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龙抬头,又是一年的春耕节,朝廷照例举行隆重的春祭仪式,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国泰民安。不过今年的春祭跟往年大不相同,因为位于京城四郊的天坛、地坛、日坛和月坛已经建成,开始实行按照四时节气分祭天地日月。
这个主意本来是严嵩提出的,只是这位明史上的第一权奸还没来得及“发光发热”就歇菜了,所以礼部左侍郎兼翰林大学士夏言,很荣幸地主持了改制后的第一年春祭仪式,徐晋也参加了。
徐晋一直认为这种盛大的祭祀仪式才是真正的劳民伤财,不过眼下是封建社会,人们敬畏天地鬼神,皇帝自称天子,连皇权都是天授的,祭祀自然而然就成为国家的头等大事,徐晋这个穿越者也只能入乡随俗了。
当然,这种盛大的祭祀仪式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增进了民族凝聚力和民族自豪感,中华文明延续了数千年,祭祀天地鬼神已经成为中华文的一部分,直至二十一世的今日,国人逢年过节还是会祭拜天地鬼神,这一习惯并将会一直传承下去。
春耕节之后,京城下起了绵绵春雨,寒风夹杂着雨丝飘飘洒洒,连绵数日不绝,这让打算外出郊游踏青的大户人家少爷小姐们十分苦恼,不过农人们却是喜笑颜开。正所谓一夜春雨贵如油,连日春雨对地里庄稼可是天赐的补品,一年之计在于春,春种的时候雨水足,今年丰收可期。
这场春雨沙沙沙地下了六天,真个是染绿了柳树,淋醒了青蛙,而这些呱呱叫的青蛙仿佛都钻进了靖大国公的心里,闹心啊,因为按照原计划,二月初十将是出兵的日子,这场小鸡撒尿般的春雨偏偏下个不停,道路泥泞必然会极大地妨碍行军!
幸好,二月初八这天,恼人的春雨终于停了,连续两日阳光明媚,和风细细,天公作美啊!
嘉靖六年二月初十,京城北面的德胜门前,旌旗十万招展,寒光铁甲,刀枪如林,杀气凌霄。京营五万大军整装待发,加上各路民壮役夫,总人数超十五万之众,正是: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
临时搭建的高台上树起两面大旗,一面是红底镶黄边的“明”字大旗,一面是黑底红边的“徐”字帅旗,两面大旗高高飘扬,威风凛凛。
只见嘉靖帝朱厚熜一身金光闪闪的铠甲,手按剑柄,意气风发地立于高台上,看上去拉风之极。徐晋同样浑身披甲,腰挂长剑,头盔上的红缨被料峭的春风吹得纷纷扬起。
在翰林学士夏言抑扬顿挫地宣读完讨伐俺答的檄文后,嘉靖当场拨出宝剑大喝:“祭旗!”
一众兵将单膝着地齐呼万胜,震得地动山摇,天地失色。看着台下这支雄壮之师,嘉靖这小子俊脸通红,像喝醉了酒一般,这一年多来,他连作梦都在想着北伐一雪之耻,今日终于盛行了,而他对徐晋有着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仿佛只要徐晋出马,胜利已经是预订了的一般。
这也难怪,当嘉靖还是个十岁孩童时便遇上了徐晋,亲眼看着他科举一口气通关,看着他打山贼,打宁王,当上皇帝后,又看着他剿矿贼,灭倭寇,胖捧西洋人,据南洋,伐东洋,退俺答,几乎事无不成。
可以说,嘉靖对徐晋的信任是从小就建立起来的,根深而蒂固!
祭旗完毕后,嘉靖将一柄尚方宝剑亲手交给了徐晋,郑重地道:“正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此次出兵北伐俺答,道阻且艰,朕特赐徐卿尚方宝剑一柄,准许你先斩后奏,一切便宜行事,唯愿徐卿旗开得胜,马到功成,对了,一定要把俺答的脑袋提回来见朕。”
徐晋单膝跪倒,双手高举过头,郑重地接过尚方宝剑,大声道:“谢皇上,臣必不负吾皇所托!”
