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麦简直不知道说什么了:“哥,真犯不着。”
江春耕坚持:“我觉得犯得着。”
冬麦便不说话了,她哥真倔。
不过她想想,又有些心酸。
她想,哥哥对自己的过于小心,其实是因为之前的伤痕,他是生怕自己出半点意外吧。
一时看着窗外,冬麦随口道:“哥,等这次我们挣了钱,你就过来和沈烈一起干吧,你看二哥挣了不少钱了,你也赶紧挣钱,以后还得给咱满满盖大房子呢。”
她是想哥尽快走出来,能过上好日子。
江春耕略沉默了一会,才道:“我也是这么打算的,等从首都回来,我就和彭厂长提一声吧。”
冬麦听着这话,不知道怎么,她感觉到了哥哥情绪中的一丝异样,说不上来的感觉。
她看了一眼江春耕。
江春耕却面色平静,淡淡地说:“给人家干活,总应该有始有终,等人家找到合适的接替,再说离开的事。”
冬麦顿时明白了,忍不住笑出来:“哥,你真厉害,干了才几个月,你已经是彭姐那里的顶梁柱了!其实上次,彭姐还给我夸你呢,说你能干,还说你做事其实挺踏实,说她一开始倒是错看了,白白折腾你半天。”
江春耕听这话,也笑了下,却没说什么。
两个人很快到了彭天铭工厂外,过去找了彭天铭,江春耕说明了情况,之后犹豫了下,才道:“彭厂长,我妹夫现在过去首都,我妹这里,就得麻烦你了。”
他说得很客气。
彭天铭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之后说:“我和冬麦关系很要好,是最好的姐妹,用得着你这么托付吗,我们谁跟谁啊!”
这话却是有点呛人,甚至有火药味,冬麦有些疑惑地看向彭天铭。
她并不觉得彭天铭是这样说话的人。
不过江春耕却并没在意,只是平静地说:“行,冬麦和彭厂长是好姐妹,她在这里由彭厂长照顾,我就放心了。”
彭天铭剥了一个栗子给冬麦吃,看都没看江春耕。
江春耕:“我走了。”
彭天铭还是不理会,冬麦忙说:“哥,那你先去吧,路上小心。”
江春耕看了一眼彭天铭方向,之后冲自己妹妹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了。
等江春耕走了后,冬麦小心翼翼地看向彭天铭:“上次我来,你还夸我哥呢,怎么这次这样了啊?”
彭天铭看了冬麦一眼,之后噗嗤一声笑了:“你不懂,这叫驭人之道,你哥现在在我这里干,我看他啊,就是不踏实,偶尔可以夸一夸,但是偶尔也得给他点颜色看看。”
冬麦心疼:“彭姐,我哥这个人以前脾气不好,但我看他现在挺好的了……”
这不是啥气都受着,她想想刚哥哥那样,都心疼了。
彭天铭笑起来:“哎呀,你看你,心疼你哥了,我其实就是逗逗你,我这么对他,也是有原因的。”
冬麦;“啥原因啊?”
彭天铭:“那天我带他们去吃饭,好心让他喝酒,他死活不喝,我才生气了。”
冬麦听了,这才恍然,之后替哥哥解释说:“可能他以前喝酒,犯混账,现在知道错了,就发誓不喝酒了,这不能怪他。”
彭天铭听她说话,摇头,啧啧啧一番:“你可真是心疼你哥,我看你哥就是个倔性子,老倔老倔了,那脾气啊……”
彭天铭一脸的一言难尽。
冬麦不好意思地笑了:“彭姐,我哥就这种人,再说他受过苦,他不容易,我有时候特心疼他.”
彭天铭撑着下巴:“是吗?他受过什么苦?”
