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她一下子朝他扑过去,将他按住,去挠他腰间的痒痒肉。
两人笑作一团,闹了一阵,才喊外间值夜的宫人进来伺候。
因今年过年一切从简,所以原本应有的除夕宫宴也一应免除,只是夜间在乾清宫备下了家宴,要做的事并不太多,所以张羡龄和朱祐樘能有充足的时间用早膳。
用过早膳,张羡龄换上燕居冠服和朱祐樘一起去给长辈们请安。
辞岁迎新之际,人人脸上都带着喜气。最高兴的,莫过于德清公主这一群小孩子。看到张羡龄来,德清公主连忙叫她看自己的新衣裳:“这上头的花,是母妃亲自给我绣的呢!皇嫂,你说好不好看。”
“当然好看。”张羡龄笑着回答。这也不是客套话,绍贵太妃的刺绣是真的出彩,针法细腻又灵秀,一看就是苏绣绣品里的佼佼者。
张羡龄向绍贵太妃道:“娘娘这女红,确实绣得极美。”
“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绍贵太妃笑说,“你要是不嫌弃,改日我替你绣个小玩意儿,你是喜欢荷包?还是手绢什么的?”
“我是想说,老娘娘也许可以试一试创新绣法。”张羡龄解释道。
方才看刺绣的时候她就想到了,似乎明朝嘉靖年间有一种“顾绣”十分出名,绍贵太妃既然精于刺绣,完全可以朝这个方向试一试创新,说不定会成为一代刺绣大家呢。
绍贵太妃道:“那你觉得,这绣法该怎么创新?”
“或者,可以试着半绘半绣,将刺绣与绘画结合?”张羡龄也有些不确定,“比如以名家之画为蓝本,以针线参照?我也就这么一说,具体的,还是不要班门弄斧了。”
“行,我记住了,回头试一试。”绍贵太妃又说,“若是绣出个样子来,一定请娘娘指教。”
到夜里,乾清宫灯火通明。
虽是除夕家宴,但该走的规矩还是得要走的。
张羡龄跟在朱祐樘身后,在云台门之下恭候周太皇太后与王太后。等两宫的暖轿渐渐近了,一过乾清门,司乐立刻奏响中和韶乐。帝后上前相迎,朱祐樘扶着周太皇太后,张羡龄则扶着王太后。
众人步入乾清宫,依次升座,寒暄了一番,放叫内侍宫女进膳。
张羡龄的宴桌摆在大殿之右的首席,紧挨着皇帝宴桌,黑地红漆雕花的一张长方桌,桌子正中间雕了一个宝葫芦,上刻“大吉”二字,看着格外喜庆。
家宴的菜品比起寻常时候少了几品,但仍可以称得上丰盛,烧鹅烧鸡烧鸭、冬笋银鱼辣兔、海带紫菜蒿笋……琳琅满目,全装在精致的餐盘里。
安安静静,客客气气的用过晚膳,大家便各回各宫,预备守岁。
回到坤宁宫,张羡龄立刻换了衣裳,忘了那一大堆规矩,拉着朱祐樘一起包扁食。
在朱祐樘的默许下,坤宁宫的规矩,就是没有规矩。
“我包了一个小小的银海棠花在里边,等会儿看谁吃到。”张羡龄一边笑着说,一边在那个特殊的扁食做了个记号。
等到扁食下锅,煮好之后装在一个大碗里。张羡龄特意去捞了捞,把那个做记号的扁食放进朱祐樘的金龙碗里。
她连等会儿怎么表现惊喜的表情都想好了,结果一吃自己碗里的扁食,忽然被什么东西硌了牙。
张羡龄吐出来一看,是一小朵银海棠花。
这是怎么回事?
她有些懵,抬头看向朱祐樘。
朱祐樘恭喜道:“看来笑笑明年一定大吉大利。”
张羡龄看看银海棠花,又看看他,忍不住说:“这不对呀?我明明把包着银海棠花的那一个放你碗里了呀!”
