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张羡龄心里也没底,觉得这样做可能很难弄出蛋糕胚子,于是沉着一张脸,严肃地盯着烤箱。
烤箱渐渐往外飘散出香气,嗅见鸡蛋香气,张羡龄的脸上有了笑容,觉得这蛋糕应该八九不离十能做出来。
然而当蛋糕出炉,张羡龄的笑容瞬间消失了。眼前这团东西除了原料和蛋糕有几分相似之外,是真的一点都不像。整块糕密密实实的压在一起,虽然算不上难吃,但离蓬松柔软香甜也差之甚远。
“明天再试一次吧。”
毕竟,失败是成功之母嘛。
烤一个蛋糕胚都如此艰难,更别说做奶油了,磕磕盼盼、反反复复,一直折腾到圣寿节前两日,田公公终于鼓起勇气道:“奴婢虽蠢笨,不大清楚这蛋糕如何做,但又另一种糕点,也许能符合娘娘的要求。”
说着,田公公让小徒弟送上来一大盘花糕。
这花糕的样子,倒特别的漂亮,和蛋糕比起来也差不了什么。圆圆的底座,上头摆着各色的面花,甚至还有面捏成的生日快乐四个字。
田公公解释道:“这是北方民间的一种点心,叫花糕,也叫花馍,是面点,一般祝寿用的都是大寿桃,但也可以做成娘娘说的模样。这个做起来,或许比蛋糕要简单些。”
张羡龄俯身细看,好漂亮的花糕,五颜六色的,也有各种形状,很漂亮。
她当即决定,这一回不送蛋糕了,送花馍。
别说,花馍做起来的确是容易许多,其实就是各种形状大小不同的馒头组合在一起。在田公公的指导下,张羡龄用筷子、小刀、剪刀分别捏出好些花朵,一层层叠起来,倒也像模像样的。
她捏小寿桃的时候偷偷吃了一个,味道还不赖,内里是豆沙馅的,外皮也很软和。
赶在圣寿节那日,张羡龄终于将生日花糕做出来了!
夜里,朱祐樘回来,见坤宁宫竟然没有点灯。
他蹙着眉,正要问李广,忽然听见一阵吟歌声,“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恭贺生辰快乐……”
翡翠木锦屏风之后,笑笑轻移莲步,款款出来。她手中捧着花糕,唯一的烛火映在她笑靥上,是橙黄的温暖。
笑笑一步步向他走来,停在他面前,笑着说:“请万岁爷许愿,然后吹蜡烛。”
朱祐樘的唇角微微扬起,都依着她,闭上眼,在心中默默许愿。
一愿国泰民安,二愿羡龄千岁,三愿如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许完愿,他睁开眼,吹熄了蜡烛。
第57章
九月, 亲王与公主都开始上学了。
兴王睡得正迷糊,忽然身上一凉,被子给人掀开了。
他即便没睁眼也知道是谁, 敢这样大大咧咧掀他被子的,除了德清公主再没有第二个。
“二皇兄, 快快起来,咱们今日都要上学去了!”
兴王无可奈何地起来, 打了个哈欠, 外头天都没亮呢。
这么早, 德清公主竟然已经穿戴好了, 甚至把孔雀蓝缎面书包都背在肩上。
兴王只觉得好笑, 道:“中宫娘娘不是说了, 你辰时末去乐志斋便可,还有一个半时辰呢。”
“我上学晚, 可你上学早啊。”德清公主振振有词,“本公主是怕二皇兄起晚了,特意来提醒你的。”
她催着兴王:“前几日给你做的书包呢?你记得背上, 我可是花了老大功夫做的!”
宫里上学,从前都是让伴读内侍抱着毡包,带着书笔文具。但之前中宫娘娘同德清公主说过一种书包, 她听着很有意思,就缠着母妃做了两个。第一个书包比较丑,德清公主就送给了兴王, 剩下那个样子不错的留给自己背。
兴王让内侍把那一个书包寻出来,同德清公主所背的书包一对比,他都气笑了:“怎么着,你得一个西施, 送我的就是东施?”
