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和忙于户部的差事,也要应付今年刚来户部办差的七皇子以及其他试探的官员,回京的生活比在越省做巡抚还要累,且累的是心。
很快,他就让其他人知道,他什么派系都不想加入,哪一边都不会偏袒,在他眼中,只有公务。不管是谁的人,只要进了户部就要认真办差,不管是谁的人想从他的手里挖钱,那就是妄想,他谁的面子都不看,谁敢伸手那就剁了。
齐皇很重视户部,时常召瑞和询问,光明正大地给他撑腰。有了撑腰的,瑞和行事就更加有底气,裁撤冗官、提拔新官员,完善户部管理条例、查旧账清缺口,整治赋税问题……
菜市口又拉了一堆人去砍头,京城的宅子又空出不少。
他如此不近人情,铁面无私,有人骂他,也有人怕他。但不管怎么样,被前任户部尚书弄得跟筛子一样的户部,还是慢慢地被修补起来,变得牢固又有秩序。
新年到来,忙碌了小半年的瑞和得以放假。其实假期里他这边仍然是个热灶,即便他已经表示自己是个保皇党不站边,可还是没有人想得罪他,还是希望能跟他保持良好的关系。哪怕知道递帖子他不会让人进门,递请帖他也不会上门去捧场,但该送的帖子还是得送,那就是个尊重敬仰的态度。
闲了,瑞和便让门房将帖子都送进来,翻一翻大概就能知道现在蹦跶的是那些人了。何必呢?皇子们成年了不假,一茬茬的跟韭菜一样特别多,有十好几个呢,可皇帝还没老啊!齐皇才五十岁,金尊玉贵地养着,看起来跟四十岁人都没两样,他外放时四时八节都写请安折子回来,齐皇重视他,每次都回一个“安”字。这“安”是真的安,反正就没出现过皇帝身体不适长时间罢朝的情况。
回京后,瑞和也近距离见过皇帝许多次了,那气色是真的好,声洪如钟气势如松,去年年底的时候,还听说宫里有一个娘娘怀孕了呢。依瑞和看,齐皇还能在皇位上再战二十年。
二十年啊,就算是齐皇某个妃子现在再生一个小皇子,都足够齐皇手把手地教导长大,再托付以皇位。
现在急急忙忙地往外跳,不是找死吗?哪怕是跳得最高真的得封太子,做二十年太子试试看?那就不是一个好位置!谁坐谁找死。
孙秀云那边也接了不少帖子,她是个柔顺内秀的性子,本就不是爱热闹的人,自然也是没去的。孙清兰和孙清竹在夫家也得了许多邀约,众人都知道孙尚书一直没娶妻,将两个外甥女过继在膝下,当亲生女儿疼爱呢!好在挑的两户人家门风好,都守得住门户,照常过日子。
正月初六那天,连成骏带着妻子儿子前来拜访。郝氏身体不适,瑞和便让人去接大姑奶奶回来帮忙接待世子夫人。
等连成骏一家离开,墨盒凑上前来:“刚才平陵侯世子夫人身边的侍女偷偷给了小人一封信,说是极其要紧的事情,让小人务必悄悄给您,不能让旁人知晓。”他的语气中带着疑惑与惊疑,他对自己主子的为人很了解,那是真正“郎心似铁”,在任上时不管下头送多少美女上来,全都打发了回去,还毫不留情面地斥责。这样的主子,如何能跟朋友的妻子有私情?既然不是主子对那位夫人有私情,难道是对方想要勾搭自己主子?天啊,那可是世子夫人呢!
“想什么呢?”瑞和睨了他一眼,“把你脑子的东西收一收,像什么样子。”
墨盒嘿嘿笑:“小的也没想什么。”识相地退下了。
拆开信,入眼是一手娟秀婉约的字迹,瑞和也没见过周淑慧的字,也不确定这是不是她的亲笔。不过他也不在意,一目三行地将信看完。信里也没有说什么要紧事,只说有极其要紧的事情跟他说,约了后天在某个寺庙见面。
落款却是“萃玉敬上”,他一下子就笑了,看着落款,他倒是能确定这不是周淑慧的亲笔了,她还挺谨慎的,这信不管落在谁手里都牵扯不到她,毕竟她是周氏淑慧啊。
瑞和猜测她的意图,极有可能是遇到什么难题,事关两人的儿子连青云。这个时间节点,在上辈子的时候,周淑慧可是亲自领杀手灭了原身全家的,这辈子如何就成了联系原身想与原身见面了?
引起这种截然不同结局的原因是什么?不过是上辈子原身只是一个小小的秀才,与平陵侯世子夫人相比,就如蚍蜉撼树,灭了也就灭了。这辈子,周淑慧想要灭一个正二品尚书?怕是连念头都不敢起!
