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除夕,嘉靖五年的最后一天,明日将会迎来嘉靖年号的第六个年头。古北口关城上空炊烟袅袅,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肉香和酒香,那一排排的营房都贴上了春朕,尽管大老粗们的字都歪瓜裂枣的,而且还别字连篇,但也给这片风沙苦寒之地增添了几分喜庆的年味。
国家富强就是好,苦哈哈的大头兵们每月能按时领到军饷,逢年过节还能撮公家一顿丰盛的大餐。
此时,只见营房前的空地上,门板搁在板凳上作桌,摆出了长长的流水席,油汪汪的红烧肉、烤得金黄的全羊、焖得酥烂豆腐、香喷喷的葱油大饼,关键还有酒,这天寒地冻的一杯热酒下肚,那滋味,爽啊!
驻兵们围坐在一起大块剁颐,嘻笑怒骂,好不快活,这一顿时是他们这些战场厮杀汉的团年饭!
“来来来,大家敬谢将军一杯!”一名千户模样的军官端起酒杯行到了谢三枪面前。
在此值得一提的是,王守仁被调走后,谢三枪接替了古北口关城的防务,不过他的职位是古北口守备将军,相当于卫指挥使,麾下有五千六百人,而他的顶头上司乃蓟州镇总兵仇鸾。
谢三枪与仇鸾是同科武进士,而且他是头号状元,而仇鸾则是武探花,不过,仇鸾还有世袭咸宁侯的身份,所以反倒坐到谢三枪头上去了。
谢三枪虽然有点不爽,但毕竟年轻,吃些亏也不是什么坏事,而且他身后是靖国公徐晋这尊大神,后台硬得很,所以没人敢小瞧他,包括仇鸾,表面对他也是客客气气的。
这时带头向谢三枪敬酒的千户叫何九儿,老兵油子了,镇守古北口越过二十年,去年博迪大汗打破古北口时,这货侥幸没死,直接从百户成了千户,因为上面的都战死了,军官名额不够,所以让他这个百户顶上,捡了个大便宜。
这个何九儿武艺一般,领兵也一般,但是优点是听话。谢三枪初来乍到,此人用着顺手,所以便暂时用着了。
“敬将军一杯!”大家纷纷站起来向谢三枪敬酒。
谢三枪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大声道:“诸位弟兄,今日是除夕,大过年的本应该尽兴,但是身为军人,守士有责,所以大家不能多喝,谁他玛的敢喝醉,本将军把他剥光了绑城门口,用冰水淋鸟。”
众人哄堂大笑,何九儿大声道:“将军说冰水淋鸟,都听清楚了吗?”
“将军能不能用热水,顺便加点皂角搓一搓?很久没洗了都。”有人大声凑趣道。
谢三枪一本正经地道:“热水那够,不如热油吧,再加点盐巴炸了。”
众人再次哄堂大笑,大头兵们的欢乐就是如此简单,一顿除夕聚餐便在嘻笑怒骂和各种荤段子中愉快地进行着。
忽然,刚才戏说要用热水洗鸟那位仁兄张大了嘴巴,惊讶地指着天空呜呜大叫,因为这货嘴里塞满了红烧肉。
众人循着他的所指望去,顿时面色大变,谢三枪蓦地跳了起来大喝:“抄家伙上城头。”
只见天空之上,正有数股狼烟升腾而起,这是烽火传讯,表明有敌来犯了。
“娘稀匹,该死的鞑子,过个年都不安生!”
“草他大爷的!”一众丘八骂骂咧咧地跑去抄家伙冲上城头。
谢三枪登上了古北口关城的城头,举目往北边望去,果然见到烟尘滚滚,显然正有大队人马往这边迅速奔袭。谢三枪暗暗奇怪,鞑靼左翼和右翼正打得不可开交,哪有空来犯边?
谢三枪取出双筒望远镜观察了一会,脸色却越来越古怪了,从服饰上来看,这支来犯的骑兵确是鞑子没错,可是队形散乱,丢盔弃甲的,更像是在逃命。
约莫盏茶的功夫,这支马队奔到了城外半里,而更远处同样有大一股扬尘滚滚而来,谢三枪见状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轰……
城头上一声炮响,烟柱冲天而起,这是一发空炮,没有放炮弹,作用是警告。那支鞑靼骑兵听到了炮响,果然放慢了速度,缓缓停在城外五十米开外,胯下的战马呼哧呼哧地喘着大气。
“这里是大明的关城古北口,来犯者死!”谢三枪气沉丹田,对着城下厉声大喝。
话音刚下,便见城下的队伍中驰出来一骑,马上之人一边打马接近,一边高举着双手大喊:“城头上的大明将军,在下乃鞑靼使者赤鲁不花,上次来过的。”
谢三枪定眼一看,发现果然是一个多月前来过的鞑靼使者赤鲁不花,据说这位仁兄被自己姐夫晾了半个月,最后花光了银子灰溜溜地回察哈尔去了,。
“啊哈,赤鲁花光,本将认得你,这大过年的,你又来干嘛?”谢三枪大笑道。
赤鲁不花脸皮一阵乱颤,干笑道:“在下的名字叫赤鲁不花,不是赤鲁花光,请将军打开城门让在下入城,在下要面见贵国天子。”
何九儿冷笑道:“呸,你算老几,我大明天子岂是你想见就见的,更何况你带这么多人来的,哪里像是要出使的样子,马上滚,哪里来的便滚回哪里,否则让你尝尝我大明火炮的滋味。”
此时,远处的扬尘越来越近了,追兵将至,赤鲁不花急得想哭了,大声道:“将军,我们后面有俺答的追兵,能不能先放我们入城?”
