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中,不少人都是以羡慕的眼神望着乐天的。除了总领六路边事的童贯外,在西北这个地面上,能与大帅刘法并排而立侃侃随意而谈,除其余五路节度使观察节度留后之外,还真没有人有这个资格,而乐天却是除了那六人外,唯一有这个资格的人,而且还是一个年轻人。
“既然大帅明知不可为,又何必为之?”乐天于旁劝道。
目光扫过麾下士卒,刘法苦笑道:“老夫有得选择么?”
“大帅纵是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麾下的兄弟们想想!”乐天依旧劝道。
叹息声不由自主从口中传来,刘法心中清楚的很,自己于统安城、盖朱危接连败北,麾下精锐几乎损失殒尽,更是折损了不少厢军伇夫,湟州又不知添了多少孤儿寡母,倘若此次再这般……
刘法不敢往下想下去,以后熙河会给自己一个什么样的评介。
见刘法不言心中忧色更重,乐天接着说道:“听探马回报,这次察哥更是早有准备,不止是在统安城以逸待劳,更是在震武军前往统安的道路上设重兵埋伏!”
这些都是刘法知道的,刘法更知道宋军纵然有火器可以依仗,也不能与西夏人在山地里作战中占上多少便宜,自己便是带领队伍强行攻到统安城,面对以逸待劳的察哥,几乎说是没有丝毫胜算。
见刘法目光中的犹豫之色愈重,乐天趁机说道:“既然统安不易攻取,大帅不如不取统安城而直取盖朱危!”
乐天虽不精于兵事,但也知道以震武军的这点兵力去攻取统安无异于自寻死路,辗转反侧一夜之后,心中才有了些计较。
“不取统安,直取盖朱城?”刘法目光中惊讶起来,随后更是犹豫不定。
“不错,既然大帅明知统安不可取,又何必为之,不若绕路去取那盖朱危。”乐天点头,又说道:“按从泾原路发来的命令,何灌所率一部会去攻取盖朱危,大帅眼下兵力薄弱不如与何灌部合兵一处,先行攻下盖朱危再取卓罗和南军司,后取统安城,此法最为妥当。”
“这僭越军制……”刘法闻言,思虑之色愈重又言:“容老夫想想!”
刘法不止是身经百战,更熟悉大宋的律令规制,乐天的这条建议虽然是合情合理,但却僭越军制,不得不令刘法心中百般思量。
就在刘法犹豫不决之际,乐天又说道:“大帅回泾原路的消息可以这样说,夏贼于震武之败后为防我军乘胜追南南海,在退去时毁去震武通至统安所有隘口。”
违令活,遵令死,但违令的结果比死怕是好不了多少。
犹豫中的刘法心中非常清楚自己所遇到的情况,但违反了大宋军中规制,就算是打了胜仗怕是也要受到处置,当年元丰西征时种家军大佬种谔在缓德会战时,曾为了避免西夏人坚壁清野而提前发动攻击,虽然打赢了,但也是遭到处分,这自然要让刘法不得不顾及再三,再者说自己还有前番的统安之败,朝廷还未来及与自己计较。
“大帅还犹豫什么,大帅所要考虑的不止是胜败,更还要为麾下这两万名兄弟们的性命着想!”乐天见刘法仍在犹豫不决中,又说道:“童太尉此次下令出兵实太过草率真,我熙河兵马刚刚经历过数场战伇,尚处于疲师状态,此时并不处于进攻的最好时机。
再者说湟州军械监的火药产量更是跟不上需求,如果在攻下盖朱城后军中士卒略做休整后,有一段时间可以做为缓冲,火药短缺的情况也就可以得到缓解了。”
思虑了许久之后,刘法眼中现出决绝之色:“就听乐大人所言,老夫就不算是为自己着想,也要顾忌麾下兄弟们的死活!”
话音落下,刘法便要传令,却被乐天阻止下来,说道:“大帅,此行应属机密之事,况且城外难免没有西夏探卒,下官认为大军最好选在夜间开拨。”
思虑片刻,刘法显然同意乐天的意见,随即便下令让军队解散休息。
待刘法传下命令后,乐天又压低了声音说道:“刘灌部出击盖朱危,属下认为还有文章可作!”
“什么文章?”刘法眼中好奇之色愈重。
未待乐天开口说话,焦安节、杨惟忠、瞿进等人策马奔来,拱手拜道:“大帅,眼看大军就要开拨,怎却突然宣布解散休息,不止是末将心中不解,便是末将手下的一众士卒也是不明白,纷纷让末将来请示大帅!”
