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太监赶紧说:“第三排左数第二个。”
皇帝看了两眼,满意点头。果然年轻,长相并不是特别出色,不过周身一股读书人的沉静端方气质,让他心生好感。再一想,孙耀祖帮了他不少忙,他原先只是想立个榜样,让民间知道只要能够做出利于农事的发明,他这个国君就会有奖赏。事实证明他这个决定是对的,从孙耀祖之后,全国各地陆续有农事上的创新报上来,去年有一个府还报上来一个能够增加土地肥力的法子,那肥料一用,当地的粮食增产了一成半。
本来这样就足够了,没曾想孙耀祖还能再给他惊喜,那弩箭实在令人惊喜,有了它,大齐的军备实力能更上一层楼。
想到这里,皇帝心中有了主意。既然孙耀祖如此能干,在科举上也一步一个脚印考了上来,完全不需要他这个国君多费心思,那就给他一个好名次吧。
最后评定前三甲时,皇帝将那份考卷放在第二。
大殿上,瑞和听见自己的名字在第二位,立刻叩谢隆恩。
公布完名次后,宫中还有琼林宴,皇帝只略坐了坐,留下几句激励的话就离开了。宫中宴席自然是非常丰盛精致的,可惜瑞和并没有机会细细品尝。他比状元年轻太多,状元的年纪看起来跟孙秀才差不多,榜眼也是一个三十来岁的青年,一甲里他最年轻,所以受到了仅次于状元郎的注目。
还有他那笔馆阁体,礼部侍郎还多问了几句,以为那是他独创的。瑞和便解释说是从古籍上学来的字体,并不是他首创云云。
总之,琼林宴也顺利地度过了,出宫的时候,二甲进士连成森热情地跟瑞和打招呼:“孙榜眼,我家里人来接我了,可需要我送你回去?”
连成森此人给瑞和的印象还蛮深的,早晨排队等待进宫时,连成森长袖善舞,结交了不少贡士,听他自称是平陵侯府的公子,不少贡士都给他面子,聊得热闹极了。
瑞和欣赏这类为了自己的目的而积极出击的人,但他对连成森并不了解,所以暂时不接受对方的招揽与示好。
“不用了,我家里人也会来接我的。”
连成森笑意温和,也不在意:“那也好,孙榜眼在京城若是遇到什么麻烦,可来平陵侯府找我。”说完就走了。
“桂生!”看见儿子,孙秀才从茶棚里快步迎出来。
“爹,你怎么来了?”瑞和打量孙秀才的装扮,明白这是从早上等到现在,不赞同地说,“儿子不是说了,殿试后会有琼林宴,让你不要等在外头吗?外面多冷啊。”
“我不放心啊。”孙秀才喜滋滋的,“知道你中了一甲榜眼,我的心跟烧了火炉一样,哪里会冷?走吧,我们回家!”
回到家后,孙秀才入迷地听瑞和将今天殿试的经过,问瑞和见到皇上了没?皇上长什么样子?考题难不难,考的是什么?皇上有没有跟你说话……
瑞和耐心地一一回答,然后说:“儿子被直接授官为正七品编修,入翰林院,今后定是要在京城常住了,父亲可有什么打算?”
“我自然是回老家了。”孙秀才毫不犹豫地说,说完又顿住了,“不行,你还没娶亲,我得先跟你张罗亲事,等你成家了我和你娘才好安心在老家住。”
“父亲,儿子的亲事不着急。”瑞和表现得像一个事业狂,“即将入翰林院,儿子心中惶恐,可儿子知道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为了做出成绩,儿子这几年肯定要专心办差的,亲事的事情还是别提了,提了我也不会同意的。”
把孙秀才气得,忍不住狠狠打了他两下:“你这孩子!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你、你难道还想着那个人?”