谢三枪自然不会傻到把数百名带有兵器的鞑子放入城呢,更何况另一股鞑子马上就要杀到了,天知道是不是诡计!
赤鲁不花见谢三枪无动于衷,自然知道对方不信任自己,不由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此时,依萨娜从队伍中策马行出来,来到赤鲁不花旁边。
城头上的明军都露出惊讶之色,因为这个女子还抱着一名四五岁的小男孩!
依萨娜仰头望着谢三枪,用字正腔圆的汉语喊上去道:“小女子依萨娜,乃库登汗的姐姐,这是孛儿只斤?门图,库登汗的亲弟弟,求求你们打开城门让我们进城吧,俺答的人正在后面追杀我们。”
谢三枪面色微变,依萨娜他不知道,但门图他是知道的,乃库登汗达赉逊唯一的亲弟弟,姐夫提出的三个出兵条件中,就有一条是让门图到大明为质。
“你们为什么会被俺答的人追杀?”谢三枪此时已经信了六七成,但为了安全起见,还是问清楚再说。
巴图焦急地道:“俺答攻陷了汗庭,大汗可能已经身死,俺答不肯放过我们啊。”
谢三枪浑一颤,这岂不是说俺答已经击败了左翼,统一整个鞑靼了?这也太快了吧,姐夫还想两翼再继续自相残杀呢!
此时,追兵终于到了,那些汗庭侍卫本来就只剩下三四百人,此时吓得四散各自逃命去了,只剩下数十骑忠诚的护在依萨娜姐弟跟前,不过都怕得发抖。
阿尔斯楞率着千余铁骑冲到关城前停下,傲慢的他连城头都懒得看,只是冷冷地盯着依萨娜姐弟,喝道:“依萨娜,你们不应该逃到大明的!”
依萨娜面色苍白,她握紧刀冷笑道:“那我们应该逃到哪里?勇猛的阿尔斯楞将军,你告诉我!”
阿尔斯楞沉声道:“大明是我们鞑靼的死敌,投靠大明不可饶恕!”
“呸,现在是俺答想要我们的命,我们别无选择,阿尔斯楞,达赉逊在哪?告诉我!”依萨娜大声质问道。
阿尔斯楞沉默了,片刻才道:“达赉逊已经回归山神的怀抱了,他很勇敢,是自己回到山神的怀抱的!”
“你杀了他,你杀了达赉逊!”依萨娜面色苍白,眼泪滚滚而落。
“哥哥!”小门图放声大哭。
阿尔斯楞策马缓缓逼近,诚恳地道:“依萨娜,跟本将回去吧,我会请求俺答汗饶恕你们!”
依萨娜咬牙切齿地道:“你拿俺答的人头来,我便跟你回去!”
阿尔斯楞眼神蓦地变得凌厉起来,缓缓地举起了狼牙棒道:“既然你不迷不悟,那本将便送你们姐弟去跟达赉逊团聚了!”
崩……
一支劲箭从城头上激射而来,阿尔斯把狼牙棒一横,轻松将劲箭挡了开去,这才缓缓抬起头与谢三枪的目光对上了,不可一世地喝道:“本人乃俺答汗座下大将阿尔斯楞,现在处理族内事务,不关你们大明事,休得多管闲事!”
谢三枪气乐了,跑到我大明的关城前杀人,竟然还敢说我们多管闲事,见过嚣张的,没见过如此嚣张的,不削你丫的,小爷就不叫谢三枪!
“放箭!”谢三枪一声令下,城头上顿时箭如雨下,阿尔斯楞虽然勇猛,终究不是三头六臂的,扫落了十几箭后不得不后退躲避。
“呸,还以为有多厉害,弟兄们,且随本将出城削他娘的!”谢三枪大喝一声下了城头,跨上战马,点齐两千骑便打开城门直接杀去。
正所谓初生牛犊不畏虎,更何况此时已经确定那个小男孩就是门图,如此大功就在眼前,谢三枪又岂会错过。当然,谢三枪之所以如此大胆,是因为发现对方只有千来骑,人多打人少,不打白不打,白痴才不打,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