徐晋说完便站起来,把尚方宝剑一举,三军将士齐刷刷地跪伏于地,异口同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出兵!!”徐晋气沉丹田大喝,众将乎齐声咆哮:“万胜!万胜!万胜!”
轰轰轰……
三声炮响过后,在雄壮的鼓点声中,大军随即开拨,沿着官道浩浩荡荡地往北进发,目标——古北口!
徐晋正打算上马,嘉靖这小子却是神神秘秘地把他叫到了一边,徐晋疑惑地低声问:“皇上可是有密旨?”
嘉靖左右瞟了一眼,发现随行的侍卫和大臣都在远处,于是飞快地往徐晋手里塞了一块红色的东西,双像作贼般叮嘱道:“快收起来贴身藏好,千万可别丢了。”
徐晋有点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暗自捏了捏那玩意,似乎是一个丝绸质地的三个角形小布袋,禁不住低声问:“皇上,这是?”
嘉靖嘿嘿一笑道:“反正是好东西,不过现在还不能看,赶紧贴身藏好。”
徐晋满腹狐疑,不过还是忍住了好奇,把这玩意藏了起来,朱厚熜这小子见状才满意地挥了挥手道:“徐卿出发吧!”
远处,一众大臣看着嘉靖和徐晋君臣二人之间的小动作,既好奇又妒忌,果真靖国公徐晋深受皇上宠信,简在帝心,旁人根本比不得啊。
徐晋向着嘉靖躬身一礼,然后转身行到阵前,亲兵们正牵着坐骑在等他,其中一名亲兵身形格外高大,浑身古铜色的皮肤就像个铜人一般,得胜钩上挂着一柄让人咋舌的斩马刀,像块门板似的,估计有五六十斤重,分外的惹人注目,赫然正是老丈人谢擎。
话说这次出兵北伐,为了自家女婿的安全,老丈人谢擎也是没得说了,竟然亲自出山给徐晋当护卫,就连大舅子谢一刀也被他拉上阵了,两大绝顶高手,稳了!
徐晋那坐骑匹乌云盖雪已经送给薛冰馨了,不过偌大的大明,要找出一匹好马来并不难,只要跟嘉靖说一声,这小子便立马让御马监给徐晋弄来了一匹骏马,名曰月光,据说有着大宛名马——汗血宝马的血统呢。
徐晋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这匹马浑身毛色纯白光泽,没有一条杂毛,奔跑起来就像一束流光,起名叫月光倒也贴切。
“参见大帅!”亲兵们见到徐晋纷纷屈膝行礼。
徐晋点了点头,目光望向附近两人,这两人正是依萨娜和赤鲁不花。
凡事都讲求名正言顺,大明乃正义的王者之师,出兵鞑靼自然需要有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了,而这次出兵讨伐俺答的理由有两个,其一是俺答去年侵略大明,兵围大明京城,大明这次出兵是要以牙还牙,其二是俺答杀死鞑靼大汗达赉逊,谋逆篡位,有违人伦道德,大明要替天行道,为门图姐弟主持公义。
如果说第一条理由是为了激发国民同仇敌忾之心,那么第二条理由就是为了争取鞑靼人的人心,毕竟门图才是鞑靼大汗的正统继承人,俺答杀死堂侄抢夺汗位,毕竟名不正言不顺,现在明军打着为达赉逊报仇,为门图出头的旗号,一下子便占据了道德制高点,同时也能拉拢一部份忠于达赉逊的旧部,即使不能拉拢,削弱一下鞑靼人的抵抗之心也好。
既然是打着为门图出头的旗号,总得带上个脸熟的人回去吧,要不然如何取信鞑靼人?而门图还太小,并不适合从军,所以徐晋便带上了他姐姐依萨娜,还有赤鲁不花这货,门图则留在京城,名为保护,实则为人质。
只要牢牢地控制着小门图,倒是不虞依萨娜和赤鲁不花耍花样。
“见过靖国公爷!”赤鲁不花向着徐晋行了个抚胸礼,而依萨娜却是牵着缰绳站于马旁无动于衷,绷着脸似有敌意。
徐晋也不在乎,一个受了气的丫头片子罢了,何必跟她一般见识呢。徐晋朝着赤鲁不花点了点头,然后踩着马蹬飞身上马,月光的前蹄踢了踢地面,发出一声洪亮浑厚的马嘶,声如穿金裂石。
“真是一匹好马!”谢擎禁不住大赞道。
依萨娜撇了撇嘴道:“马确是匹好马,不过到了战场上也是一副亮眼的好靶子!”
