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安弯身双手接酒,道:
“不过是生活所迫,逼不得已。”
周老爷听闻,想到了自己的女儿,苦笑一声。
“是啊,生活所迫,安儿那时怕也是被生活逼的没了活下去的心思。”
因为没了活下去的心思,便轻生投河。
周老爷猛地灌了一杯酒。
“我这女儿吃了那么多的苦,若当时不是你,我和她母亲怕是这辈子就见不到她了。”
提起苗娘投河之事,屠安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
许久,他低声道:
“是晚辈的缘故,若非晚辈拒婚在前,她也不会……她却怕晚辈愧疚,说与晚辈无关。”
屠安始终是不信苗苗当时不是轻生,那时她轻生虽有多方外在因素,可却与他也有关系,若没他拒婚在前,屋子倒塌在后,她也不会想不开……
周老爷没了解到这里,听闻屠安的话,猛地一拍岸几惹得门外守着的人一惊。
“你?竟然是你?我女儿哪里不好,你竟然拒婚?”
原来是因为拒婚,安儿才会落水,原来如此!
周老爷愤怒的看着屠安,瞧着他愧疚的脸,又想到承儿的话。
安儿喜欢他,对他很是依赖……他忍了忍,怕自己忍不住,不断地往好的方面想,若非安儿落水,承儿感应到,他现在还不知道安儿身在何处!
可周老爷实在忍不下,猛地一推岸几,书房里哐当作响。
酒洒在屠安身上,屠安平静的起身对着周老爷躬了躬身。
“她很好,在晚辈眼里她是最好的,是晚辈自己不好,配不上她。”
“得您和夫人不嫌弃,晚辈很是感触,自无法以救命之恩自居,也不敢隐瞒您事实。”
周老爷冷笑一声。
“你就不怕我不许你再和安儿在一起?”
屠安扯了扯唇,苦笑。
“本就云泥之别,晚辈这幅模样也唯恐苗娘被人议论,被人笑话。”
周老爷盯着屠安,突的皱眉。
“你是故意告诉我的?”告诉他曾害的安儿投河,惹得他恼火,他自己因为出生和面容自卑想离开?
周老爷很是不悦,
“你觉得我与她母亲是那肤浅之人?”
屠安摇头,
“您和夫人宽和,自不是那样的人,晚辈若当真只因出生和面容有毁,也不会此时惹恼您。”
周老爷冷声问。
“那又是为何?”
屠安盯着倒在地上的酒壶,拳头紧握,许久,忍着心口的疼,道:
“昨夜不过三两杯,晚辈便话语迟缓,醉了。今日一壶酒已去,却言语清晰,您不觉得奇怪?”
说完,屠安看着周老爷,眼里比之先前多了一抹猩红。
“你故意装醉?”
屠安猩红的眼底满是痛楚,却依然笑着。
“是,醉酒不过权宜罢了,不过掩饰罢了。”
“你要掩饰什么?”
掩饰他听不见,不想让旁人知晓。
屠安知道,话到这里,他离开是必然了。
他想了很久,在继续隐瞒和坦白之间,选择了坦白。
没有哪个爹娘会让自己的女儿与一个聋子在一起。
他其实很想在继续瞒着,自欺欺人的和苗娘继续在一起。
只是,那是她的爹娘,是她最亲的亲人,他如此一个人,他们都不曾嫌弃还敞心接纳,他再要欺骗,无法继续面对一心为他苗娘。
“掩饰……掩饰晚辈藏了多年,不为人知的秘密。”
屠安这话刚说出口,周老爷便猛地看向她身后。
他回身,书房的门已经被人推开,怀里撞进一个脑袋,紧紧的搂着他的腰,苗苗红着眼气急对他喊道:
“屠大哥,你要干什么?你是不是又想离开我了?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我们不是说好了,为什么你又要反悔,你为什么要这样。”
屠安心口疼的发颤,身侧的手几次想要回搂着她,却在碰到她的衣衫时又退开。
“苗娘,我的情况,能欺瞒所有人,唯独不能欺瞒疼爱你的爹娘。”
苗苗红着眼,摇着头。
“我不怕他们知道,我不怕,你若想坦白,你和我商量一下,我们一起面对不好吗?你现在一个人是打算离开我吗?你应该知道我只怕你难过,只怕你离开我。”
屠安声音哽咽,终究是没忍住,紧紧的搂住了她,“苗娘……”
苗苗仰着头,看着他猩红的眼,想着从出村到这两日他的反常,怨怪的话说不出口了,哭着道:
“是我自私,知道家人还在,知道他们一直在寻我,我便只想着来见他们,忘了顾虑你的感受,如果你因此又想离开我,那我不认爹娘了,我和你回去,我们回家好不好。”
周老爷听着两人的话,面色很是难看,“什么叫不认爹娘,什么离开?什么我们该知道的?能不能告诉我们你们在说什么?”
