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写了圣旨,自己给自己继承了武安侯府爵位,再将爵位传给卫振泓的儿子,可这份诏书不适合泄露出去,只有他与经手那份圣旨的内阁大臣知悉,他还记得那位大臣当时的表情,好像看见什么无法理解的东西。
想来也是,都做皇帝了,还执着一个小小的侯爵之位做什么?
因而,虽然看起来他已经完成了委托者继承侯府的要求,但他还是觉得有些担忧。
对此系统460有些疑惑:“虽然联系不上委托者,可做皇帝比做侯爷强得多,他不可能会不满意的。”它觉得宿主太小心了。“宿主,你登基那一天收到了有史以来最多的打赏,观众们喜欢看这种剧情。”
“是么?感谢他们的支持,只是对我来说委托者的意愿很重要,没有他们就没有每个世界的我,他们给我报酬,我理应消除他们的遗憾,满足他们的愿望。”他托着下巴,调出弹幕屏幕来看,眼睛因为笑意而有了轻柔的弧度,弹幕了有许多鼓励他支持他的留言,于是他的眼睛弯成月牙,“好吧,我又有信心了,谢谢你们。”
他从卫氏族中选了几个孩子带进宫里来,以养子的身份开始抚养。每一个他都精心教导,若是做不成太子也没关系,只要足够出色,日后他都会给予合适的差事。
太上皇因此找上他,有些欲言又止。
若是十年前,有人跟卫捍平说有一天他会做皇帝的爹,他一定会哈哈大笑,觉得这是一个最有趣的笑话。可人生就是这般无常,他真的成了太上皇,心心念念的重振家族的愿望也得以实现,超出预期百倍。
这一切就像在做梦。
不过美梦在知道皇帝要挑选族中十岁以下孩童进宫抚养开始就清醒了。他等了好几天,等着事情尘埃落定,卫氏的孩子们在春晖所住下来了,武安侯府却安安静静的,泓儿的两个孩子都没有被选中,在妻子的追问中,他终于坐不住了。
卫捍平的来意,瑞和很清楚。
“怎么说泓儿也是你弟弟,之前你越过他将爵位给了荣寿,外头就已经有不少风言风语了。如今——你你是不是对泓儿有什么意见呢?我们是一家人,你可以与我直说。”
妻子还不知道真相,卫捍平决定瞒着她一辈子,她为大儿子对小儿子的“不重用”而伤怀。卫捍平却认为,其中必定有着他所不知道的秘密。
瑞和轻笑:“总该跟您解释一下的,泓儿当然是我的弟弟,但我无法信任他,无法放下芥蒂。”他将卫振泓曾被万林恩蛊惑,对他生出背叛与伤害之心的事情说了。“那时候他年纪还小,万林恩死后,泓儿没有人引导,最后放下了对付我的计划,一个曾经为了世子之位就放弃我这个兄长的弟弟,如今有了更大的权势,我难道就能信任他了吗?父亲,我不能。”
万捍平目瞪口呆,他的脑子里划过许多东西,他猛然问:“林恩,万林恩是你派人杀死的?”
“不是。”
没等万捍平松一口气,瑞和说:“是我亲手杀死的。”
万捍平眼睛瞪得像铜铃。
出宫回武安侯府时,万捍平的心情还十分激荡无法平静。从来没有这一刻让他清楚地认识到,卫振善是一个多么陌生,甚至完全不像他记忆中的家中嫡长子了。
怎么会有这种人?
在知道自己的身世后,为了清扫威胁能够不眨眼地杀掉一直对自己关爱有加的舅舅?
哪怕、哪怕再权衡利弊,也无法那么干脆利落做出那种决定吧?他回想起当年大舅哥意外死亡前后大儿子的表现,真是越想越惊悚。
回到家中时,妻子派人来请他。夫妻俩在宫里住了小半月,实在受不了就搬回来了,善儿将隔壁因抄家而空出来的宅邸也划过来充进武安侯府中,改建工程目前正在收尾中。他站在原地看着不远处的在屋顶工作的工匠们,恍惚想起这才过去半年不到,他与家人的生活就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物是人非。
等见到妻子时,他的愁绪更添一重。
“如何?善儿怎么说呢?”万柔娘期待地问。
万捍平看着一身华服满头钗环的妻子,之前善儿起事时,妻子日夜睡不着觉,忧心忡忡,言语中还有几句对大儿子的埋怨。等到大事已成,她还是睡不着,这一次却是因激动欢喜。他喜欢妻子这种性格,像春日山涧流淌的泉水一样,清澈又纯粹,不管过去多少年都不会变化。夫妻三十几载,万捍平一直维护着妻子的单纯,一些伤害她的东西都被他拦在外头。只是这一次他犹豫了,难道还能继续瞒下去吗?