总结而来就四个字:欺软怕硬。
瑞和淡定地将信叠好收起来,然后继续在家里处理工作,后天很快到来,他根本没有出门的念头。
找了个借口出门上香的周淑慧从早等到晚,见再不回去城门就要关了,无奈返回。
“他怎么没来?怎么没来!”返程路上,周淑慧撕烂了一条帕子。她空等了一天,心弦绷紧了一整天,饭食都没心情吃,到现在又累又饿,头痛病还犯了。
迎雪也想不通啊,孙大人当年对自家小姐的痴迷眷恋不是假的,这些年也为了小姐没有成婚,今天怎么能没来呢?
第528章 夺命初恋
瑞和猜得没错,这辈子的周淑慧遇到了与上辈子一样的困难,她在惊慌之后第一反应就是:孙耀祖现在是二品大员了,这事儿掀出来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为了他自己,他也得帮忙才是!于是主动跟着丈夫去孙家拜年,让心腹侍女暗地里传信。
她想,孙耀祖当年那么爱贾萃玉,不说那份爱在十六年后还剩下多少,只说为了解开当年心上人不告而别的谜题,他都得来!再说了,孙耀祖一直没娶妻,她听丈夫说过,那是因为他心里有放不下的人。贵夫人们聚会时,偶尔也会说到大龄未婚条件极好的孙大人。孙耀祖的深情,那是许多人都知道的。
贾萃玉出现了,孙耀祖不可能无动于衷。
周淑慧设想了许多再见面时场景,在心中也设计了一套应对的说辞,下决心一定要让孙耀祖心甘情愿地帮忙。
可人没来,一切筹划都成了空。
马车颠簸,周淑慧按着额头:“回去后你派人去尚书府看看,可能他被什么事情绊住了。”
“是。”
迎雪这些年也培养了一些心腹侍女,费尽全力也终于将自己的丈夫拉到世子夫人这一边,忠诚于世子夫人。她身为内院的嬷嬷,出二门都很引人注目,虽不能将小少爷的秘密告诉丈夫,但一些外出打探的事情还是能交给丈夫去办的。
丈夫亲自去了一趟,回来说:“我跟门房打听了,门房嘴严什么都不愿意说,不过堵在尚书府门口拜见送礼的人不少,许多人都等了一天了都没能进去,他们都说今天没见尚书府有马车或是轿子出来,想来孙大人今天是没有出门的。”
“会不会是生病了?”迎雪问。
“应该没有生病,并没有大夫上门呐,且我还听说,今天户部侍郎上门了,还留下吃午饭了。”
迎雪忧心忡忡地回复周淑慧:“可能是孙大人公务繁忙。”
这话连她自己都不相信。
周淑慧的脸沉得像水,迎雪的眼睛也垂下来。她的儿子,唯一的儿子现在还在别人手里,现在生死不知。
她是忠心耿耿的婢女,但她也是一个母亲。她忍不住问:“姑娘,该怎么办呢?”
“那个人说要你拿一个我的最大的秘密交换书杭,你觉得背后之人会是谁?”周淑慧轻声问,“是大嫂,还是侯夫人?”
“总离不开他们二人,您不是说他们结盟了吗?也可能是他们一起做的。”迎雪咬着下唇,跪下,“姑娘,我就书杭一个孩子,生他的时候还伤了身体不能再生了,求姑娘您救救他啊!”
“你先起来,我正在想办法。”周淑慧叹气,“他不愿意见我,我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也许事情并没有到那种地步。”迎雪急急地说,“奴婢看背后的人就是想抓您的把柄,这才抓了书杭来要挟奴婢,小少爷的身世只有奴婢和您知道,背后的人不可能查到。他们既然要您最大的秘密,我们就送一个给他,他们如何知道是不是您最大的秘密了?奴婢发誓,一定不会说出小少爷的秘密的!”
话是这么说,可自己哪个秘密都很重要,如何能说出去授人以柄?
不过看着忠心婢女,周淑慧心软了:“好。”她仔细地想了想,决定了,“她们不就是想要我的管家权吗?你就跟她们说,我在管家的时候挪了公中的款项,开了两间铺子,这个把柄不小了,她们一定满意。”
这就是愿意拿自己的管家权还有两间铺子来赎自己的儿子的意思了,迎雪感动落泪:“谢谢姑娘!谢谢姑娘!”
