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娘也哭:“娘,我害怕,娘,二皇子他、他不会放过我,不会放过你的……”
许氏给她擦眼泪:“你听娘说,等一下咱们是要进宫的,娘教你怎么说话,你一定要死死记住……”
听说自己与二皇子是堂兄妹,挽娘惊呆了,都不会哭了。
“别怕,别怕。”许氏也恨极了,“你爹是个混账,当年我才十四岁,他就将我的身子骗了去,我以为他会来娶我,结果他一去了无音讯。你外公他们都说,他是一个骗子,我还为他说话,想着他是不是出去做生意出了意外,心中担忧极了……结果他竟然是荣亲王!他害了我,还害了你!他便是不要我就算了,你是他的亲女儿,理应照顾你,结果他没有良心,让你跟着我在市井里长大,没有靠山没有背景,二皇子看上你的美色,竟就这样将你掳走,我找了你几年,怎么找都找不到……还好!还好有贵人将你的消息告诉我,我才能找到你啊!”
挽娘花了很长时间才吸收了自己的身世真相,可她更害怕了:“欢、欢欢——”
许氏叹气:“他……唉。所以我要在门口将事情闹大,只要闹大了,你和欢欢才不会被悄无声息地弄死。那些贵人,只有自己的命自己的名声才值钱,我们……都不值一提。”见女儿害怕,许氏很心痛,抱着她劝,“你想要活下来,就听娘的话,等一下我们会进宫,会见到皇上,娘、娘也没有见过皇帝老爷,可为了你,娘什么都敢做,你若是想让欢欢活着,就赶紧收起眼泪!”
马蹄踢踏踢踏地穿过大街与护城河,稳稳地进入皇城。
永旭帝知道挽娘的母亲在二皇子府外大肆宣扬很是恼怒,这种事情传出去,皇家都成为他人的笑柄了!
本来他想悄悄将人处理了,以后找找一个说辞粉饰过去,现在却不能够了。那么多人听见许氏的话,若是今天许氏与挽娘母子突然就死了,关于皇室的风言风语就能席卷整个京城。哪怕能重罚压下,暗地里仍会有人谈论,他一想起有人在偷偷嘲笑皇室,他就怒不可遏。
成立金鳞卫的契机其实有二,一是想要制约衔芳斋,不让衔芳斋在内廷一家独大,二是他偶尔会听见宫中伺候的宫女与太监议论主子们的事情,什么立太子、什么嫔妃得宠不得宠,什么他这个皇帝修仙很傻等等,这些是他们能随便讨论的?简直目无尊上,冒犯尊主,令人气恼!果然,成立金鳞卫后,宫中风气肃然一清,宫人们老实办差,也不敢嚼舌根了。
此时的永旭帝,比几年前更加敏感多思,也更看重身后清名。想他登基以来励精图治,自夸一句明君完全不为过。他又立志修仙,想要往那更高远之处去,抱负远大,若是有一日他飞升而去,世人说起他时一定都会是溢美之词。可如果有人说,他的儿子做了乱伦之事,他这个父亲不是也跟着丢人吗?他无法忍受这些。
无奈,他只能下令,让挽娘他们进宫,免去其他人的窥视与打探。
瑞和回宫后,见到的就是压着火气的皇帝。
“二皇子呢?”永旭帝压着怒火问。
“回陛下,二皇子殿下去了北大营练兵了,已经差人去请。”瑞和答道。
“哼!”永旭帝心中恼怒,掀翻了一块砚台。
“陛下,奴才有一言不知道该不该说。”瑞和躬身说。
“说吧!”
“陛下,奴才知道您是担忧皇家脸面,可这事急不得,怎么说挽娘也是荣亲王爷的女儿啊,陛下是一片苦心,可来日若是荣亲王——”瑞和没有将话说全。永旭帝却听进去了,最佳料理时机已经错过,现在已经无法悄悄处死挽娘,的确不能再瞒过荣亲王。
“召唤荣亲王进宫吧。”永旭帝吩咐完后看向瑞和,“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主意?”
