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尊唤属下何事?”
这一日,乐天上差刚刚点过卯,便被陈知县着人唤到了签押房。
陈知县吩咐道:“本县解往淮康军的军粮,你跟着走一趟罢!”
蔡州府是南方通向京师汴梁的必经之地,更是军事要地,故而设淮康军驻以军队。
听到陈知县的安排,乐天有些不解,迟疑的问道:“大老爷,解送军粮是户房押司的事务,属下……”
见乐天发问,陈知县说道:“前些时日叶知州派人巡视平舆重建,对重建的进程很是满意,特别是对你提出的城市规划方案赞不绝口,所以叶老大人有调你去身边当差的意思!”
说到这里,陈知县眼中有不舍之意,接着说道:“叶老大人抬举于你,或许你将来可以博个好前程,本官不好阻你前途,故让你借解送军粮之机,好去蔡州探探路。”
陈知县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八品知县,在平舆的地界上虽说是一言九鼎,乐天帮助自己甚多,但自己却帮不了乐天博个好前程。眼下乐天得了叶梦得叶知州的青眼,自己就应当放行,时下平舆重建工程的框架己经完成,事务没有以前那忙碌,正好让乐天去探探路。
“叶老大人调小的去身边听用,小的能不去么?”乐天壮着胆子问道。
“不成器的杀才!”听到乐天如是说话,陈知县勃然怒道:“难道你是井里的虾蟆,只能看到井口大的天?”
劈头盖脸的挨了一通训斥,待陈知县住口后,乐天才说道:“县尊对属下有知遇之恩,小的实不忍心离大老爷而去!”
乐天话说的甚是好听,心里却有着自己的盘算,平舆重建自己花费了大量心血,眼下自己惦记的是那些将来建好的门面房,还有秋后建桥修堤铺路的工程,自己忙活了这么久,等的就是这点好处,眼下快到关键时刻,又怎么舍得弃这些好处离去。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听乐天这般说话,陈知县心中也有些怆然,又语气深长的说道:“你若经营的好,将来或许你我有同殿为臣的机会!”
这日清晨,乐天与那户房押司带着一队征来的乡丁劳伇,押着供给淮康军的军粮,乘船向蔡州府航去。正午时分,船队到达蔡州城外,待船靠了岸,乐天将这解送军粮的事情全部抛与户房押司,自己便跳下船向蔡州城行去。
事实上,陈知县让乐天来蔡州走一趟,实则有着自己的打算用意,眼下平舆重建的工程刚刚进行到一半,正是需要乐天的时候。做为州府下属陈知县又方便开口拒绝顶头上司的要求,只好让乐天自己来与叶知州说了,容宽限些时日待平舆重建完成后,再来州府听用。
进了蔡州城,乐天也没心情来欣赏蔡州的景致,边走边问,向蔡州府衙走来。
古时大部分衙署都设在城南的位置,蔡州也不例外,只是蔡州的州衙规制远比平舆要更加高大敞峻。州衙大门朝南开,两旁是墨黑的八字墙。
州衙大门外的街道两旁热闹无比,除了做生意的商家外,那些写讼状的枪手、挑词架讼的讼师、替人办事的掮客都成为州衙外的一道风景线。
刚来到县衙大门门前,那前门门子见乐天一身衙门吏员的打扮,也不阻拦任由乐天进去了。
进了州衙大门,又过了仪门,到了正堂前院,那守门的差衙见乐天眼生,又见乐天是吏员打扮,只是上下打量了几眼,让乐天进得前院。
进得前院只见大堂居中,左右各有通判、户蓸等诸多官员廨所,大堂外沿一排房府便是州衙的六房所在。
但凡是吃朝廷俸禄的人,都知道天下间所有衙门的布局基本一致,便是到了本朝任何一个衙门都不会寻错地方迷了路。
到了后院,终有门子拦住了乐天,开口道:“府衙重地,闲人免进!”
乐天知道这里是后衙,这般说话更是门子讨要好处的惯有手段,从腰间慎袋摸出一吊钱递了过去,问道:“知府老大人可在?”
一介县衙小吏来寻一州长官,落在寻常人耳里定会笑掉大牙。
但这门子迎来送往,场面经验自然是十足,心中清楚能来寻知州老爷的人要么身负重要公务,要么便是非寻常人物。这门子拿了好处,如实说道:“老大人前日去了上蔡,估计明日才能回衙,不如稍后再来!”
扑了个空,这叶知州明日才能回来,乐天只好出了府衙,反正今日回不了平舆,便在府衙附近寻了一家客栈落脚。
舟车劳顿了一上午,此时乐天也是饥肠辘辘,在店中楼下大堂叫了些吃食。
就在乐天自斟自饮间,只得听邻边座位上一个读书人说道:“那艺博苑今日开园,你可知道么?”
“人家开园子,与你我何干?”邻座另外一人吃着酒菜回道。
丝毫不在意同桌之人的冷淡,最先说话的读书人依旧谈兴十足,继续说道:“听说芤博苑今天要办文会来庆贺,蔡州的文人名士云集,便是那天中诗社的人也全部到齐了,据说今日一众才子各自吟诗做赋,要汇整成集的!”