“善儿也是,都说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泓儿是他亲弟弟,不拉拔亲弟弟如何说得过去呢?卫氏族人再亲,还能比亲弟弟还亲吗?荣寿荣安又不是不出色,他就一个都瞧不上,偏得费劲巴拉地在族里挑孩子,搞得族里的孩子反倒是比自家亲侄子还要更尊贵似的……”万柔娘便是这样的性子,在自己夫君面前还有什么不好说的呢?善儿无妻无子,她听其他贵夫人试探,善儿可能是在选继承人了。继承人?最合适的难道不是荣寿荣安吗?这才是与善儿血脉最近的亲侄子啊。
不应该呀!善儿都做皇帝了,她与丈夫还有婆婆都有封赏,族人都加官进爵,连顾家怀玉都得了礼部左侍郎的差事,凭什么泓儿什么都得不到呢?自家兄弟难道不比外人值得信任?唉,泓儿闲赋在家也要两年了,若不是善儿起事,泓儿也不需要放弃在理县的差事跟他们一起藏起来,躲避前燕皇的迫害。如今善儿成了皇帝,泓儿却没有差事没有爵位,什么都没有,万柔娘怎能不着急?
她实在是想不明白,也有诸多不满。侯府爵位越过小儿子给了孙子,她就觉得对不起小儿子了,现在又搞这一出,她看着小儿子低落的神情,心都要碎了。
“捍平?我跟你说话呢。”万柔娘见丈夫在走神,嗔怒地拧了他一下。卫捍平终于回神,他下了一个决定,这事得跟柔娘说了,不然的话以柔娘的性子,今后为了泓儿与荣寿荣安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对善儿说出什么话来。
那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他不愿意看着妻子因无知而做出惹怒善儿的事情来,而卫氏得到的荣华富贵已经够多了。
好歹善儿挑的继承人是从卫氏选的,要是他想从原燕氏皇族中选,那更是理所应当!
“柔娘,有件事我想跟你说。”
武安侯府中,卫振泓知道父亲从宫里回来了,他心中烦闷,又有无法诉诸于口的期待。这几年对他来说何尝不像一场梦呢?但这个美梦有瑕疵,他空有皇帝亲弟的虚名,却得不到一丁点实际的好处,这让他不得不惊疑地猜想,难道大哥就真的那么小气,揪着十几年前的芥蒂不放吗?他委婉地在母亲面前诉苦,想来父亲今天从宫中应该得到回复了,结果到底如何呢?
卫振泓没等到想要的结果,等来了母亲病倒的消息。
万柔娘病倒,络绎不绝的客人前来探病,都被万捍平拒绝了,连万柔娘的娘家嫂子也不例外。疯了十几年的万夫人在瑞和起事那一年突然清醒了,瑞和早就看出来她是借着疯病发泄无法安放的绝望情绪,也是在保全自己,唯恐背后未知的行凶者继续对万家下手。忍辱负重十几年,如今她最恨的人当上皇帝,为了儿子的前程,她不得不放下所有恨意,重新与小姑子联系感情。
“我是柔娘的嫂子,柔娘病了我竟不能探望吗?”万夫人老了许多,装傻十几年,眉眼间残留下刻薄与偏激的痕迹。
万捍平叹气,还是拒绝,扛着万夫人的骂声将人送出门。
老夫人在游廊下看着儿子从外头回来,眼中有担忧:“你这就将真相告诉柔娘了?便是真的要说,也该先试探一番,给她一些心理准备。”
“柔娘的性子我最明白了,若是给她缓和的时间,她不知道会自己发散到什么地步,不如干脆全都告诉她。娘,你别担心,我这么做有我的想法,她是我的妻子,我得护着她。”
万捍平本以为老夫人会不赞同,没曾想老夫人露出赞许欣慰的神情:“你既然能这样想,我也就放心了。捍平,我活不了几年了,以后卫家的事情我管不了。”
“母亲!”
“你且听我说完,善儿是卫家的孩子,也是大卫的皇帝,只要你能记住这一点,日后卫氏就一定能平安顺遂。你可明白了?”
