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的老百姓是世界上最柔顺最听话的,但凡有口饭吃都不会去生事,不到万不得已,他们是不会铤而走险的。
掌柜的与小伙计一起无礼,又有人怂恿,一众购米的百姓心中越发愤怒,更有脾气暴躁之人摁捺不住性子一把扯住那伙计便打。
瞬间,米???前乱了起来,只见得有人带头将那掌柜伙计打倒,冲进米铺内,又没过多久出来时,各自带来的口袋容器中尽是鼓着的,做鸟兽状散去。
“我的粮……”
被打的鼻青脸肿的掌柜与伙计脸丧着脸,话音里尽是哭腔。
看到这般场景,之前有混于购米百姓中的人笑了笑离去。若是有人认的出来的话,这方才在旁边添油加醋、煽风点火之人正是屠四。
“官逼民反”流行了几千年不是没有道理的,但最关键的一点,是要有煽风点火与带头的。
汴都一百五十万常住人口,再加上官吏、商贾、学子,还有来汴都讨生活无家可归的流民,足有二百万之众,官吏、商贾、学子可守法,但这些无家可归、贫苦无依的百姓挣扎在??亡线上,如何守的了法。
自从开了这个抢|劫米铺的头后,汴都这数日来不断有米铺被饥民抢劫,以至于规模最大的一起,是近千余饥民围攻某大米铺,而米铺亦不甘示弱,雇数百壮汉子持械相抗,打死打伤无算。
开封府听闻,立时派差伇前去处置。
于是市井间有言“官府与粮商勾结”,又有民谚“朝有执宰奸佞,市有粮商蠹虫”。
事情闹的这么大,开封府又岂能坐视不管,思来想去开封尹王鼎发出牌票,派差伇送到汴都一众主要粮商的手中,召各大粮商共议粮价。
今岁逢了灾年,粮商们自然想大赚一笔,又加上这阵子的变乱,每家都损失了不少米粮,急着捞回本钱,谁又岂肯降价,一众粮商计议了半日,无人言语。
开封尹王鼎无法,只得强抑米价,曰:“每石一贯六钱。”
民不与官斗,但不斗不等于便要相让,一众粮商们辩驳道:“世间货物皆随行就市,且今岁大旱,几至颗粒无收,米价自然水涨船高,眼下米价居高不出,朝廷官府当出仓平粜,又岂能只言片语定价。”
王鼎虽说三品大员,但法不责众,又岂能用强,相持不下,不能定价,始放一众商户出。王鼎惟今之计只能请朝廷出仓平粜以抑米价,时下朝中机构办事效率低下,上报审批亦要有个流程与时间,绝非短时间能够做到的。
而且不仅仅是汴都粮价高涨,便是京畿周围的米粮也是这些商贾所控,米价自然也是居高不下,朝廷想要出仓平粜抑制米价,绝不是一个小数字。后世曾发生过“蒜你狠”、“豆你玩”,便是以资本垄断产能产量而达到垄断的目的,后人孰不知这套把戏,在北宋时早就是被粮商们玩剩下的了。
虽说官府奈何不了自己,但这些商人心中清楚的很,惟今朝廷只能出仓平粜,但在出仓平粜前自己这些人还是能大赚上一笔的。
心中存着这等打算,一众商贾们故意放出消息“官府己别无他法”,短短的一日间,粮商达到了两贯五钱,可以说是达到自立国起最高的水平。
米价难以抑制,风波亦是愈演愈烈,坊间雇工开始以米贵为由纠集人员们向老板要深求涨薪,一时间各行各业开始陷入到风波之中。
就在坊间雇工闹事之时,驻防汴都的禁军亦是撑不住了,开始有官兵要求朝廷加俸。
百姓闹事也便罢了,如今连官军也开始闹了起来,这事情就不小了。
虽说朝廷决定平仓出粮以抑粮价,但米粮要从外地运到汴都,时间了少也要十日二十日,长则数月,远水解不了近渴;而且军队是国家所依仗的暴|力机构,朝廷正是依仗军队达到威慑海内平治天下,如今连军心都不稳了,还谈何治理天下。
……
大内,垂拱殿。
“诸位爱卿,可有何良策抑制米价?”望着殿中群臣,赵佶问道。
近来米价上扬,以致流民闹事抢粮,民心不安、军心不安,做为开封尹的王鼎自然要上报朝廷,请求朝廷平仓出粜。
今岁自初春以来,不止京畿周围滴雨未下,连同京东、京西诸路的雨水也是少的可怜,以至于颗粒无收,粮价自然是节节攀升,如今完全是卖方市场,粮价由不得朝廷来定。
赵佶话音落下后,一众大臣皆是默不做声,官仓虽有粮却难以满足日益严重的饥荒,由外地调入米粮又需要一断时日,指望官仓出粜平抑粮价在短时间内难以奏效。
见众臣皆是默不做声,赵佶将目光投向执宰王黼,眯起眼睛问道:“王卿,你可有何良策?”
身为百官之首的王黼轻意不能多言,沉吟片刻心中思虑过后,出列奏道:“陛下,臣觉得应派开封府衙差伇并守兵备兵丁,强征米粮平市!”