那同桌之人依旧是一脸的冷淡,开口道:“三郎,大兄我劝你还是省省罢,眼下赚钱养家糊口开是才是正事,做那些诗词又不能当饭吃当钱花!”
听话音,这同桌吃饭是兄弟二人。
天中诗社?这名字听着耳熟,片刻后乐天记了起来,自己在县学补试那天,听县学的一个生员在酒桌上提起过的,似乎天中诗舍这些人个个自命不凡,都是一副才高八斗鼻孔朝天的模样。
就在内心嗤笑间,乐天忽又想到自己早晚要来蔡州府衙做事,倒不如借这个时机扬扬名声。
心中有了计较,乐天向那跑堂的小二问道:“店家,这艺博苑在何处?”
方才那喋喋不休的读书人听到乐天开口问话,如同遇到了知音一般,说道:“出了南城渡河,便是那艺博苑!”
乐天点头谢过,付了酒账,上楼回到房间,洗漱了一番,换了一身士子装扮出城而去。
出了蔡州南门渡河上岸,便是偌大的一处园林。
乐天转入其中,只见入眼之处树木森密,每一株树木都是经花匠精气修剪过;巨石横亘,每一块都是千奇百怪,流水潺潺,鸟语花香,身处其间,有步入仙境忘俗之感。
见这般景像,乐天也不得不叹服,眼前这座园林与后世江南园林相比也毫不逊色,不知这园主是花了多少银钱才建造的这般美仑美奂。
北宋年间,关内腹地比江南还要富庶几分,只是经过战乱之后,中原才衰落下来。
古时的园林与后世不同,后世的园林是向游人卖票的,古时的园林是向百姓开放的,乐天进入其中并无人阻拦。
正在欣赏这园林美景时,乐天耳中忽闻的园中有人吟诗做赋的声音,便循声而去,绕过几块花石,顺小径穿过一片树林,乐天只见眼前景像突然开阔起来。
原来眼前是片半大不大与河流相联的池塘,水面之上建着几个亭榭,亭榭间摆放着十数张案台,案台之上或是放着笔墨纸砚,或是放着饮食茶水瓜果。其间有人浅吟低诵,还有人意气风发的笔走龙蛇,一派吟风弄月的模样。
乐天再向远处望去,只见那边还有一众女伎伺陪,手中或拿琴瑟琵琶,或持丝竹管弦,有人吟诵一词,随即这些女伎弹唱出来,一派热热闹闹的模样。
在岸边稍稍绕行几步,乐天顺着那台阶向那水上亭榭间走去,那守在两边的家奴仆伇见乐天一副士子的装扮,还以为乐天是来迟的人物,俱不敢上前阻拦。
这些吟诗做对的士子书生自顾得自己快活,哪里在意突然闯进来的乐天,还只道是别人请来的,依然各自行其事的耍乐着。
虽说乐天不通经义,但吟诗做赋还是听得出好坏的,每有人吟完一首,乐天或是听人品评,或是插嘴发表几句高论,浑然忘我的置身其中。
就在乐天听人品评词句时,突然感觉有人向自己走来,转身一看,却是一位身披羽身,面若新月的美貌陌生女伎立在自己身边,睁大了眼睛吃惊的望着自己,似认的自己一般。
“姑娘是……”见这女伎颇有几分眼熟,一时间乐天又想不起这女伎的姓名来。
见乐天竟然不识得自己,那女伎眼中溢满失望之色:“乐先生竟记不得奴家了!”
乐天神色不免有些尴尬,只好为自己辩解道:“乐某有酒后失忆的怪症,还请姑娘不要见怪!”
听到乐天这般辩解,那女伎觉得有趣,扑哧的笑了出来,盈盈一礼说道:“奴家是上蔡玲珑阁齐柳月!”
乐天立时记了起来,这齐柳月是平舆花魁大比中的头榜探花,说道:“数月一别,姑娘更胜往昔了!”
齐柳月轻轻一笑,似报复乐天方才不记的自己一般,语气中带着几分揶揄的说道:“这几月只闻的先生做了一首言怀,不见先生有其它佳做传诵,莫非先生江郎才尽!”
“平舆火灾,乐某吟风弄月,岂不为人诟病!”乐天回道。
听得乐天这般说话,齐柳月忙道:“是奴家不是了!”
“不怪你!”乐天轻轻一笑,看了一眼周围低声道:“今平舆重建尚未完成,且忽声张!”
齐柳月十分乖巧的点了点头,随在乐天身边,不时的为乐天喂些吃食,又有意无意的卖弄下风情。
这齐柳月在风尘中也是有名号的,与乐天说说笑笑早就引来了不少人的注意,更引来一些仰慕齐柳月之人的嫉妒,只是这些人都以为乐天是主人请来的朋友,顾及主人面子与斯文不敢上前挑衅。
终于有倾慕齐柳月的士子忍受不住,走到乐天的近前,用带着几分挑衅的语气说道:“这位朋友眼生的很,今日聚会我等的诗词做俱己完成,似乎还没有听到阁下的大作,还请朋友不吝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