卫捍平忍不住眼眶微涩,郑重点头。
第930章 嫡长子
后来,卫振泓还是什么都无法从皇帝手中得到,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为官过程中借势,当地豪强权贵都不敢欺负他,他从基层开始拼搏,遇到的困难比其他人少很多。
即便如此,在瑞和肃清官场,重整官制,改革晋升通道之后,卫振泓还是花了十几年才一步一步从地方爬到中央,在灵城做官。
大他一岁的万征玉的性格没有他坚韧,他在瑞和当上皇帝之后,更加没有拼搏之心了,什么差事都干不长久,只说自己是皇帝的表弟,理应身居高位“做大事”。有人攀附他有人嘲笑他,时间是最好的镜子,水退去之后露出河床,他的虚荣很快被揭穿,拥簇他的人瞬间散去还反踩一脚。
当年略显憨厚的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彻底换了模样,万捍平多次受妻子委托为万征玉安排差事,多次下来已经完全不想帮忙了。
“柔娘,征玉已经被你嫂子养坏了。”
万柔娘不喜欢丈夫这么说,万捍平反问:“上次你嫂子来府里看你,你们闲聊了些什么我都一清二楚。泓儿都是凭自己的本事升上来的,凭什么征玉就能例外,你嫂子总说善儿对不住万家,理应对征玉做出补偿,这种话从十几年前就在说,一说就是十几年,征玉每每听着你嫂子说这种话,如何还能静下心来,生出勤勉之心呢?”
万柔娘张嘴要反驳,卫捍平立刻说:“你又要说你父亲救了善儿,万家对他有恩了吧?唉,柔娘啊柔娘,你便只记得恩,就把你哥哥做的事情全忘了吗?若不是你哥哥出意外身亡,泓儿该被他挑唆着把善儿害了!是,当年善儿年纪还小,可你哥哥不是孩子,即便当年未曾铸下大错,错了就是错了!”
看着妻子执拗的表情,卫捍平有些心累,他不愿意跟妻子说这种直白的话,往她胸口插刀子,可他看着威严日隆的皇帝,已经不敢再将对方当自己的儿子来看待了。
那是一个成熟的皇帝了,十几岁时就显出坚定柔韧的心性,二十几岁时就有统领边城十八城的魄力勇气和能力,三十岁时自立为帝,从未学过一丁点帝王之术的人却如一个天生的帝皇——一年一年看着,卫捍平越发敬畏。
“恩”,得皇帝自己认,对一个皇帝挟恩图报,那份恩又并不纯粹,这不是在自取灭亡吗?
自家已经足够风光了,八年前母亲去世,皇帝以国丧治之,举国哀悼,禁三月宴乐婚嫁,皇帝不顾内阁劝阻,还服丧了一年。卫氏中有德有才之士也在各自的差事上做出功绩,皆有升迁封赏,十几年过去,卫氏发展得繁荣锦簇,俨然成为了灵城头批顶尖世家之一。
养在宫中的卫氏之子们,全都被教导培养得出色挺拔,大年夜宴上一溜儿站在那里给皇帝念祝词时,如青松绿竹般,各个都是难得的人才。谁都得承认,在养皇子上面,大卫立国皇帝比前朝崇文皇帝强得多了!
荣耀吗?卫氏当然是荣耀的。卫捍平轻轻瞥一眼台下的两个孙子,荣寿带着弟弟坐在一众侯爵堆里,脸色平静,荣安城府没有荣寿深,眼中不可抑制地溢出羡慕与向往来。
作为亲祖父,卫捍平当然心疼。
再看向身侧的妻子,妻子脸上的笑意都是僵硬的。
于是卫捍平的心疼,又为妻子添上一分。
可下一刻他看见手腕上缠绕的佛珠时,就像有一盆冷水兜头浇下,他瞬间就冷静了。
这佛珠,是他母亲临终前留给他的。
母亲……
有时候卫捍平不得不承认命运的存在,在不知道善儿的身世时,母亲对皇帝极为疼爱,仿佛是天生的祖孙缘分。等皇帝登基,母亲却又第一时间摆正对皇帝的态度,还不停敲打他提点他。临走前,还将这串用了十几年的佛珠给他,希望能时时提醒他。
于是在卫捍平的掌舵下,武安侯府一直平平安安的,他的长孙荣寿将爵位坐稳,娶名门之女为妻,繁衍子嗣,卫氏嫡脉枝繁叶茂。得不到皇帝信重的儿子振泓,也脚踏实地谋外放的差事,十几年下来也有所成就。
这辈子,卫捍平已经没有遗憾了,除了妻子他还放心不下。
“柔娘,我病了许久了,以后不能时刻提点你,你总是听不进我的话,让我如何放心得下?”
万柔娘愣了,然后落泪:“你说的话我都听就是,为何要说这种话来伤我的心?我们说好了一起到白头,你难道要丢下我吗?”
为了妻子的晚年,卫捍平狠心撇过头:“你之前也是这般说的,我已经不信你的承诺了。”
“捍平!”