“你看不上就还给我。”德清公主作势要抢,兴王忙将书包高高举起,他身量自然是比德清公主高上一些,便笑着看妹妹踮着脚跳来跳去。
兴王笑道:“谁说不要了?送出的东西岂有还回去之理?我偏要背着。”
这还差不多,德清公主也不闹了,笑盈盈的说:“算你识相。”
正说着话,忽然听见外间邵贵太妃喊:“二哥儿,三姐儿,过来用膳了。”
邵贵太妃宫里,一向是家人一起用膳,一张紫檀圆桌,邵贵太妃、德清公主、兴王、岐王、献王依次围坐,热热闹闹的。
用过早膳,邵贵太妃提点了三王几句:“文华殿上学,讲学的都是翰林院的官儿,你们得对先生客气些。二哥儿,这里你最年长,记得将弟弟们约束好了。”
“儿子记住了。”兴王道。
“去吧。”
亲王们上学去了,邵贵太妃转头看向德清公主,提点道:“方才我同你哥哥弟弟们说的话,放在你身上也是一样。今日既然是第一次上学,想来中宫娘娘也会到乐志斋转一转,你记得谢谢她。”
德清公主笑着点头:“母妃放心,女儿知道的。”
母女俩说了会话,仁和公主使人来唤,德清公主便背起书包上学去。
秋意浓,宫后苑的丹桂树早早地开了花,落了一地细碎的、米粒大小的桂花。一走进宫后苑就是一股浓厚的桂花香气。
到了乐志斋,里边已有不少宫女内侍等着了。
尚宫沈琼莲迎上来,笑着行礼,问诸位公主好。
“如今时间还充裕,我领着公主们逛一逛乐志斋吧,这格局小小的休憩了一下,与从前有些不同。”
仁和公主客客气气道:“那就有劳沈尚宫了。”
外头还看不出什么,一见里间,却与寻常的书房全然不同。
地上铺着浅绿底小团花地毯,几层窗帘,都是白色的,门厅左右树立着齐人高的大穿衣镜,显得屋内极其亮堂。
西边的第一间是教员室,先生们于此处备课、休息、批改作业。
最靠东头的一间做成了厕所,摆放着马桶、香皂、水盆架和香炉。再往里一间是更衣室,挨着墙角摆了四个楠木大衣橱。据沈琼莲介绍,是上体育课时给公主们更衣所用。
正中一间则是教室,这教室是由两间房打通了隔断连在一起的,前后墙壁都挂着黑板,黑板前专门有一个木制讲台,三张课桌椅一字并排摆着,教室后头安放着一个五轮沙漏,一看测景盘,便知道是什么时辰。
德清公主眼前一亮,好奇的四处张望,看一看墙上的字画,摸一摸讲台上的镇纸,只觉格外新鲜。
三位公主们坐定,一众乳娘丫鬟们被请到外间去,按照中宫娘娘定下的规矩,每位公主至多只能留一个伺候的宫人,坐在教室门外的长椅上等候,在教室上课之时,是不许有人在内伺候的。
德清公主的乳母有些不放心,给她斟了满满的一壶热茶,又放了一盒子绿豆糕在课桌肚里,叮嘱道:“要有什么吩咐,公主同先生说一声,喊我进来就是,我就在门外等着。”
一旁的仁和公主道:“你放心,我会照顾皇妹们的。”
“我们老娘娘常说,在学堂有大公主照看着,三公主觉不出来差错,有劳大公主多费心。”
乳母又叮嘱了德清公主几句,无非是好好念书,要坐得住之类的话。
等到乳母出了教室,德清公主的耳根方清净了。
宫人提着铃铛,晃了三晃,铃声清脆。
“这铃声一响,便是上课与下课之分,请公主们记住了。”沈琼莲一一介绍乐志斋上学的规矩。
德清公主倒听得精精有味,原来上学还有课间餐吃,还能在体育课上做游戏,这些事情二皇兄他们的文华殿肯定没有,回去她要好好向他炫耀炫耀。