瑞和憨笑:“陛下英明神武,奴才心中想什么陛下都猜得到。”
永旭帝这才笑了:“快说吧,你啊,三句话里有两句是夸朕的,都不知道你这憨厚的面相,怎么会如此油嘴滑舌。”
“奴才是有从心所发,绝无半句夸大。”瑞和义正辞严地说道,“陛下的英武,那是满朝皆知举国皆晓的,奴才不过是实话实话。”见永旭帝心情好了,才说出自己的想法。
“那位许氏在二皇子府面前喧哗,却并没有证据证明说挽娘与二皇子是那种关系,其实她是误会了。挽娘是早些年去上香时遇上强盗被二皇子救了,到二皇子府时,已然怀上身孕。那时候,挽娘头部受伤失了记忆,是二皇子妃怜惜她将她留在府中,如何会是许氏说的二皇子强抢民女呢?这不过是误会,总归是一家人,误会解开就和气了,一家人怎能有隔夜仇呢?想来荣亲王也是体谅陛下的。”
瑞和边说,边看永旭帝的脸色,谨慎地补充道:“至于许氏,实在是不识大体,一派市井妇人的无知做派,想来也没那份福气入荣亲王府,到时候将她打发到庙里清修也就是了。挽娘虽是荣亲王爷的血脉,却未婚产子,行为不检,合该一同去清修。都是弱女子,山中岁月难捱,再过两年兴许就能赎完罪了。至于那个孩子——”
永旭帝的左边眉毛轻轻动了一下,这是厌恶的意思。
“又是天足,又双眼盲了,六岁的孩子跟三四岁一样瘦小,如果不是挽娘精心抚育,怕是活不下来。”
永旭帝舒出一口气:“是啊,可怜的孩子。”
荣亲王听召进宫,只与永旭帝独处了不到一刻钟就出来了,许氏、挽娘与欢欢,他一个都没有见。本就是被丢弃在二十多年时光里的人,突然蹦出来带来的不是惊喜,而是惊吓灾祸与耻辱。
许氏不停地默背贵人教给她的话,但她根本没有见到皇上,才进宫不久,与女儿一起就被送出宫,然后一路出城了。
“欢欢!我的欢欢!”挽娘无所谓去哪里,只是痛苦失去了孩子。
许氏也一头雾水,这、这跟贵人交代的不一样啊!
如何能一样呢?这些布置,不过是为了做障眼法,不让人猜到瑞和身上。皇帝不可能屈尊见她们,影响内廷皇帝的心思的人,不过是那么几个人。瑞和利用了许氏她们,却没想让她们死,许氏与挽娘的爱子之心让人动容。错的不是她们,她们凭什么要偿命?
在许氏的不安中,出了城又走了半个时辰,突然出现一般强盗,争斗间马车突然失控,最后坠落悬崖。金鳞卫指挥使没有亲自去送,而是留在城中喝茶吃点心,护送挽娘许氏的只有四个金鳞卫,四人都受了轻伤。
“那些强盗不与属下痴缠,一门心思截马车!”回来复命的金鳞卫如此说道。
金鳞卫指挥使面色极为难看,丢掉茶杯亲自策马去查看。他领着人费劲地下悬崖去看,只看到摔碎的马车以及几片血淋淋的碎布料。
很明显,掉下悬崖的挽娘母女已经被野兽吃掉了。
“回宫!”他丢掉碎布,心跳如鼓。
消息是与二皇子从京郊北大营回来了一起传回皇宫的。
听到消息的那一刻,永旭帝的脸色沉得吓人。
“老二,倒是真的好气魄,好!好!好!”
永旭帝嘴里说着夸奖的话,眼神却丝毫不是那么一回事,他觉得自己被冒犯了,哪怕他本来也想让挽娘他们去死,可现在是想要她们活着的!
第606章 权宦
事情是瑞和让人办的,他在金鳞卫里其实也有自己人。早在察觉到永旭帝想要建一个特务组织的想法后,他就开始准备了。后来金鳞卫建立,他笼络的人有几个被选了进去,此番金鳞卫指挥使出宫办事,里头就有一个自己人。
劫马车的强盗,则是闵侍郎安排的,非常可靠。金鳞卫里面有内应,与强盗里应外合,这才将计划顺利完成,将事情办得天衣无缝。如果顺利的话,现在挽娘母女已经换了装束,坐船南下了。
做了这么多,为了就是将屎盆子扣到二皇子身上。想要将一个势头如日中天还有军中人脉的皇子拉下马,靠的从来不是外力,而是帝心。
帝王心术难测,共通点就是多疑,在这个档口上,有胆子有本事做到这件事的就只有二皇子了。荣亲王的性子,永旭帝非常了解,既然已经与他这个皇帝商量好,让许氏与挽娘去清修,然后慢慢“病逝”,就不会出手杀人。
狠得下心且有能力手段杀人除掉祸患的,只有二儿子。
不用瑞和引导,永旭帝自己就怀疑了,倒是省了瑞和不少功夫。但表面上,瑞和还是要劝,让他息怒。有些话他不好出面,于是朝对面一个太监轻轻眨眼,那个太监知机,立刻也跟着劝:“陛下,让许氏二人去清修祈福是您的旨意,二皇子殿下虽暴躁些,但对你一直都很恭敬,此事还是需要调查一番,您请息怒。”
不劝还好,一劝永旭帝更生气了。正好二皇子求见,他怒喝:
“让那个逆子进来!”