第44章 044
周老爷让人请了府城最好的大夫, 与屠安诊脉问案之后,面色很是难看。
“这位公子昨儿便向老夫问诊过,陈年旧疾, 实在难以恢复,老夫无能为力, 周老爷另请高明……”府城最好的大夫一诊脉便下定论,这情况实属严重。
看着眼眶通红,拽着屠安不松手的女儿,周老爷黑着脸一甩袖子出了屋子, 径自往府外而去, 并吩咐管家带上库房里早年收获的罕见的血珊瑚往知府府上而去。
周夫人无法接受这样的情况,想拉着女儿劝她, 奈何苗苗坚持不离开, 一时难受捂着心口被环翠扶着回了屋。
周瑾承沉着脸, 站在那夫妻二人面前, 问。
“你这耳疾是生来便有的, 还是……”
屠安抿着唇, 道:
“八岁那年,高热所致。”
“当真一点声音都听不见?”前些时候他们一路回来, 他半点异样都不曾发觉, 如何都不敢相信屠安听不见。
屠安苦笑点头。
周瑾承对屠安的印象不错,若他与妹妹没关系,他会很佩服他,孤身一人长大, 十岁便进山打猎, 听不见,对生活也不妥协, 活的与正常人无二,为人品行端正,这样的人实在不让人不佩服。
只可惜,他可以敬佩他,可以欣赏他,却无法再让自己的妹妹再和他在一起。
在他眼里人出生和皮相对于妹妹的幸福来说,其实没那么重要。
出生这是后天能改变的,只要肯努力,即便没有他们在,妹妹也能过上好日子。
而皮相,人生来一副皮囊,百年都不过是一堆枯骨……
可他听不见,妹妹便会时时刻刻担心他,每日活在担忧之下,日复一日。
作为家人,他们只想她开开心心,不愿她活的那么累。
周瑾承没再多问,转身出了屋子,给这两人时间道别。
在他来看,屠安能坦白,便是有了分别的心思。
他倒是为妹妹考虑良多,没让妹妹在他和家人之间两难。
屋子里只剩下夫妻二人,苗苗拽着他的手,红着眼口气很是不好。
“那大夫说你昨日去瞧过,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屠安抿着唇,道:
“昨日你午睡后。”
她睡下后,他便避着人出了周府。
常年在山里行走的人,脚步轻.盈,身姿矫捷,避开府上的人翻墙出去不是难事。
苗苗心口结了一团火,前日才说好了,一起去寻大夫,瞧好了病他们便一起回村,回家。
回头就趁着她睡下自己偷偷的去问诊。
她咬着唇,丢开他的手,质问他。
“听了大夫的话,你是觉得没希望了,而现在我又有家人护着,便想离开我?你故意说我落水的事和你有关,故意激怒他们,故意这时候说出你耳疾之事,是铁了心要离开我是吗?”
若非今日与娘哭了一场,娘带她去见爹,说爹早就希望听她唤一声爹,若非她们到了书房外面,听见了他们的话,他是不是就打算与爹坦白后就不告而别了?
她的手心是暖的,指尖柔软却有力的握着他,他想一直被她这么握着,却突然被丢开,手上余温尚存,心空了半截,屠安手指忍不住动了动,想要抓回那只手,拽在手心。
只是,他到底没有,只低低唤了声。
“苗娘……”
苗苗红着眼站起身,仰着头,试图把眼里的泪意收回,许久,她低头瞧着他。
“你离开了,你觉得我会过得很好吗?”
屠安喉头干涩,
“有你爹娘在,你以后不会被人欺负。”时间一久便会忘了他。
以后不被人欺负,他现在要离开她,不就是欺负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