瑞和便露出受过情伤心如死水但又倔强否认的表情:“父亲想多了,儿子就是想先做出一番事业。”
“……”孙秀才收回手,大步走了出去。不过在这一次谈话之后,至少孙秀才没有再提亲事这个话题,瑞和趁机鼓动他,让他将郝氏也接过来,一家人一起留在京城。
“我们已经有宅子了,可若是没有家人一同住,也就算不得有家了。爹,你让娘也上京来吧,京城繁华,你们在宜县辛劳了半辈子,也该来这繁荣之地享享福了。”
不停地劝,硬是将孙秀才劝得动了心。
等两人搬进了永霖坊的三进大宅子后,瑞和再劝:“这宅子如此大,儿子一个人住多冷清,下值回来冷锅冷灶,一个等儿子的人都没有……”
孙秀才下意识地回:“谁让你不肯娶亲?”
“……”瑞和被噎了一下,才知道劝说翻车了,他摸摸头不说话了,但低垂的头显露出几分沮丧和失望,让孙秀才想起了儿子小时候被自己压着读书时,儿子想出去玩自己不许,那时候儿子就会露出这种表情,让他看了心软,却又不得不硬着心肠拒绝儿子的请求。
现在的孙秀才因为毕生心愿圆满完成,心中紧绷的弦不知不觉地就松了下来,执着消散,心境就发生变化,人也柔软多了,这阵子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从前。
从前……他的确对儿子太严厉了。有时候他还会反思:是不是我对儿子太严格了?所以从小到大一直听话懂事的耀祖才会瞒着家里人与人私定终身?若是我对儿子多一点关心,而不是天天盯着他的学业,也许儿子有了心上人时会跟我这个父亲说,我还能给他安慰和鼓励?不至于让耀祖伤心到现在,提起婚事就拒绝。
“好,爹跟你娘说。”最后,孙秀才终于下定决心,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在一起,他也不放心让儿子一人在京城啊。
瑞和拜托两个侍卫,让他们护送孙秀才回乡。孙秀才回宜县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回乡下开宗祠祭祖,修建进士及第牌坊,暂时就不细说了,这边,瑞和在规定时间内到翰林院报道,成为了新鲜出炉的翰林编修一枚。
他这个职位无实职,大概类似于现代大公司的实习生,反正这里学一点那里学一点,带他的人是一位姓陈的修撰,领着瑞和去领了半人高的书,让他慢慢看,然后自己就走了。
看书正好是瑞和的所爱,因而他也不在意,认真地看了起来。这些资料都是史书,编写者都是大多都是翰林院的人,很明显这是翰林院修史的资料,乱又杂,陈修撰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态,全部都给瑞和搬过来了,也没留下什么指示。
看了五天书才将这二十来本资料看完,瑞和跟陈修撰说完,陈修撰就带他去又领了一堆。
“看吧。”多余的话也没有。
照理说,陈修撰目前是带着瑞和的人,本应该带着他学习,不管是抄录文书还是送取资料,都是让瑞和了解翰林院工作运转的法子,可陈修撰偏偏拘着他在房里看书。看书就算了,也没有个目标,更加没问上一批书瑞和看得怎么样了,这批书搬完留下“看吧”两个字就又要走,实在不像带新人的样子。
“好的。”瑞和却没有跟陈修撰分辩,连眉毛都没有多动一下。等陈修撰离开,他随手翻了翻,然后坐下继续看。
他独自一人在这隔间看书,倒也不是一看就看一整天,偶尔他会写写画画,等第二个休沐日来到之前,他就画好了一张图纸。
“桂生还在看书?”
瑞和将图纸卷卷塞进袖子里,抬头笑着说:“展风兄。”
来人是此次殿试的探花,同为翰林编修,夏探花比瑞和忙多了,带他的人也是一位修撰,带着夏探花手把手地教,听说他昨天还被带着去见习如何抄写诏令了。
夏探花正是三十而立的年纪,长相颇为隽秀,笑起来更是让人如沐春风:“快下值了,几个同年说要一起到清风楼吃晚膳,你去不去?”