卫捍平第一次用强硬手段,唬得万柔娘心肝俱裂,什么都听从了。
过几日万夫人又来了一次,结果万柔娘陪着卫捍平去佛陀山了,管事说:“太上皇身体欠安,说是要到佛陀寺小住数月,斋戒祈福,以求安康。”
佛陀寺是皇家寺院,万夫人是去不得的。只是她不安心,偏要过去试一试,最后被拦在山脚下,怎么求情让通传都没有用。
过了几日,宫中发出立太子诏书,皇帝立抚养的第三子为太子,普天同庆。其他养子们也被他统一安排了差事,开始正式办差,瑞和跟他们说:“朕手头只有两个王位给你们,只看你们谁当差出色就给谁,日后你们想要王位,可就得问太子要了。”
经瑞和一手教导的最出色的养子,也就是太子笑眯眯地说:“儿臣遵旨。”
其他养子个个信心十足,纷纷保证定会认真当差。
宫中,瑞和正与顾怀玉一起听戏,顾怀玉乐滋滋地说:“还是你这边的戏好听,我在外头怎么听都觉得比不上宫里头的戏。”
四十多岁的顾怀玉已经成了礼部尚书,太子的正式册封礼需得他来筹备,此番进宫来,他就是来给瑞和回禀太子册封礼的筹备进度以及太子选妃之事的。商量好正事后,瑞和就请他听戏,顾怀玉听戏听得入了迷,连连赞叹,口中还跟着唱。瑞和瞅他一眼:“我听太子说,你给他带了清风苑新出的戏本子。”
顾怀玉被噎到了,咳嗽好几声:“太子怎么什么都跟你说!”
见瑞和面露得意,顾怀玉哼哼两声:“知道你得意,跟我炫耀有什么用,我儿子虽然叛逆了点,可只要我咳嗽一声,他就跟鹌鹑一样老实!”
两人私下的相处没有发生多大的变化,顾怀玉继续乐滋滋地听戏,还跟瑞和借戏本子:“我就不跟你借人了,省得外头有人说我恃宠而骄有失尊卑,你把这出戏的戏本子借我,回头我让我府中的戏班子排练起来,等我娘下个月寿辰正好能唱,你说成不成?”
“成。”
出宫回府,门房说:“老爷,家中来了客人,夫人说等您回来就跟您说一声。”
“是谁?”
“回老爷,是六奶奶。”
顾怀玉“哦”了一声,转头上马,吩咐随从:“跟夫人说一声,就说我还有差事没办完,就不回家用晚膳了。”他自个儿跑酒楼去吃饭,没曾想遇到了英国公,英国公见了他十分热情,偏要请他吃饭。到底是一国国公,顾怀玉得给这个面子,叹着气落座。
其实顾怀玉对英国公印象就那样,早年万征章被人目睹失踪于宁河公主府的事情就不说了,当时善儿也说,身为丈夫维护妻子,这事没道理可讲。后来英国公养外室,才真正让顾怀玉瞧不上呢。也是缘分了,宁河公主的女儿后来定给了顾家三房的一个孙子,那个孙子在族里排行第六,因而那位县主也被称一句顾六奶奶。
善儿起事时,顾怀玉也受到牵连,前燕皇不敢对百年世家顾氏下手,但也多有为难,那些时间里,顾怀玉过得实在艰难。连带着家里晚辈的婚事都受了影响,宁河公主当时是要退亲的,但县主对顾六情深义重,死活要嫁,宁河公主也没有办法。
结果风水轮流转,善儿登基后,只封了前大燕皇帝为安乐侯,赐居静宁山,封前大燕东宫太后为一品国夫人,其他燕氏皇族全都剥夺所有前朝封号爵位,宁河公主也不例外。若是跟其他公主一样只是剥夺了尊号也就罢了,只要财富仍在,后半辈子仍不缺富贵。失去公主封号后,宁河公主成了燕十三娘,还没等她调节好心态,就被抓进京兆府。新上任的京兆伊拿出了燕十三娘在做公主期间数次暗杀大卫开国皇帝的证据,以及拘禁杀害抛尸皇帝表哥万征章的线索。
杀人偿命,燕十三娘被判斩首示众。她的志向与野心随着头颅落地而彻底消散,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燕十三娘只有满心惶恐。
燕十三娘已死,皇帝开恩,祸不及丈夫儿女,英国公没有受到牵连。
但明显英国公已经被吓破了胆,他自行请旨卸下了燕十三娘嫡出长子的世子之位,为燕十三娘守孝后,过了孝期后将外室袁玉娘抬进来做侧室。
如此,顾怀玉对英国公很是瞧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