“闭嘴,兀那胡女好生无礼,到底会不会说人话?”赵大头厉声喝道。
赵大头这货头大额高,一对猪腰眼本就凶神恶煞,此时嗔目怒瞪,面容更是狰狞凶悍,猪腰眼丝丝释放着凛烈的杀气,依萨娜当场吓得变了脸色。
徐晋倒也大度,摆了摆手道:“无妨,她说得对,这匹马确实太过醒目了。”
赵大头闻言挠了挠大头惊道:“那大帅要不要换一匹坐骑?小心驶得万年船啊!”
“不用了,本帅又不是冲锋陷阵,出发吧!”徐晋挥了挥手,众亲兵立即翻身上马。
“靖国公且慢!”
徐晋在一众亲兵的护卫之下,正打算出发,便听到身后有人高声呼叫,于是回头一看,只见翰林侍读学士徐阶正牵着一名小童快步行过来。
依萨娜见到那名小童又惊又喜,连忙跳下马迎了上去,大叫:“门图,我的亲弟弟。”
原来徐阶牵着的正是五岁的小门图,他欢叫一声,飞快奔过来扑入姐姐依萨娜怀中。
徐晋目光望向徐阶,后者施了一礼,不卑不亢地解释道:“门图恳求下官,希望能够亲自向姐姐道别,为人师者,只能满足他这个请求,还望靖国公勿怪!”
徐晋微笑道:“无妨,本国公让小门图拜子升为师,就是要让学习我大明的伦理纲常之道,了解我汉人源远流长,博大精深的文化,子升才华横溢,学富五车,还望你释心教导之。”
徐阶连忙道:“靖国公过誉了,下官定会释心教导,不负靖国公所托!”
两人说完会心地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依萨娜和门图两人用鞑靼语吱吱咕咕地说了一大通,最后洒泪依依惜别,小图门行到徐晋马前,像模像样地行了一个抱拳礼,然后用蹩脚的大明语道:“门图……靖国公,见过,拜托照顾姐姐,不尽……感激!”
徐晋哈哈一笑道:“忠顺王的明国语的进步很大,放心,本国公在此保证,你姐姐不会掉一汗毛!”
话说嘉靖已经封了门图为忠顺王,顾名思义,就是要忠诚顺从于大明,而徐晋让门图拜徐阶为师,学习孔孟之道,意图便也不言自明了,这是在为鞑靼彻底纳入大明版图作准备啊!
“靖国公,谢谢,杀死俺答,哥哥,为他报仇!”小门图连比带划地表达自己的意思,小脸憋得通红,显然十分激动。
徐晋点了点头,义正辞严地道:“俺答狼子野心,杀死侄儿谋权篡位,罪不容诛,天理难容,本国公这次出兵讨伐之,定为你哥哥达赉逊讨还公道,报仇雪恨!”