“自然去的。”瑞和笑着应下来。
一甲入翰林,其他进士经过朝考,成绩优异的被选为庶吉士,入庶常馆学习,这一次聚会来的人除了一甲的瑞和、夏探花和宁状元,其他都是庶吉士。
一榜同年,当然要多多来往,以后才能互相帮助,互为人脉,今天的聚会就是必要的交际。
“桂生你已经看了半个月的书了吧?陈修撰竟打算就这么让你接着看下去?”
包间里,酒酣意浓,大家就更加放松地聊起天来,夏探花担心地跟瑞和说:“要不,我跟带我的赵修撰说一声,把你要过来吧?我们修史的人都不太够。”
宁状元抬眼:“那桂生不就将陈修撰得罪得死死的了?”
夏探花脸一僵,“唉”了一声:“可桂生就这样看书也没用啊。”
同年最容易抱团,以后都是极好的人脉资源。夏探花想着进翰林院的只有他们三个人,肯定要互帮互助的,孙桂生再继续这样没头没脑地看资料下去,就是在浪费时间。
瑞和谢过他的好意,举杯:“难得聚一次,我们别提公事好好喝酒吧!”
桌上其他几位庶吉士笑着捧场,也举起了酒杯。
宁状元推了夏探花一下,夏探花才反应过来这种场合不合适说前辈的话,赶紧也一起来碰杯。酒桌上的气氛恢复热闹,大家说说闲话,吃喝得很开心。
但第二天,陈修撰黑着脸跟瑞和说:“年纪轻轻的就想着一步登天,一点耐心恒心都没有。罢了罢了,我也不枉做小人了,我来考考你,若是你通过我的考核,我就带你一起去修书。”
瑞和眼睛一闪,站了起来应好。
第510章 夺命初恋
陈修撰的考验也简单,他从瑞和这阵子看的史书里来抽选题目。比如,某年某月某日,大齐第几代皇帝颁布了什么法令。又或者,某某年某位内阁大学士致仕之前,给当时的皇帝留下来十六个字,那十六个字是什么?
其他琐碎详细的问题更是一个接一个。
半个月功夫看一人高的各种史书资料,谁能记得这么清楚?
瑞和精神力强,经历一个又一个世界之后,记忆力也随着不停加强,现在说他是过目不忘也丝毫不夸张。面对陈修撰的考验,他沉稳地回答问题。
同室的其他翰林都顿住了,个个竖起耳朵听,越听越诧异,陈修撰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瑞和将十六字背出来,谦逊地问:“下一个问题是什么?”
陈修撰额头青筋跳了跳,总觉得这种谦逊的表情是在嘲讽自己,他一甩袖子:“勉勉强强吧!下午过来找我,我有差事给你。”说完就走。
“孙编修,你的记忆力可真好,难道你过目不忘?”有翰林问。
“差不多吧,我的记忆是比较好。”
对话结束,大家又各自工作了,陈修撰是翰林院里的老手了,资历深,众人虽看得出他在冷落新来的编修,但也不会多嘴去得罪人。
陈修撰的考核来得突然又莫名,瑞和估摸着可能是昨天晚上的聚会内容被谁说出去,然后被陈修撰听见了,陈修撰把账算在他头上,看起来是厌恶上了他。不过他也不在意,昨天之所以阻止夏探花,只是不想给夏探花添麻烦,他个人而言是不怕得罪陈修撰的。
初入翰林院,陈修撰就只是一个引路的前辈,前辈撒手不管,那就自己找机会。哪怕陈修撰就这样让他看上一年的书,他也没什么好怕的。
不过既然陈修撰让他去修书了,他就去好了。
下午,瑞和果然被带着一起去修书了。当今皇帝继位后,就开始修书,提出要修一部大齐建国到现在的史书。大齐建国三百多年,换了十几个皇帝了,发生的事情颁布的法令多得数不清,这史要修可不简单,修到现在十来年了,也还没修完。
陈修撰也是修书匠中的一员,负责是某代齐皇在位前十年颁布、废除、中断的所有律令。瑞和过来后,又得到一大堆资料,陈修撰让他将某条律令在全国范围内的实施情况全部找出来,要有理有据。好吧,来都来了,那就干吧。
就这样,瑞和换了一个地方看书、做笔记,又过了半个月,工部那边终于有人找上门来了。陈修撰吃惊地问:“让孙编修过去帮忙?”他转头看向瑞和,“他、他能帮上工部什么忙?”
