无人烟的地方。她将怀里的人往地上一丢,飞身过去一把掐住他的脖子。
“周辑, 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不要总是挑衅我, 对你没有好处。”
周辑很喜欢她的自觉, 四周没有多余碍眼的人, 只有她和他。
四处环山的山谷, 两人正在悬崖的边缘, 一趟一蹲。崖上风吹着两人的头发乱舞,周辑却勾着唇微笑, 眯着眼睛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女子愤怒的脸色:“不是本座在挑衅你,而是你在触碰本座底线。单九, 你在折磨我,你让我心神不宁。”
单九心口一滞, 类似的话她听过很多次, 但单九从未当真。
周辑此人, 向来是满口胡言。他的话做不得真也没必要当真。但是不知为何,他此时嬉笑的模样让她有些不忍。单九的眉头紧紧地皱紧了,想起骆玉敏的样子,手下不由用了大的力气。师姐素来爱美,脸被毁成那副模样心里不知道要伤心成什么样儿!
“杀了我,你舍得吗?”
单九冷笑:“你可以亲自感受,本尊到底舍不舍得!”
周辑没说话,嗤笑了一声。白皙的脸在单九用力之下渐渐变红。红到发紫, 他那一双本就猩红的眼睛都漫出了水光。额角的青筋凸出来,脖子渐渐后仰……
就在单九差点一怒之下掐死周辑,周辑的身下突然长出了根系。像植物的根系一样的东西,密密麻麻地遍布他整个后背,然后扎根进了土里。
单九一愣,手一松。眼前的男人身体上开满了鲜红的花。一朵借着一朵,密密麻麻地将他整个人包围。花朵越开越多,越开越多,上次单九看到类似的场景还是在一片蔷薇花海之中。那蔷薇花妖身体化作万千花朵,在她眼前瞬间如泼洒的水泼散到了地面上。
单九:“!!!!!”
周辑为什么会开花?
他不是人吗?
就算是神胎,就算堕神成魔,他不该是个人形吗?
以为这可是这家伙逃脱的术法,单九下意识一把捏住即将要花化的周辑的下巴。剑光从手心张开,瞬间电光火花。然而手心滑腻的触感在她触碰的下一瞬间又变成了根刺,那张漂亮的脸也瞬间被花朵掩埋。那些花朵就顺着周辑的身子缠到了她的身上。
单九顿时大惊,凝出剑意预备击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