刘法给出的解释很是简单,通往统安城的道路被乱石堵死,派人先行打通道路。
嘴上是这么说的,行动上也是这么做的,乐天专意着千余厢军士卒与民夫去葫芦隘疏通被乱石堵上的道路,只是在速度上缓慢许多。
……
震武军在统安成以西稍偏南的方位,距离统安城六十里;统安城在盖朱危西北偏北的方向,距离盖朱危七十里;地理位置上震武军几乎在盖朱危正西北方向,两城之间距离有百里之遥。
斜阳西下,军队集结的号角声突然响起,震武城中的宋军士卒忙列队集合。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语,在夕阳的余晖中,宋军士卒随着刘法出了震武军向东南方向行去。
刚出城未多久,杨惟忠便催马来到刘法车辇前,禀道:“大帅,这行进的方向错了罢,统安城在东边,大帅怎么向东南行进?”
“本帅是按军令行事,毋需多言!”刘法坐于车中闭目养神,连眼睛也未曾睁开。
大军出城后,震安城大门便紧闭了起来,免得有西夏细作将宋军行动禀报出去,而被之前被刘法以疏通道路为由撒出去的千余士卒,却是守在各个通往西夏的必经路口上,防止有西夏探子将消息传递到夏境。
金乌西坠,却没银钩挂起,此时是时近四月,自然是没有月色可言。
行军的路上,只能听到将士铠甲的撞击声与马蹄声。震武军一战,缴获马匹辎重甚多,宋军甚至可以说是鸟枪换炮,原来的步卒全都做了骑兵,西北民风彪悍,鲜有不会骑马之人,有些骑术功底的士卒更是直接被训练成铁鹞子。
虽说比不上久练的骑兵,但组成基本的冲杀阵列不成问题。
百里路程,若换成步兵行走至少需要一天一夜的时间,但换成骑兵加上中途休息的时间,也只用了六个时辰的光景,随军的辎重是拆开后由马匹分开驮带,至于不能拆开的就拖拽着行走。
散出斥侯后,刘法下令安营扎寨。
刚刚传下令去,焦安节、杨惟忠等人便寻上前来,拜道:“大帅,这里卓啰和南军司至盖朱危两城中间之地,若是被夏贼斥侯知晓,我军难免不会陷入到两城军卒夹击的危险之中,到那时……”
听焦安节所言,刘法一笑:“你若是说卓啰和南军司出兵本帅还信,至于那盖朱危现下能自保就不错了!”
焦安节随在刘法麾下多年,略做思虑立时心中恍然,面露佩服之色道:“大帅原来是想围点打援,切断卓啰和南军司对盖朱城的增援,借机打掉西夏的有生力量。”
杨惟忠也忙道:“大帅好一计声东击西!”
“这计谋倒不是本帅想起的!”刘法摇头,说话间将目光投向坐在一旁的乐天:“此计是乐大人想起的!”
一众将领将目光投向乐天,显然认可这条计谋,随即眼中却闪出几分黯然,拱手道:“但大帅违了童太违的军令,待日后免不了要担责任!”
未待刘法开口说话,一旁的乐天却是说道:“诸位将军想来也知道,刘帅麾下人马总共不多一万六千多人,童太尉却让大帅去攻取早有准备更有重兵把守的统安,这与让我等去送死有何区别,何况己有先前的统安之败。
大帅出兵是送死,不出是违令,甚至还要被朝中那些百事束手的文官们讥笑为贪生怕死,何况违令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出兵与其去送死,倒不如打个胜仗来的痛快一些,于此处设伏或许还能占得夏人许多便宜!”
闻乐天所言,刘法麾下一众将官们也是面含怒意,但也知道乐天话音里的道理。
待乐天话音落下后,刘法目光扫过麾下一众将领,神色郑重的拱了拱手:“此战事关刘某项上头颅,本官的性命就拜托与诸位了!”
此刻,所有将官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为了军中士卒的性命,刘法此举是冒着违制,更是担着掉脑袋的风险。
“末将与大帅生死一条命!”有熙河第一猛将之称的瞿进忙开口道。
“我等尽奋力杀敌!”
余下一众将官也是齐齐拜道。
……
经历统安、盖朱之败,熙河军中士气难免低迷,但接连在震武军取得的两场胜利,又让军中低迷之气一扫而空,此刻又牵扯到朝廷在刘法的处置,军中士气更是高昂。
盯着眼前的地图,刘法面色凝重:“盖朱危位于宋夏最前沿,更是夏贼的南方门户,为此夏贼更是有派有重兵把守,真还不是那么那攻取的,本帅只巴望着何灌部争点气,别让盖朱危连求援都不需要发出!”
旁边的乐天说道:“大帅请放心,下官特着皇城司探卒打听过,驻守于盖朱危的夏军并不似像察哥部的那精锐,远没有察哥部那么强的战力!”
时至正午,撒出去的斥候纷纷回来,何灌部己经兵临盖朱城,正在发起猛攻,驻于盖朱危的西夏将领忙向派人后方的卓啰和南军司送信求援。
隐于来往卓罗和南军司到盖朱危的必经之路上,看着送信的西夏士卒从眼皮底下行去,乐天的一颗心也是放了十来,看着身边的刘法,笑道:“大帅,口袋阵己经摆好了,就等这些夏人往里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