冬麦叹了口气:“那个时候家里穷,穷得要命,全家都挨饿,我哥到处找吃的,后来发现人家山里有野菜可以挖,他才不到十岁,跑到山里挖,结果被人家大队发现了,追着他打,他慌了,到处跑,跌到山地下,差点摔没命了。”
彭天铭蹙眉:“那个时候大家伙好像都在挨饿。”
冬麦:“是。我记得,我哥特别疼我,他带我出去玩,有一次他突然变出来几粒花生,我喜欢得要命,他就要剥给我吃,后来我才知道,那其实是他给人家大队里干苦活,人家给他的,他自己没舍得吃,一直给我留着。”
彭天铭沉默地看着冬麦,没吭声。
冬麦继续道:“后来那十年开始了,家里以前有点积蓄,又做过小买卖,反正也是闹哄哄的,别人想给我家评一个富农,给我们戴帽子,当时我哥凶着呢,一根扁担过去,说谁欺负我家人我揍死你们,我哥横啊,这下子别人才消停了,毕竟村里头人,就是那样,许多时候,就是看谁拳头硬。可我哥也不是天生会打架,他也是慢慢地练出来的,也吃了很多苦头。”
说起这些,冬麦眼睛有些湿润了:“所以我是真得盼着大哥好,盼着大哥能过好日子,我和沈烈现在日子过得还可以,也想让大哥过好日子。”
其实她心里明白,明白大嫂那里怕是生了间隙,一直防备着自己,她能怎么着呢,太近了不行,太远了也不忍心,许多事,不可能不管。
至于后来大哥大嫂离婚,大哥其实心里还是难受,难受那个孩子,难受这个家。
冬麦叹了口气:“当时他和我大嫂离婚了,跪在我爹娘跟前说,说这辈子再不结婚了,说就这么好好伺候爹娘。他这是伤心伤透了。”
彭天铭挑眉:“他很喜欢你大嫂是不是?”
冬麦擦了擦眼角,恢复了下情绪:“说多喜欢倒是不至于,毕竟农村嘛,当时本来就是相亲结婚,相亲的时候,能说喜欢谁呢,无非就是互相挑拣挑拣,觉得对方条件还可以就结婚过日子。可到底一起过日子,生了一个孩子,大嫂那样对他,他肯定难受,可又能怎么着,大嫂耳根子软,娘家又那样拿捏我们,连我娘都打,他是实在受不住了。”
彭天铭便彻底不说话了,她转头,看向了窗外,微微抿起了唇。
冬麦:“所以彭姐,我哥就这性子,他这个人其实挺好的,他最近在你这里干活,还得赖你多照应,也求你看我面子上,他哪里说话不好犯倔了,你别往心里去。”
彭天铭收回目光,笑着看了看冬麦:“瞧你说的,我也不至于真生他气,我就是觉得这人怎么这么倔,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哪有那么小心眼。”
说完,她突然站起来,再次道:“就这点小事,我真不会放心上。”
冬麦觉得她好像反应有点奇怪,不过心里装着事,也没多想,一时又说起晚上给她做好吃的,彭天铭又说赶明儿带着她去医院检查。
“如果你这是怀上了,沈烈不知道多高兴呢。”
“我也是盼着能有,他应该确实也喜欢有个孩子。”
两个人这么说着话,冬麦做饭,彭天铭从旁打下手,饭做好了后,两个人一起吃,味道自然是不错,彭天铭夸了半天,只夸沈烈这个人太有福气了。
“我自己不会做,我是女人,又不能娶一个你这样会做的,你看天底下有几个男人会做饭的,我只能苦着自己了。”
这话听得冬麦只想笑,她想说自己二哥倒是会做饭,不过这玩笑肯定不合适,只能算了。
吃完饭,看了一小会电视,两个人也就早早上床睡了。
谁知道刚躺下,就听到外面传来敲门声。
彭天铭:“谁啊?”
外面传来声音:“厂长,我是小胡,小胡,我今天值班,接到一个电话,是烈哥打来的。”
听到这个,冬麦猛地坐起来了。
沈烈,沈烈不是去了首都吗,怎么会给彭天铭工厂里打电话?
第110章 被查办
彭天铭也意识到不对,赶紧起床穿衣服,外面果然是小胡,小胡应该也是匆忙赶过来的,气喘吁吁的,他连忙把电话里的事说给彭天铭。
原来沈烈的货车开出陵城,在还没出陵城城界的时候,遇到了一辆小卡车,对方司机喝醉了酒,撞到了他们的车,货车也出了点问题,只能停下来处理车祸。
可谁知道,车祸还没处理好,这个时候来了一群工商局的,对这批货进行了审查,说需要介绍信,没有介绍信,要将货物全部扣押。
冬麦一听,脸都白了!
彭天铭也吓了一跳:“这算什么,平时不都是这么卖货的吗,平时怎么没见过查过!”
