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知县亏空钱库八千贯钱的其间内情,乐天暂时是无从知晓,但对这位徐夫人的心中所想却是猜个了七七八八。
正所谓人死账不空!
只要乐天将此案上报到朝廷,纵是张知县己经畏罪自缢身亡,朝廷便是抄家罚没家产也要将张知县弄下的亏空补上,田产、房屋折现与家中一应财物加在一起,若依旧不够填补亏空的话,便只能将犯官家人发配为奴。
这张知县妻妾儿女一样不少,那两个小妾倒也罢了,徐夫人怎忍心将自己儿女发配为奴,男子被罚为苦伇也便罢了,女儿家被没入官府后更是凄苦,免不得沦为贱籍抛头露面成为娼伎,便是这本为官太太的徐夫人,也不免沦落为奴为婢当做苦力的下场。
将自家老爷的两房妾氏看着本来就觉得碍眼,让出去也算是抛掉了两个包裹,或许还能免得一家人落得为奴为婢的下场,正可谓是一举两得。
将徐夫人心中所想抛到一边,乐天对这亏空案情更是好奇,能从徐夫人这里打开缺口,将这桩亏空案破了,无疑会让自己的名声再次爆涨一个层次,在官家与满朝官员的眼中落得一个干吏的印像,对自己来说可谓是好处良多。
“夫人倒是好算计,但八千贯的亏空着实不是小数字,钱塘位于江浙富庶之地倒也罢了,若是放在偏远之地的小县,便是将整个县库搬空也未必能凑出四千贯钱!”对于徐夫人的提议,乐天摇了摇头,目光扫过张知县的两房妾氏心里更是摇头,这张知县这两房妾氏虽有几分姿色,但对于乐大人这等见惯了春花秋月的花丛老手根本没有任何杀伤力。
见乐天不为所动,徐夫人面露失望之色,家遇恶事丧夫新寡悲从心来,哭泣道:“如今妾身家中资产己经尽数变卖一空,历年的积蓄也都掏将出来全部补了亏空,囊中早己经是一贫如洗,只求大人能放过妾身与妾身儿女!”
不知道徐夫人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乐天惊讶之余,对其中案情更加好奇起来,开口好言安慰道:“本官初步也断定是那小吏卷走公帑潜逃,夫人将张大人所涉亏空一事说个清楚,本官也好与夫人判断一二,或许能为张大人捥回些声名!”
哭泣了几声,擦拭过泪水这徐夫人才说道:“大人从汴梁来,自是清楚京中选官如何艰难,我家官人知道为官三载卸任后又要在家中候上六、七年才能选上官职,这六七年家中没了进项,免不得生活没了着落……”
话还未说完,徐夫人又是嘤嘤的哭泣起来。
闻言,乐天心中对事情有了初步判断,这位钱塘县前任知县张大人定是挪用了库银公帑去做了生意或是放贷,不是赔本便是放出去无法讨要回来,才落得这般境地。
停顿了片刻,徐夫人接着说道:“为官者挟势生财,虽说有辱斯文体央,但在本朝的官员中早己经是公开的秘密,就在我家老爷为如何挟势生财而烦恼时,便有人寻上了我家老爷,要与我家老爷合股做生意。”
乐天问道:“那寻上门的商人姓字名谁,哪里人氏?又家住哪里?与张大人合股又是做的什么生意?”
徐夫人回道:“那寻上门的商人姓王名佐,本城的商,这王佐曾求我家官人办过几桩事情,后来与老爷便熟识起来,我家老爷在钱塘纳的这房小妾便是王官人做为酬谢送与的,那王官人是出海往返于高丽、东瀛,以贩卖丝绸茶叶瓷器为主,每每一趟可得数倍之暴利,我家老爷便动了心……”
大宋的丝绸、茶叶、瓷器为番邦所推崇喜爱,这商人王佐更是有将贸易做大的想法,而这位张知县也是动了心,二人一拍即合。无奈贩卖丝绸茶叶瓷器需要本钱甚巨,远超乎这位张知县的财力范围,索性赌上一把,挪用三千贯库钱经商。
大宋官员做买卖不是什么出奇的事情,便是皇亲贵胄也常常做些买卖营生补贴家用,只不过挪用库钱作买卖谋利,传扬出去名声定然十分不堪,那些吃饱饭没事做又不敢弹劾朝中权臣的御史们,正愁寻不到由头完成任务,若是知晓此事,定然会伸着脑袋来弹劾,上疏言事的纸片如雪花般投到官家那里。
对此,张知县挪用公帑一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除了钱库的小吏钱九分外,县衙上下一干官员差吏没有人知道此事半分。
挪用公帑之事,唯一知晓的也是唯一要堵住嘴的只有钱库库吏钱九分,为此纵是钱九分平素里有些小过错,甚至从钱库里贪些小钱,张知县也权当做不知,而且是进常自掏钱袋将那些小亏空填补上去。
去岁与那王佐做了两趟高丽、东瀛的生意所获颇丰,张知县也是赚的盆满钵满,顺便将挪用的公帑补贴回来。
不过人心不足蛇吞象,张知县与这位王官人二人见获利可观,头脑一热,索性将生意做的更大一些,除了原有的本钱之外,张知县更是再次从库房里挪用五千贯公帑,只是二人不大走运,走第三趟船时海上遇到了大风浪,遭了倾覆之难,全部沉入到了海中。
将事情的经过听了一遍,走船遇到风浪真假一事且先不论,乐天却是惊道:“夫人的意思是说,张大人只挪动了五千贯公帑?”