朱祐樘也是一愣,用筷子一个一个挑破自己碗中的扁食,果然瞧见一个。
他的语气颇有些羞涩:“我也包了一个,放到你碗里了。”
张羡龄笑着搂住他的肩膀:“那明年,我们就一起顺顺利利的。”
等到子时,张羡龄立在坤宁宫月台上,特意向虚空挥了挥手,向成化二十三年告别。
你好哇,弘治元年。
第38章
弘治元年, 大年初一。
张羡龄被喊醒的时候,整个人都是迷迷糊糊的。
她微微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看了一看, 天色还没亮呢。于是她翻了个身,打算再眯一会儿。
“笑笑, 该起了,等会儿命妇要来朝贺。”朱祐樘轻声劝道。
没法子, 张羡龄只能起来梳妆打扮。
当张羡龄坐在妆镜前哈欠连天的时候, 宫门之外,一众命妇已经几乎到全了, 按照品级,各自列队。
礼服的红色, 越发将宋持盈衬托成一个雪堆成的人。她翻一翻自己的贺笺与笔记,略微有些兴奋。
站在宋持盈身后的命妇眼睛尖得很,瞧见她的贺笺比起旁人厚上一些,便笑着问:“宋夫人的贺笺,瞧着倒与众不同, 不知有什么别致的?”
宋持盈连忙将手中的笔记往贺笺之下一压, 轻声细语道:“这个……这几张纸记得是一种算数方法, 是上回中宫娘娘所传授的。我整理了一下, 想着, 能不能抽空拿给娘娘看。”
闻言, 那位命妇与左右之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看来传言倒果真不错。也不知这商户女走了什么运气, 竟然得了中宫娘娘的青睐。
命妇笑着恭喜宋持盈,羡慕的神气:“可见宋夫人是投了皇后娘娘的缘了。”
宋持盈不知如何作答,只是腼腆的笑了一笑。
众人等候许久, 有尚仪局的女官出来,领着众人往坤宁宫去。等到了坤宁宫红墙外,谁也不说话了,只安安静静地等候。
天色微明的时候,典雅大方的中和韶乐自坤宁宫檐下飘扬而出,司宾女官听见乐声,引一众命妇入坤宁宫,在丹陛之下按品级站定。
礼乐声变换,皇后被女官搀扶着,款款从坤宁宫大殿中走出,升座。
宋持盈与一众命妇依照礼仪,齐齐拜见。
进贺笺的时候,张羡龄瞧见宋持盈,眼里有了笑意。等瞧清她的贺笺之下还压着几张算术手稿,张羡龄更是惊喜。只是如此场合不好与宋持盈交谈,只能含笑着点一点头。
等到命妇朝贺完毕,张羡龄特地抽了空见了宋持盈一面。
“你的算术手稿我看了,整理的非常好,几乎将上回我教的阿拉伯数字换算之法,以及加减乘除表现形式都囊括进来了。”张羡龄道,“我想着这一份稿几乎可以直接用来教小宫女算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愿意,妾愿意。”宋持盈很是激动,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被这样肯定过了,因此格外兴奋。她的两靥甚至透出淡淡的粉红色,就是最好的胭脂也比不上此时此刻,她脸上的一抹微红。
张羡龄见她高兴,自己也欢喜起来:“那就这样说定了,你再整理一下,所用的语言最好还要通俗些,比如用生活中买卖东西的例子来解释,若是有例图就更好了。这些小宫女读书不多,要是满篇‘之乎者也’,怕是读得艰难。”
“我仔细问过了,按例,命妇每逢初一、十五都可以进宫参拜。还有十来天,希望那时候你已经整理好了。”
宋持盈用力点了点头。
因时间急,没空说其他的,张羡龄把她好好夸了一顿。然后火急火燎地往清宁宫去。
张羡龄没踏进清宁宫的主殿,就听见一阵说笑声。她分辨出周太皇太后的笑声,有些惊讶,老人家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开怀大笑了。
等进了主殿,看清了在场之人,张羡龄便明白了周太皇太后为何这般高兴。
大年初一,已经出嫁的公主也回到宫中来了。
周太后一共生育了二子一女,宪庙老爷已经驾崩,另一个儿子崇王就藩之后,按照祖制再不能返回京城。如今能够见到的,唯有一个女儿,重庆大长公主。
张羡龄进殿的时候,重庆大长公主正陪着周太皇太后坐在铺了黄色百鸟朝凤宫缎的罗汉床上。