二皇子也一肚子火,他后院那么多女人,他几乎不能每一个都记住名字。喜欢的时候都是卿卿,不喜欢的时候就丢到脑后,放在后院里自生自灭,是死是活,这方面他是从来不管的。挽娘?那是谁?不过紧跟着金鳞卫的人到的府中人提醒,说是那个生了一个残疾孩子的女人,他就记起来了。
更生气了!
那个挽娘长什么模样,二皇子已经完全记不得了。但他记得,后院有一个女人生了一个天生残疾的儿子,他连看都没有去看一眼,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想着让那孩子自生自灭。今天他正在北大营练兵,忽然就有金鳞卫找来,说父皇召见他,要谈“挽娘的事情”,他还在疑惑挽娘是谁。
随后又听府中人说了府门口的事情,二皇子恼怒极了,早知道会有今日之祸,当初挽娘生下不吉孩子时,就该让人将她与孩子一起弄死。谁知道她会是荣亲王叔的女儿?哪怕已经不记得与她的亲近过程,二皇子仍觉得一阵恶心。
紧赶慢赶进宫,他完美“错过”了想要与他通消息,说挽娘与许氏母子意外身亡之事的幕僚,带着不恰当的情绪见到了永旭帝。
他是真的觉得自己委屈,委屈极了!他堂堂一个皇子,要什么女人没有呢?竟然曾经拥有过那么一个女人,还生了孩子,想想就觉得无法忍受。更深层次的原因,是二皇子知道自己不能背上与堂妹乱伦的臭名,这对他竞逐皇位是极大的污点。
于是,见了永旭帝后,二皇子先陈述自己对挽娘的身世不知情,自己也是这件事的受害者的事实,然后哭诉对不住荣亲王叔,想要跟王叔当面致歉,要打要骂他都受着。最后才说,这是一段孽缘,与皇室颜面无益,他会与挽娘分开,到时候对她如亲妹妹,至于孩子的出生是一个错误,等孩子长大懂事后一定会为自己的血脉而觉得耻辱,现在孩子还不知事,不知世道险恶,他这个做父亲的决定,送孩子离开这个不欢迎孩子的地方。
瑞和在一旁听着,感慨别看二皇子看起来莽,好色又暴虐,脑子是真的不差!怪不得大皇子视二皇子为劲敌,百般防备千般打压,两人势同水火。但他垂下眼睑,并不担心永旭帝会被说服,这可是天家,天家父子的关系可比寻常百姓父子的关系复杂得多了,永旭帝这几年又更加多疑,他已经认定是二儿子灭口许氏挽娘母女,现在听二皇子说得越合理合情,他就越觉得是二儿子做的。
听听,做都做了还来自己跟前假装谦恭地提议,以为自己这个皇帝是白做的,让他想欺瞒就欺瞒吗?
永旭帝最恨有人欺瞒,他虽退居问仙楼,但如果有人敢以为他就万事不知可随意拿捏,那就大错特错!