小门图眼圈一红,他虽然只有五岁,但他永远忘不了哥哥达赉逊掉落马后,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追赶,并且挥手大喊,让他和姐姐快逃,一定要好好活着的绝望情境。
“谢谢靖国公!”小门图扑通地跪倒在徐晋的马前,郑重地叩了一个头,依萨娜想阻止,手伸到一半还是缩了回去,因为她了解弟弟的心情。
徐晋连忙下马,把小门图扶了起来,这位虽然注定是个傀儡,但好歹名义上是皇帝亲封的郡王,跪自己这个国公不太合适。
徐晋扶起了门图,目光扫了一下徐阶,后者立即会意,上前牵过门图的小手道:“忠顺王,我们回去吧,大军要出征了!”
门图点了点头,着对姐姐依萨娜挥了挥手,然后被徐阶牵着,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徐晋看了一眼眼圈红红的依萨娜,微笑道:“依萨娜郡主请放心吧,徐子升乃饱学之士,他会教导令弟成才的!”
“成才?”依萨娜眼神鄙夷地冷哼一声,然后愤然转身上马去。她可不是只有五岁的小门图,她很清楚徐晋让弟弟拜徐阶为师的目的,无非是从小给门图洗脑罢了,分明就是用心不良,不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现在也只能忍了,待借助明军复国后再作打算吧!
对于依萨娜的无礼,徐晋只是洒然一笑,一个十八岁的少女罢了,也就是比小门图难搞一些,实在不行便生米煮成熟饭,当然,咱们的靖大国公是断然不会为国“捐躯”的,即使煮饭也会另外找人,譬如朱厚熜这小子,后宫那大,安置个把女人还不容易?
“哈——嚏!”
正在大内侍卫的簇拥之下登上御辇,准备打道回城的嘉靖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咦,谁又在念叨朕了?莫非是芝儿妹妹?”嘉靖揉了揉鼻子暗道,脸上却是露出了幸福的傻笑。
“来人,牵朕的坐骑过来,朕不乘御辇了。”嘉靖当即下了御辇翻身上马,带着几十名大内侍卫脱离大队策马离去。
一众随行的大臣不禁面面相觑,实在不明白皇上又抽了哪门子风,翰林学士夏言急忙追上前揪住一名太监询问,这才得知皇上是要去小时坊徐府看望永秀郡主。
一众大臣闻言便都心里有数了,皇上看望永秀郡主是假的,跑去见靖国公的义妹贺芝儿才是真的,不过,只要皇上不离城,大家倒是放下心来,就怕这位爷一时兴起,偷偷地跟着大军前往古北口。
话说现在皇上整日围着贺芝儿转,曾经还在太液池中试爆水雷,所以贺芝儿的身份如今几乎全城皆知,这位姑娘嫁入皇宫只是迟早的事,唉,到时靖国公的身份就更加显贵了!
且不提嘉靖是如何兴冲冲地跑去会他的芝儿妹妹,话说徐晋在亲兵的护卫下之来往古北口进发,走了一段路后,他终于忍不住掏出了嘉靖偷偷塞给他的那样东西,赫然正是一个一枚三角形的香包,不对,应该是一只平安袋。
徐晋不由无语了,一个平安袋而已,用得着神秘兮兮的吗?搞得像做贼似的!
这只平安袋是用黄色的丝绸缝制的,做工十分精细,散发着十分淡雅的香气,闻起来十分舒服!
徐晋打开平安袋一看,里面果然装着一张平安符,只是看起来十分眼熟,咦,这不是广济寺开光的平安符吗?
徐晋终于认出来了,这张平安符跟小婉她们送给薛冰馨的一模一样,不由心中一动,记得那天小婉她们到广济寺礼佛,永福和永淳也同去了,莫非是……?
徐晋闻了闻平安袋上散发出来的淡淡幽香,脸上不由露出一丝古怪之色,这只平安袋不会是永福公主送给自己的吧,嘉靖这小子偷偷摸摸的塞给自己是什么意思?
徐晋正琢磨着,忽见正在右前方策马的依萨娜竟然眼神古怪瞥来,表情中分明带着一丝恶心。
徐晋不禁暗汗,连忙把平安袋给收了起来,擦,什么眼神?这胡女不会以为老子跟皇上是哪种关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