徐夫人连忙道:“不错,我家老爷是挪用了五千贯公帑,可是我家老爷在卸任前己经将那挪用的五千贯公帑完全填补了上去,昨日大人将我家老爷唤到县衙,却见有近八千贯的亏空,明明是那钱库库伇监守自盗,将那八千贯钱盗走,却让我家老爷顶了罪名!”
张知县挪动公帑事情做的隐秘,眼下又跑了那钱小吏,徐夫人所言只能算是一面之词,根本算不上是证词。
“张大人好是糊涂,既然如此不妨将事情与本官说个清楚,又何必去寻短见!”乐天叹道。
“都是妾身的不是,当初若不是鼓动夫君为自己想些后路便不会有这般结果!”徐夫人嘤嘤的哭泣了起来。
“夫人节哀!”乐天劝道,又迈步上前道:“夫人,本官与张大人虽只见过一面,但也是同朝为官,本官当应进去祭拜一番。”
徐夫人闻言,侧身立在一旁同时敛身为礼。
进了内堂,乐天便见那死去的张知县被安置在一张薄木床上,身上盖着一层白布,一双儿女披麻戴孝的硊在一旁。
虽不知这徐夫人方才所言是真是假,但见死去的张知县却未风俗规矩敛入棺椁之中,自己这继任做知县的出于对同僚的关心也要表示一下,与身边的尺七说道:“一会出了公馆,你去与张大人采办一副好的棺木,就算是本官送张大人一程。”
旁边的尺七点头应是。
走到张知县灵前,乐天拜了几拜,吸了吸鼻子却闻到屋子里有一股怪怪的药味,这种古怪的药味自己似乎在哪里闻到过,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
再见那张知县尸首,只见盖在脸部的白布上,湿漉漉的一片,并且散发着自己似曾相识的那股奇怪气味。
乐天心中越发的感到奇怪,对屠四吩咐道:“去将盖在张知县面部的白布揭下!”
听乐天这般吩咐,张知县的一个小妾上前阻拦,慽慽哀哀的说道:“大人你这是做什么,我家夫君尸骨未寒……”
“揭开!”乐天对那小妾的阻挡不予理睬,再次吩咐道。
屠四上前揭开张知县脸上覆盖的白布,乐天细细望去,只见躺在床板上的张知县从口鼻间,不时有丝丝带有药气的棕色液体流出,再见张知县的脸上,面部般色只是稍稍有些肿胀青紫,舌尖也未有明显突出口外的模样。
“去县衙将仵作唤来!”乐大人吩咐随来的差伇,随即又吩咐另两个差伇道:“你二人去杭州府,将杭州府中的仵作,还有提刑司的仵作一并请来,一起与张大人验尸!”
三个随行的差伇得了命令,同时应了一声各自离去。
“大人,这是何意?”见乐天这般模样,徐夫人不解的问道。
乐天仔细观察张知县的尸首,不住的嗅着鼻子,片刻后才问道:“张大人最近是否身体有疾,这几日更可曾服用过什么药物?”
“我家官人虽生意上失意,身体却一直好的死,这几日更没服用过什么药物!”
府县同城,县衙的仵作来到县公馆没有多久后,杭州府与提刑司的仵作也一并到来。
相互间见过礼,乐天直言道:“这位死者是钱塘前任知县张大人,据知县夫人说昨日张大人未曾服过任何药物,而本官却发现从张知县的口鼻中却有棕色药液流出,诸位检验一下张大人的死因!”
在乐天的话音落下后,提刑司的一个仵作拱手说道:“大人,小人知道这是什么气味,这是大麻汤的味道!”
“这大麻汤是做什么的?”乐天挑眉问道。
那仵作,又回道:“回大人的话,大内的宦官在入大内之前必先进行阉割,这大麻汤便是给人服用,用来减轻去势时痛苦的!”
这仵作的回话,立时勾起乐天的记忆,梁师成着人阉割万俟卨时,那执手之人在行刀前便与万俟卨灌下大麻汤使其昏迷,自己可是在身边亲身经历过的,想到这里乐天不由感到一阵蛋|疼,甚至双腿间有股凉嗖嗖的感觉,又追问道:“你可认的仔细了,不会出错?”
“这大麻汤又称臭大麻汤,配制大麻汤非就那醉心花、生草乌、香白芷、当归、川芎、天南星那六味药,小人作仵作一行二十作载,又略懂中医,自然不会分辩错的!”那提刑司的仵作回道,又仔细的打量了一番张知县的尸首,最后才得出一个结论:张大人是他杀而非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