“许氏与挽娘母女已经掉落悬崖,生死不明了。”永旭帝沉声说道。
正在表演的二皇子愣了一下,最大的污点就这样没了,他一时欢欣忍不住露出惊喜的模样。等见永旭帝怒然地看着自己,二皇子才后知后觉,赶紧做表情管理露出惊讶悲伤的模样:“竟发生这种事情?父皇,难道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装?你还在朕面前装?”愤怒的永旭帝将砚台丢向二皇子。
好像皇帝都喜欢丢砚台,且准头都挺不错的,瑞和抽空给自己讲了个笑话,表面上面露惶恐,跪下来请永旭帝息怒。
满殿的太监宫娥跪了一地。
“父皇,儿臣冤枉的,儿臣才知道这件事,马不停蹄就从北大营赶回来了,还是从您这边才知道挽娘许氏出事的,还请父皇明察啊。”二皇子立刻喊冤,都躲都不敢躲,任由砚台精准地砸到自己额头上,哐当落地后又滚了两圈,带着清香的墨水洒落在地面上,黑乎乎一大片。
二皇子被这一砸,疼痛让他的脑子更加清晰。他虽欢喜挽娘已死,但也知道自己是被算计了,父皇还怀疑是他动的手。谁干的?左不过自己那几个兄弟!老大最有嫌疑。
“父皇,父皇息怒!儿臣如何会做出这种残忍的事情?挽娘、挽娘怎么说也是儿臣的堂妹,虽说我们有一些不好外道的过往,但没有您的准许,儿臣从来不敢自专……”
二皇子越辩解,永旭帝越听不进去,还觉得二儿子死不悔改,呵斥他回府禁足,闭门思过。
灰头土脸的二皇子刚出宫,贵妃娘娘就来求情了。
永旭帝烦躁得很,觉得连建章宫的空气都充满浑浊,想要回问仙楼那清气卓然之地修炼。
“让贵妃回去吧,现在天气热,无事别出来了。”开口就让贵妃禁足。
多年来与皇后斗得天昏地暗,自矜身份的贵妃娘娘还是第一次被禁足,登时觉得建章宫外头的太监宫女侍卫都在看自己笑话,竟连多的一句话都不敢说了,拿帕子捂脸口中呢喃着“头晕”,就被贴身宫女紧张地抱住,紧张地护送回宫,还叫了太医。
这番做派并没能成功给她遮羞,保住多少体面,在皇后的放纵下,后宫很快就在说贵妃在建章宫外被永旭帝口谕禁足之事。后宫姐妹间说话都不会直言,大多都喜欢用一层“关怀友爱”来装饰,内里都是刀光剑影,字字带刺句句开刃。
送永旭帝去问仙楼后,瑞和回建章宫隔壁的衔芳斋。衔芳斋离建章宫很近,此时里头有郎朗读书声,瑞和看了一眼课堂就去了后头,他在这里有居室。
“干爹,儿子给您请安了。”居室里坐着一个小太监,见他进来赶紧站起来行礼问安。这是他另一个干儿子,叫做木栓。
“坐吧,有什么事?”瑞和坐下,接过对方递过来的一盏茶,水温刚刚好,他夸了木栓一句“茶泡得好”,就见木栓眼睛发亮,满脸欢喜。
“干爹,儿子有事情跟您禀报。”木栓压下喜意说起正事,“儿子偷到了明尊大师新炼的丹!”说着掏出一个小小的盒子双手奉上。
瑞和放下茶盏,接过盒子。明尊护国大师进宫也有好几年了,除了刚开始时时常炼丹给永旭帝,这几年已经很少炼丹了。据明尊大师说,他现在正在研究飞升丹,那丹药服用之后会有飘飘然飞升仙界的快感,长期服用便能飞升。永旭帝听后自然大力支持,没了明尊大师炼制的强身健体丹后,他觉得身体没有那么轻盈了,所以就让问仙楼其他道士帮忙炼丹。明尊护国大师进宫时,只带了两个徒弟,这两个徒弟继承明尊大师的衣钵开始炼丹,但炼出来的丹药效果并没有明尊大师炼的那样好,永旭帝吃了只觉得不尽兴。
为了让皇帝尽兴,其他道士自然要竭尽所能。可不知道为什么,永旭帝就是觉得还是国师的丹药好。
“明尊大师的丹药?”瑞和有些吃惊,众所周知,明尊大师现在正在炼制飞升丹,这难道是飞升丹?他打开来看,一股香味扑鼻而来。
“帕子。”瑞和伸手,木栓赶紧去开箱笼,拿出一方素白的帕子。
用帕子将丹药拿出来,瑞和凑近了看、闻、还用小刀刮下来一点粉末去尝味。
粉末入口,瑞和闭着眼睛品,心中震动。
里面有五石散。
自从道士们进宫之后,瑞和就开始关注这个世界的炼丹材料,确定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出现过五石散这种高危药物。
现在出现了。
第607章 权宦
眼睛睁开,木栓正期待地看着他:“干爹,怎么样?”
瑞和端起茶盏喝了两口,将盒子合起来,问他:“你确定是从明尊法师的丹炉里拿的?”
木栓坚定地点头:“是,是儿子亲手拿的,手还烫到了呢。”他伸出双手,上面果然有烫伤的痕迹。
“儿子怕被看出端倪,假装清理丹炉的时候被烫到,陈道长放儿子的假,儿子才去找药来擦。”
他很自豪,觉得自己做得很干净,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你啊。”瑞和点点他的脑袋,“你以为满宫里只有你一个聪明人?明尊大师炼制丹药,里头有多少颗药他心中定然有数,在丢药的当口你烫伤了手,他肯定怀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