重庆大长公主挽着周太皇太后的胳臂,正笑着说些故事。她生得微微有些丰腴,皓腕上戴着一对水灵灵的翡翠镯,同周太皇太后坐在一起,谁都认得出,这一定是一对母女。但重庆大长公主的脾气却与母亲完全不同,格外的和气。出嫁之后,亲自照顾周驸马的饮食起居,为公婆缝衣制鞋,从不假手他人,素有贤惠之名。
见张羡龄来,重庆大长公主忙向她问好:“好久不见,中宫娘娘又美了几分。”
彼此寒暄了一番,张羡龄在一旁坐下,很安静,听重庆大长公主逗周太皇太后开心。
此番进宫,重庆大长公主还带来了亲手做的酥油泡螺。有粉红的,有纯白色,颜色漂亮,纹路也很漂亮。
“我闲来无事,试着做了一些酥油泡螺,请母后尝一尝。也请诸位娘娘试一试。”
张羡龄吃了一个,奶香味很浓,带着蜂蜜的一丝丝甜味,很好吃。
这种酥油泡螺是牛乳制成的,工艺很复杂,张羡龄原来还想学来着。可当她瞧见,就连膳房田公公这样的大厨做一碟酥油泡螺都要耗费两三个时辰之后,她便知趣的放弃了这个念头。
也不知道重庆大长公主花了多少心思,才做出这样好的酥油泡螺。
周太皇太后吃了一个,再拿起一个酥油泡螺时,忽然叹了一口气:“看着这酥油泡螺,倒让哀家想起崇王来,他小时候,是最喜欢吃酥油泡螺的。”
她就着这个开头,一口气说了许多崇王小时候的趣事,而后感慨道:“这些儿女里,我最疼的就是先帝,其次是崇王。如今一个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一个远在天边此生再不能相见,哎,这实在是……”
众人忙劝慰起周太皇太后来,这个说崇王孝顺,那个说崇王年年都会给周太皇太后送节礼。
听了这些话,周太皇太后脸上又有了笑意:“我这个小儿子,是最最孝顺。那年我五十大寿,他虽然不能进京,却特意为我备了一样生辰贺礼,哎呦,那叫一个花心思……”
她絮絮叨叨,列举了崇王的种种孝顺之举。末了,周太皇太后感慨道:“这么好的孩子,你说我如何不偏疼他。”
“崇王确实孝顺,难怪老娘娘时常惦记着。”王太后接话道。其他老娘娘也纷纷附和起来,都说崇王孝顺。
一片其乐融融。
张羡龄却察觉到,重庆大长公主的笑容有些僵硬,她的头稍微偏向一边,眼睛只盯着那一盘无人问津的酥油泡螺。
说够了崇王,话题又转到其他的事情上去,周太皇太后兴致很高,说了许多话,却再没动那碟儿酥油泡螺。
重庆大长公主默默地将那碟儿酥油泡螺挪到自己这一边,吃了两三个。
等到周太皇太后想起她,要她讲个笑话。重庆大长公主便笑着说了一个笑话。她的笑容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气洋洋,没有半点阴霾。让张羡龄几乎以为,自己方才察觉到的那一丝落寞浑然是看错了的缘故。
不知道为什么,张羡龄听着这笑话,却觉得有些心酸。
等从清宁宫出来,见重庆大长公主沉着一张脸打算离开,张羡龄连忙上前,同她说:“刚才尝了大长公主做的酥油泡螺,果真是美味。我从前也想学来着,只是嫌麻烦,又不了了之。大长公主能将酥油泡螺做的这样好,一定练习了许多次罢?”
重庆大长公主道:“确实练习了好多次,这酥油泡螺的形状最难做了,我前几次试着做的时候,手指都给烫出了几个泡儿,也没做好。后来慢慢练,这才练好了。”
她笑着道:“你若想学着做酥油泡螺,我索性将方子写下来,你照着试一试。这东西难做,不练习个五六回,实在难掌握本领。”
说着,重庆大长公主很热情的叫宫人拿来纸笔,将做酥油泡螺的方法一五一十写下来,交给张羡龄。
回到坤宁宫,张羡龄望着写有酥油泡螺做法的方子,微微有些出神。
她想起周太皇太后白日里说的话,以及在重庆大长公主脸上一闪而过的苦涩。难道说,做父母的,一定会有自己格外偏爱的孩子么?
明明重庆大长公主已经做得那么好了,周太皇太后心心念念的,却还是先帝和崇王。
熟悉的时候,张羡龄同周姑姑提起白日里所见之事,有些愤愤不平:“皇祖母怎么能当着大长公主的面,说她格外偏爱先帝和崇王呢?”
周姑姑倒不觉得有什么:“先帝已驾鹤西去,崇王又远在天边,周老娘娘偏疼两个儿子有什么不对?”
“可也不能当着女儿的面说这话呀!”
“做女儿的,心里也知道呀。”周姑姑替她卸下凤钗,“譬如奴婢家里,奴婢的娘亲也格外疼儿子,她送奴婢进宫,就是为了得到银子,好让哥哥弟弟能开蒙念书。”
“你就不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