“不可!”当王黼话音落下,立时有御史出面阻止,言道:“朝廷出面强征,无异于眼下市井间流民纵抢,岂是天子的为君之道,我等的为臣之道?”
以孔孟之道治国,推崇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忠孝勇恭廉五常之伦,便是不要人阻止,赵佶也是不会答应的强征米粮平市之说。
赵佶看着王黼摇了摇头,并不多言。王黼从赵佶眼中则是看到些失望之色,心中咯噔一下,不免失落。
有官员进言道:“陛下,臣以为应以哄抬物价罪,来治这些粮商!”
刑户尚书赵野阻止道:“世人皆知物以稀为贵,如今灾荒严重京畿周围几乎绝了收成,米价自然水涨船高,此议怕是不合适罢!”
因赵佶旁听审问杨戬一案,赵佶对刑部刘尚书异常不满,数日后便让任大司成的赵野顶其位,将其外放为官。
这时又有户部官员奏道:“臣以为朝廷应出面向这些商贾名为借粮实为征粮,待外地之粮运抵京畿,以偿还商贾之粮!”
那户部官员话时落下后,赵野轻笑道:“商者重利,现下粮价大涨,如此肯放过赚钱之机借粮与官府,况且我大宋堂堂天子下旨与这些商贾借商,若传扬出去官家岂不受人耻笑!”
闻言,朝中一众官员立时点头,当今天子好面子,自然是放不下这个身段。
显然此议是行不出通的。
就在一众官员束手叹息之际,大理寺卿乐天出班奏道:“居奇者为贵虽为亘古不变之理,然上天有好生之德,现下商贾趋利轻义,趁灾荒之年有意抬高米价,无异剥夺他人生存之权,实悖纲常仁义之道,臣以为应重罚以抑平粮价!”
“乐侯爷说的轻巧,仅凭一句哄抬米价怕是不能治得了这些商贾。”刑部尚书赵野摇头,说道:“哄抬物价,在我朝亦有律可依,一是捏造散布涨价信息,大幅度提高价格;二来囤积居奇,致使商品大幅上涨的;三是囤积居奇;但这三者是不存在的,京畿周围旱灾是众所周知之事,今岁夏粮绝收,粮价水涨船高亦是理所当然。”
宋代对于议刑,几乎达到了华夏在封建社会刑律法制的最高峰,甚至有些方面不弱于后世,所以对于刑律有着详细的规定。
刑部侍郎赵野,乐天也是知晓些根底的,这赵野是开封人,政和二年考中的时空士。历监察御史、殿中侍御史,试起居舍人兼太子舍人,可以说是半个太子的人,后来又迁中书舍人、给事中、大司成,拜刑部尚书、翰林学士。
要说这赵野做官也是非寻常人,手里也颇有些手腕,无论是蔡京还王黼更秉政,植党相挤,一进一退,朝野莫有能两全者,惟独赵野处之皆得二人之心,而且蔡京、王黼亦待之不疑。
乐天随即又问道:“赵尚书身为刑部尚书,自然精通我大宋律法,依赵尚书所言这些商贾没有犯哄抬物价之罪,想来便是没有,但这些商贾抬高米价之罪,可否算的上非法垄断?”
“垄断?”听乐天嘴时说出个新鲜词,百官也很是好奇。
“想来赵大人未曾熟读亚圣之文!”乐天一笑,口言道:“亚圣有云:必求垄断而登之,以左右望而网利,今一众商贾之行,完全符合圣人之言,我为臣者自是受圣人教诲,将不法之徒绳之以法!”
亚圣即为孟子,孟子所言必求垄断而登之,以左右望而网利,意为站在市集高地上操纵贸易,泛指把持和独占,垄断一词便是来源于此。
“乐某所说之‘垄断’,即我大宋今日这‘榷’也,我大宋盐、铁、茶、酒皆长期为官营,此举虽有暴利之故,但朝廷一量出现财政危机,为贴补国用不足,所以我朝虽有三冗,却也因禁榷而宽裕许多。”乐天徐徐言道。
随即又言:“然米粮与盐、铁、茶、酒不同,为百姓所必需之物,如今不法商贾借灾荒之故,同业之间彼此相互勾结抬高粮价,实为我大宋之福也。”
赵野言道:“此不过乐侯爷一家之言也,又如何能确定汴都商贾有垄断之行!”
乐天言道:“前些时城中有米店以平价粜米,然所售之米粮皆为城中粮商所购,转而被售以高价,若汴都粮商无事先勾结,岂会有一同口径以高价售粮之举?为何有粮铺能以市价售米,为何汴都粮商偏售之以高价?”
“乐卿所言极是!”赵佶点头言道,又将目光投向刑部尚书赵野:“赵卿熟知律法,可将立|法将官榷与私榷分以确定,再着开封府依律严惩私榷之罪,以便万民。”
“臣领旨!”刑部尚书赵野、开封尹王鼎一同出列领旨。
由终至终,立于丹墀前的梁师成一直脸上都是以一种迷惑的眼神盯着乐天,想要从乐天的脸上寻找些答案出来,但见乐天脸上一直是一种淡然的模样,令人看不透更看不清乐天的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