“我们乐志斋上学呢,是以七曜计日,每周的课表会提前一周送到公主手里。黑板右下角也会将每日的课程写下来,以供公主们做准备。”
一个斯斯文文的女官将本周的课表分发下来,她大约三十来岁,容长脸,望之可亲。
因数量少,变动大,课表没有采用印刷的形式,而是手写的,字体是标准的馆阁体,格外清楚。
德清公主定眼一看,居然每日上的课程都有变化,今日的第一节 课是格物课,真是奇怪的名字,不知会讲些什么内容。
讲完规矩,沈琼莲将讲台给那个斯文女官让了出来:“这一位是戴先生,是弘治元年宫人试新选出来的女学士,才学人品皆是一流。从今以后,公主们的学习由戴先生总体负责。”
戴先生走上讲台,温婉道:“我姓戴,名云起,日后公主们在上学时有任何问题,都可以到西一间的教员室寻我。”
师生互相认识之后,便正式开始上课了。
德清公主正疑惑这格物课的先生是谁,忽然门一开,中宫娘娘走了进来。
几个公主正打算起身行礼,却听张羡龄道:“在教室里可没有什么中宫娘娘,你们就把我当成一个特殊的先生就好。”
“张先生好。”德清公主机灵,立刻喊了一声。
张羡龄笑着应了,拾起一根粉笔,在黑板上写下“格物致知”四个大字。
这门课可以说是她最关注的一门课。穿越前她曾看完李约瑟的《中国科学技术史》,头一次认识到古代中国的科技曾经是如此辉煌,可惜后来竟然渐渐落后于西方。
而明清之际,恰好就是从领先到落后的转折点。
她既然穿越到了这个时代,又身居高位,自觉有义务做点什么。前朝的世界她鞭长莫及,却可以在宫内播撒下种子,不管能不能开花结果,总比白白穿越一场来得好。
写完字,张羡龄回过身问:“你们有谁知道,格物致知是什么意思么?”
公主们都读过《大学》,因此都能答上几句。
张羡龄先表扬了她们一下,又问:“有谁试过格物么?”
这一回,三位公主都摇头。
张羡龄从教室外抱回来一盆雪菊,摆在讲台上,招呼公主们围过来看。
“这节课我们就试着格一格这盆雪菊花。”
公主们一头雾水,静了良久,德清公主方试探着道:“这盆菊花是白色。”
“很好,它就是白色的,与其他黄色、红色的菊花都不一样是不是!”张羡龄接着这句话往后延伸,“万事万物都有颜色,那你们觉得日光有没有颜色呢?”
德清公主抢答道:“日光是橙黄色的。”
仁和公主反对:“那日落时的日光还是橙红色的呢。”
张羡龄也不说谁对谁错,反而拿出来一套东西,有白瓷盘,有小铜镜,有水杯和白纸。
白瓷盘里装了水,张羡龄让德清公主帮忙拿着白纸,自己则调整着镜子的角度。
德清公主惊呼道:“竟然是七彩的!”
白纸上的光线,可不是赤橙黄绿青蓝紫等多种颜色。
仁和公主有点被吓着了,反复去看白瓷盘和铜镜,这两者都没有猫腻啊,莫非是变戏法?
张羡龄笑着将铜镜递给她:“别怕,这是很正常的,你曾经看过彩虹没有?原理是一样的,你试试。”
仁和公主接过铜镜,很小心的调整着角度,鞋尖却朝着门的方向,好似一旦有妖怪出现她就会立刻尖叫一声跑出去似的。
她试了两回,都没成功,到第三回 ,白纸上才重新出现了七道彩色的光束。
实验完了,张羡龄对三位公主说:“世间万物皆可格,也许一时半会儿找不到答案,那也没关系。就好比咱们兵武库里的鸟铳枪一样,从前也没人会造,但渐渐的,就知道如何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