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王员外心中不由的哆嗦一下,自己是见识过皇城司厉害的,自家这个女婿本就是个凶神,这位钦差大人管理的皇城司,更是凶神中的凶神,心中不免畏惧起来。
不过转念一想,自家这位女婿应该没有恶意,要不然也不会接着自己一起来见这位凶神中的凶神。待王员外细看这位钦差大人,心中立时明白过来,这位钦差大人面上无须,说话的声音又有些变音,显然是官中的内侍,怪不得自家女婿要将那些女伎们退掉。再看乐天与史勾当官熟稔的模样,自家的这位女婿与宫中人物的关系更非同一般了。
实际上是王员外自己吓唬自己了,史勾当官与乐大人还真不是太熟,只是见过几次面而己,真没有什么深交,要说熟远没有与梁师成熟!
史勾当官心中明白,乐大人带他这位老太人来更然是有深意,倒也不动声色,只是笑着与王员外打着招呼。
叙话完毕,三人向外行去,乐大人可惜的说道:“只是史阁长来得不大凑巧,若是仲秋盈月之时,西湖泛舟赏月当为胜景!”
史勾当官笑道:“本官不是乐大人这般雅士,着实附庸不了风雅!”
一路无话,出了钱塘门到了码头,王员外的那条画舫己停在了岸边,三人上了船,只见瓜果吃食酒水俱己准备妥当,画舫上除了几个服侍的侍女外便是划船的船夫,别无他人。
分宾主落座,王员外示意开船,一艘船在前面开道,画舫居于中间,后面又有一艘船跟上,后面这艘船上立时有乐曲声传来,原来王员外安排妥当,既然乐大人说不需好歌伎舞伎,但这乐伎还是少不了的,将这些乐伎放在另一艘船上演奏,宁静的湖面上显得优雅非常,别有一番雅韵。
还有一般伴行,皆是身手好、水性好的侍卫,为大画舫守护,毕竟钦差大人的身份非同寻常。
画舫上灯火通明,史勾当官细细打量,叹道:“延福宫中景龙江上官家的那艘画舫,也未必必比这艘画舫精美多少。”说完轻推精雕细琢的画舫大窗,湖面习习凉风袭来,甚是舒爽。
吃了两口酒,与乐天叙了两句闲话,史勾当官又说道:“仲秋佳节那日,官家泛舟于景龙江上,本官有幸伺侯在侧,官家在吃酒行令作诗娱乐间忽想起你来,道若是将你留于汴梁做个词臣,也不会有那般波折,仲秋赏月时定会又有佳作出口,势必又会热闹许多!”
乐大人闻言,连忙起身,口中道:“敢劳圣心挂念,臣之罪也!”
一旁的王员外心中暗暗乍舌,没想到自家的这个女婿竟然圣眷非常,连在皇帝面前也是挂上号的,从眼前这般说辞上来看,皇上对他还是欣赏非常的。
“坐下罢!”史勾当官又道:“当日,官家有便将你召回身边听用之意,却被嘉王殿下挡下了,嘉王殿下为汝进言道,汝为能臣,居庙堂君侧不如造福地方,经此历练,他日可成栋梁之臣,国之基柱!”
这个评语相当重了,可以说将乐天看做宰辅之才了。乐大人忙起身道:“臣深感殿下栽培之恩!”
“坐下罢,这里又不是朝堂,何必这般拘谨!”史勾当官又笑道。
事关官家威仪,不得不拘谨啊,乐大人心道。
一旁的王员外只听二人叙话,实插不上半句嘴。说来这王员外只是出海贩私的,打交道的官员最高不过是知县与市舶司的那两位提举老爷级别的,再往上一点也不过是四品知府,哪里听过宫中与朝堂上衮衮诸公之事。王员外放在杭州城还算上号人物,但放在大宋的朝堂之上,又算哪根葱。
史勾当官心中也是好奇,这王佐能被乐天抄的家资尽没,还伺候乐天这般殷勤,更能将女儿送与乐天为妾,这乐天也不怕这王员外报复,还敢将其带出来见自己,其间莫非有什么用意不成?
想到这里,史勾当官故意问道:“嘉王殿下在本官临来前,曾让我传话与你!”
“史官长请讲!”乐天神态恭谨了起来。
“授你正六品昭武校尉、拱卫大夫,节制杭州水军,是嘉王殿下的意思!”史勾当官说道,看了眼王员外又说道:“节制杭州水军剿匪事小,殿下的意思是让你看好那些出海贩私的船只,只有你缉查的严厉了,杭州市舶司才能收到税赋,所以乐大人你肩上的担子可不轻啊!”
乐天明白嘉王殿下的意思,市舶司是份肥差,正所谓天下乌鸦一般黑,就算是换了杭州市舶司的两位主官,继任的官员难免还是老样子,与其换掉倒不如不换。在嘉王殿下的眼中看来,不如让乐大人与市舶司玩跷跷板的游戏,乐大人查的严些,市舶司的税收就多些,乐大人查的松了,市舶司的税就收的少些。
乐大人虽说官小却有军、政实权,这正符合本朝的制衡之道。
“臣定不负嘉王殿下期望!”到了乐大人表决心的时候,乐大人起身又道。
见乐大人起起坐坐数次,史勾当官也是觉不免有些好笑,“坐下,坐下,今日是你我私下相会,何必弄的这般拘谨!”