彭天铭惊讶是有道理的,现在羊绒制品,国家还没放开,不能私人买卖,这是法律层面的,但事实上呢,因为各方面的需求量大,也因为改革开放,出现了不少梳绒家庭作坊和小厂子,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拿到羊绒的销售许可证和介绍信,所以这就成了一个民不举官不纠的灰色地带,一般工商局也不会没事查这个,都睁一只眼闭一只了。
怎么现在沈烈就这么倒霉,第一批货就遇到这种事!
小胡这个时候气也差不多匀了:“烈哥说了,其实他也防备着这一招,已经在申请开介绍信了,说让你麻烦跑一趟,去找公社的王书记,他办介绍信的事,王书记那里知道,看看这介绍信都办到啥情况了。他那里走不开,必须处理车祸,又得守着货,没法回来。”
彭天铭在最初的震惊后,也迅速冷静下来,她到底是经历过事的:“沈烈现在在哪里?”
小胡:“在陵城紧靠着宁县的一个小镇旁。”
彭天铭;“他受伤了吗?严重吗?”
小胡:“他没细说,不过我听着那声音,他能出来借人家工厂办公室的电话来打,应该不是太严重。”
彭天铭:“你马上跑回去工厂,用工厂的电话给他拨回去,不管对方是什么人接,你都麻烦对方转告沈烈,就告诉他我在想办法,我尽快想办法给他弄到介绍信,让他放心,告诉他,他的妻子在我这里,一切都很好。”
她之所以特意说“他的妻子”而不是冬麦,是担心小胡的电话打回去,接电话的十有七八不是沈烈了,到时候让人家传话,只能传达最简单的话,信息多了,又有人名,怕对方记岔了或者忘记了,说妻子最简单明白,传话的也知道什么意思。
小胡连连点头:“好好好,我这就回去。”
小胡跑回去了,门被关上,冬麦的脑子里都是虚的,只觉得周围天旋地转。
沈烈车祸了,沈烈的货被查,要被收走,是没收吧?七万块钱的货啊!
这对于冬麦来说,无异于天塌下来,一切所有的美好和梦想,仿佛在顷刻之间破碎。
彭天铭看出冬麦状况不好,扶住了她:“冬麦,不要担心,你听刚才小胡说的,沈烈一直防着呢,别人遇到这事估计愁死了,他这不是已经托人开介绍信了吗,有了介绍信,那些人不可能随便没收他的货。”
冬麦脸都是白的,眼前也是虚的,她深吸口气,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之后笑了笑:“我没事,彭姐,我没事,多亏了彭姐你工厂有电话,要不然他那里出事了,我还不知道消息呢,幸好他知道你工厂的电话号码。”
一时又道:“那我赶紧回去公社,去公社,找王书记,问问介绍信的事。”
彭天铭:“现在急也没用,得等明天过去,现在去了,人家也不上班。”
冬麦想想也是,只能忍着。
但是哪能睡得着,哪能睡得着!
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沈烈,怕他车祸受伤,怕他没了这一批货遭受打击,怕他去品尝失败的挫折被人家嘲笑。
彭天铭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只能拼命地安慰:“你别怕,肯定没事的,他能打电话,说明他受伤不严重,他还想着要介绍信,说明这批货他还有想法,再说,这不是拿到介绍信就好了吗?”
她看着冬麦苍白的脸,更加担心起来。
她发现自己实在并不会安慰人,简直是词穷了。
最后她终于牢牢地握住了她的手:“冬麦,你相信我,我并不是在安慰你,我是说真的,沈烈这个人,就算这一次栽坑里了,也没事,他不怕的,他这样的人,跌倒了能爬起来。”
冬麦这个时候却慢慢地缓过气来了。
她轻轻点头:“嗯,确实不怕,我们家的贷款已经还了,他这批货的本钱,全都是之前卖梳绒机挣的,如果这一次赔个精光,好歹也比最开始强,家里还有一台梳绒机呢,也值几千块,再说我还有饺子馆能挣钱,等过年时候,我再弄一批糕点卖,挣一些,他去搞梳棉机改造,我们这次赔了,还是能东山再起。”
最差最差了,她的饺子馆,也能养家糊口。
彭天铭看她这样,总算松了口气:“那就好,咱先睡吧,明天一早起来就去。”
冬麦点头,她躺在床上,拼命地告诉自己,必须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