两天后,书杭就回来了,不过瘸了一条腿。
侯夫人拿到证据后就去找侯爷告状,平陵侯也心疼继妻,到底是年纪轻轻就嫁给他做填房,没曾想孩子还没养住,怀着的也掉了。唉!少年夫妻老来伴,他对妻子也是有感情的。妻子拿来的证据都是全的,老二媳妇也的确不像样,他就遂妻子的意,将管家权收回来给妻子。
侯夫人便提拔大房的儿媳妇,婆媳二人合作起来管家,皆大欢喜。只有世子夫人的院子开始安静下来,似乎主动退让。
时光在此时终于分叉,在上辈子的这个时候,周淑慧借着管家权旁落一事,对外称头痛病再次发作。后来从庄子上来送东西的一个管事婆子说,嵩城那边来了一个神医,治偏头痛很有效果。周淑慧便决定过去一趟,跟丈夫说:“你也不必担心我,我带足了人手过去的。且嵩城那边的庄子是我的嫁妆,自接手以来就没有正经梳理过,这几年的收成越发不好了,此番过去,我顺便理理事,想来是忙不过来的,灿儿在家就劳骏哥你费心照料了。”
因着才打压了周淑慧的气焰,大获全胜,侯夫人以为周淑慧这是在示弱,也并没有怀疑她的头痛病是假的,毕竟周淑慧的头痛病已经好些年了,时不时就要发作的。
就这样,周淑慧去了嵩城,用重金雇佣来道上的杀手,灭了孙家一家,修正了她当年心软留下了的重大隐患。
这辈子,周淑慧是没有胆子灭口了,连念头都没有过。处理完这件事之后,她趁机退居二线,反正她的儿子已经定下了六公主,自己又是名正言顺的世子夫人,侯夫人是不敢太过打压世子这一房的,老侯爷还活着呢!
她示了弱,想来那边就不会过分盯着她了。
不过,她还是有烦心事。
孙耀祖为什么没有来赴约呢?难道真的已经放下“贾萃玉”了吗?她心中有些酸涩,当年其实她也动了情的,青涩年轻的少年秀才,看着她的眼神都带着柔软的光。过了十六年了,她早就将当年心弦颤动的感觉忘了,但现在孙耀祖也遗忘了贾萃玉,她还是不太高兴。
这一边,瑞和虽没有赴约,但因他早就收买了周淑慧院子里一个普通的三等婢女,那边的消息隔三差五就会送过来,听着平陵侯府里的局势变化,以及迎雪十二岁的儿子失踪又被找回来等消息,他很快就将事情连了起来。
看来周淑慧跟婢女迎雪的感情是真的深厚,这才舍得下管家权和两间铺子。
在那之后,瑞和并没有留过多的精力在周淑慧身上。再忠心的奴婢,那也是一个人,是人就有弱点。周淑慧的敌人从迎雪身上撬开过一条缝,就一定会继续往下撬!除非周淑慧能下狠心掐断源头,不然的话这一次的事情只是一个开始。
可背后的人会束手旁观让迎雪死吗?迎雪再忠诚,舍得抛下瘸腿的独子去死吗?
而他要做的就只是等待。
果然,在那之后周淑慧开始担心起以后。迎雪的儿子能被拐走一次,就能有第二次,自己还有多少东西能够折腾去赎人呢?她跟迎雪主仆情深,她完全没有杀迎雪灭口的想法,想了很久才想得一周全的主意,找来迎雪说要放她的奴籍,让迎雪带着孩子离开京城。
迎雪大惊,在周淑慧细细的讲解下她知道,这是主子对她的关爱。想起瘸了一条腿的儿子,她含泪点头:“奴婢走了之后姑娘可一定要护好自个儿。”
三天后,迎雪的儿子因脚伤高烧不退死了,迎雪抱着孩子的尸体投身火海,放的火将自家的屋子全烧光了。
“她竟这般狠心?”侯夫人听到消息忍不住坐直了,“迎雪真的死了?”
“挖出来两具焦炭,应该是死了。”
“肯定是她动的手,给我查!世子夫人杀害心腹侍女,其中必有隐情。”侯夫人下命令,目光阴鸷,“迎雪手中应该有她一个天大的秘密,之前那件事怕是让她起了戒心了。”那是一个比贪墨公中款项还要严重的秘密,所以周氏才舍弃了用了二十多年的心腹侍女。
到底是什么秘密呢?
时间飞快,新出嫁的孙清竹也怀孕生子了,她的福气好,生了一对龙凤胎,母子均安。郝氏抱着孩子,眼睛红红的:“好福气的孩子哟,外曾祖母疼你。”
孙清竹的婆家也是欢天喜地,婆婆握着郝氏的手连连夸赞:“不愧是您老人家亲自带大的姑娘,贤良淑德、恭谨孝悌,到我们家里没有谁不夸的,真真是一个好儿媳妇!您把这么好的孙女给了我们家,我们家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谢您才好!”又保证,“我问过大夫了,大夫说这怀双胎伤身,虽清竹生产顺利,但也多少伤了些元气,我啊在这里跟您保证,一定会好好地照顾清竹的,还有老大,他要是敢对不起清竹,我第一个打断他的腿!”