“嘉王殿下对臣之厚爱,臣无以为报,此时唯有作一阙词来表明心意!”乐大人没有坐下,缓缓开口念道:“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好!”史勾当官当即抚掌叫好,乐大人抄的这首破阵子,正符合乐大人此时的身份,当是应景的很。王员长虽说以前是个粗人,但家中积累臣富,也开始学着附庸风雅的,自然懂得字面上的意思,也跟着拍手叫好。”
击节叫好过后,史勾当官又笑首说道:“临来时,官家与嘉王殿下还曾与本官说,要讨得你几首词作,没想到没待本官开口,你便说出来了!”
话音落下,史勾当官似又想起了什么,又接着说道:“你受委屈的那些时日里,在自辩中曾作诗以言志,其间有去职归隐之意?”
“下官受人诬陷,只感世间立无颜色,心中萌生退意!”乐大人回道。心中却在想,小爷那不过是在刷声望而己,你们这些人还当真了。
“官家与嘉王殿下很是欣赏你的诗作,临来时却叮嘱本官吩咐与你,将差事办好,切莫辜负了官家的期望,不要因为一时不忿,便一蹶不振!”
“在其任谋其事,这都是为臣的本份,下官定然不负官家重托!”乐大人忙回道。
上面的话谈完了,也算是将官家与嘉王殿下交等的话全部交待完了,史勾当官开始谈起近来的朝政。
乐大人不在朝中,虽说每日有上面传发的邸报可以观阅,但肯定是删减版的,远没有史勾当官说的那般仔细,试问一个从八品的县官如何知晓朝堂方向,这是事关国之机密、明堂大策的。
“最近朝堂争议最大的莫过于伐辽之事了!”喝了口酒,史勾当官又说道。
伐辽是北宋末年争议最大的事情,向来为后人所诟病,乐大人心中好奇:“朝堂上诸公是如何表态?”
史勾当官说道:“最奇怪的当属蔡相公,当初童太尉与蔡相公据都是力主伐辽的,大学士王黼也是极力拥护,唯有枢密使邓洵武邓大人与梁大官极力反对,现下却是变了情况,蔡相公呈反对态度而梁大官却是支持了!”
史勾当官口中的梁大官自然是指梁师成。
乐大人似一语中的般说道:“蔡相公与童太尉向来共同进退,在朝中有公相与媪相之称,蔡相公莫非与童太尉生了龌龊?”
史勾当官似有所悟的点了点头,认为乐大人说的有理,却又饱含深意的看了一眼乐天,心中惊度这乐天虽然入仕极晚,却对朝堂里不为外人所知的暗幕却是了若指掌,看来洞察力非同一般啊。
对蔡京一向无甚好感的乐大人,哼道:“蔡相公能够发迹,起起落落能够三度为相,之前是与童太尉相互扶持,后两次还不是仰童太尉与何相公等人之力,如今却几成分道扬镳,实为人所不耻也!”
听乐天提起太尉童贯,史勾当官眼中立时生出羡慕。太尉童贯统兵西边,在与西夏人的战争中屡立战功,更为大宋开疆拓土,说是大宋内侍宦官中的no.1,实在是没有人可以出言反对,也拿不出反对的理由。嘉王殿下对史勾当官信任非常,日常皇城司的公事,几乎是全部交给史勾当官处置,史勾当又如何不将太尉当做自己的偶像。
话说大宋中领兵最能打仗的不是将领,而是宫中的宦官。在入宦官传中北宋的四十三名宦官中,曾带兵打仗者多达十八人,可见宋朝的宦官武将,大概也是为历史之最。
大宋内廷中,以童贯、杨戬、梁师成为第一梯队,谭稹、李彦、梁芳为第二梯队,论资历谭稹做过皇城司提举后嘉王殿下才提举皇城司,史勾当官的资历自然要比谭稹低上一截,但皇城司日常事务皆出其手,这第三梯队之首非其莫避属了。
话说当年童贯与蔡京相识时,蔡京被夺去官职,让他提举洞霄宫,居住于杭州。而徽宗皇帝立供奉局,童贯以供奉官的身份到三吴访求名家书画、各种奇巧之物,在杭州住了几个月,正是由此蔡京而结识童贯,此后蔡京一直奋力巴结童贯,而蔡京的字画也是徽宗喜受之物,官家时常索之。
想到这里,史勾当官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乐天,心中暗道难道有这般的巧合?乐天的诗词也是当今官家最为喜爱之物,与那当初的蔡京有着相当大的可比处,而自己也是来杭州公干。
不喜欢上进的太监,不是好太监!
正当史勾当官沉浸在童贯与蔡京相识的那种境界中,却忽想了起来,眼前这位乐大人今年不过十八岁,在年龄上似乎有着太大的弱势,若此时乐大人年近四十,当年童贯与蔡京相互提携的那一幕,或许能在自己与乐天的身上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