翰林院和工部,两者能有什么联系?
来人客气地说:“是尚书大人让我来请人的。”
抬出工部尚书的名字,陈修撰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能放瑞和出去。
于是瑞和再次见到了周尚书。
“坐,此次请你过来,是想问你有关弩箭的事情。”周尚书抬手示意,自己坐在上首,抬手让手下人拿上来个一个匣子,在瑞和面前打开,“你看看,这弩箭有哪里不对。”
瑞和检查了一下,问:“我能试试吗?”
“跟我来。”
到院子里,瑞和看着那一排靶子,仔细地装好箭,然后对准箭靶,松口悬刀也就是扳机。扣动的那一刻,他眉头微皱,箭飞射而去,射偏了,斜斜地插在靶子边缘。
“你感觉到了吗?这弩箭的悬刀有问题,影响了准度。”周尚书沉声说,“这是一把用了一个月的弩箭,所有弩箭用了一个月后都会出现这种问题,你是弩箭的发明人,对此你有什么看法?”
“应该是设计的问题。”瑞和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使得悬刀这个部位在使用次数多之后出现损坏,大人,工部的工匠无法修复吗?”
周尚书看了他一眼:“若是能修复,也不用特地去翰林院请你过来了。”
瑞和做出羞愧的模样:“都怪下官当初没有设计好,我回去立刻重新研究图纸,一定想出解决方法。”
听了这话,周尚书才略微满意地点头:“工匠有提过几个解决办法,但无一例外都需要大幅改造弩箭,说是全部拆掉重做也差不多了。”他稍微透露,“工部精密制造的这批弩箭,数量不少,所耗极大,配给了天子近卫军使用,若是全部回炉重造,这损失——”
他露出“你该懂的”的眼神。
瑞和立刻点头:“下官明白,会尽量在原设计上做改进。”
“在改好之前,你暂时留在工部吧,弩箭的事情是机密。”
“是,下官知道了,不过下官在翰林院也有差事,那边——”
周尚书摆手:“我会替你请假的,你安心留下吧。”
当天瑞和就没有再回翰林院,认认真真地在工部里做研究。这一留就过去两三天,翰林院那边,知道他被工部借调都很好奇,还问陈修撰知不知道原因。陈修撰笑着说自己不知道,暗地里心中酸溜溜的,去问上级,上级只说是工部借调,至于借调去干什么,就不是他们该管的事情了。陈修撰面上应好,私下很不服气,同时有一些不安。
上级看出他的不服却没有多说,陈修撰在翰林也快十年了,是庶吉士留馆时入翰林的,此人的学识是够的,但心胸一直不甚宽大,这才在翰林院蹉跎了这么些年,还仍旧是个修撰。新科榜眼孙耀祖在陈修撰手下坐了半个月冷板凳,他也是知晓的,不过他并没有插手。一则,入翰林是需要长期学习的,磨磨性子也是应当,二则,陈修撰做事也有分寸,这不,前几天不就带着孙编修一道修史去了吗?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工部那边会突然来借人,还是周尚书亲自下令,想来陈修撰是有些着急和担忧了,怕孙编修得势后会来与他算账。
何苦呢?
上级摇摇头,自行做事去了。
研究了三天后,瑞和就开始做修改了,修了十天才彻底改好。周尚书拿去做测试,测试后极为满意,夸了瑞和两句就让他回去。回到翰林院的瑞和受到了同事们的欢迎,大家都很好奇他到底在工部做了什么,翰林院与工部怎么看也搭不上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