这番话说得敞亮,郝氏也满意极了。
等回了尚书府,郝氏脸上的笑容才落下来,来找瑞和:“看来龙凤双生的血脉是郑家那边带来的了,看见清竹的龙凤胎,我就想起郑家……现在的生活就像一个梦,你说郑家真的不会找上门来吗?”
瑞和扶着她坐下,亲自给她奉茶,笑着说:“您放心,他来不了的。”
“可是有什么缘故?”
瑞和淡淡地笑:“他写和离书隔年就去参加秋闱,落榜了,他不甘心继续考,三年后再次落榜。家中不仅一个铜板都没剩,还欠了一堆债,他就歇下科举的心思,打算跟父亲一样开私塾。不过他的名声坏了,几乎招不到学生,后来将束脩降到很低,这才招到学生。”
“看来他的日子过得也不错。”郝氏还有一些怨。
“那倒也没有。大概五年前吧,郑坤欠了大笔的赌债,就把已经有亲事的女儿从婆家抢回来卖了,后来把儿子也给抵债了,当地正好换了一个新县令,那县令是个正直无私的性子,知道郑坤的所为极为恼火,认为郑坤读了那么多圣贤书却品德败坏,不堪为秀才,因此上报州府,得省提学官批复后革除了郑坤的功名。杀鸡儆猴,当地士人圈的风气为之一肃。”
郝氏愣了一下,随后感慨:“这是报应啊。”
“是啊。”瑞和没有说的是,那个县令是广宁府出身。
第529章 夺命初恋
郑坤正经开了几年私塾之后,不知道怎么染上了酒瘾和赌瘾,时常误了课堂。日子一长,学生就全都走光了。在这期间,郑老太苦撑多年的身体终于熬不住,撒手归西。月娘做秀才娘子才几年,就只剩下一个空名头,什么实惠都没有。丈夫靠不住,只浑浑噩噩地喝酒赌博逃避,不帮忙养家就算了,还倒贴债!
这种日子过不了几年,月娘就受不住了,她狠狠心给女儿许了亲事,给一户庄户人家做了童养媳。至于儿子,这是郑家的独苗,再不必多担心的,郑坤再混账,能把独子饿死不成?
然后月娘就跑了,在一个清晨带着一个小包裹跟着一个客商离开了当地。这是她第二次逃跑,上一回是躲避婆家逼迫守寡,所以逃回娘家,又算计着让姨母垂怜将她接过来住。等到了姨母家,稍住了几天她就知道自己有机会了,所以她哄着姨母让姨母心动,偷偷帮她与表哥牵线。一切都是那么地顺利,后来她还生下了龙凤胎,大吉之兆!但那吉祥没有持续几年,到现在来看,当年的算计真是败得一塌涂地。
第二次,她却来不及多加挑选了,再不走的话郑坤那个混蛋可能要典妻抵债了,所以她再次跑了,也称得上及时止损。
不过她并没有过上好日子,客商富裕,每到一个地方就置一门妾室,她费尽心思勾引得以跟着一道走,却到底已经没有当年的貌美多情,整个人如被敖干的老菜帮子,客商很快就对她不耐烦了。加上她当年生龙凤胎坏了身体再也不能生,客商抛弃她完全没有一丝犹豫。
后来,她被客商卖了,辗转地被过了一道又一道的手,最后死在了某个下等妓院的偏僻潮湿角落。临死之前她回顾自己这一生,最怀念的有两个时候,一是初嫁时与丈夫你侬我侬,二是守寡之身在姨母家受到了热情周到的照顾,特别是她的表嫂,那真是一个如水般温柔可亲的女人啊,怜惜她的遭遇,待她十分好,一点家务都不需她干,只让她陪着孩子们玩就行。
黑暗中,月娘大声咳嗽,心中充满了无限悔恨。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福至心灵,突然明白了自己这一生痛苦的源泉来自哪里,那就是找了一个又一个靠不住的男人,最后也葬身于男人之手!
“若、若有来世,我一定擦亮眼睛,找一个绝顶的好男人!”
好吧,看她这样样子,还是未曾醒悟。
自以为参透真理的月娘含恨而终。
而郑家,郑坤欠下大笔债务,面临着被打断腿的危机。他已经把房子卖了,还把给人做童养媳的女儿也硬抢了回来卖掉了,能卖的都卖了,还能再卖什么?他将儿子推出去:“我把他给你们!给你们!”
儿子一脸懵,随后眼睛红了。
讨债的人看了看郑坤的儿子,狞笑着点头,正好他家缺个上门女婿,这个小子的老子以前到底是个秀才,想来也继承了两分读书的天分,反正他家有的是钱,以后供这小子读书,等有了功名之后自己的女儿就能跟着享福了。
“这可是你的独生子,你当真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