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麦和人握手的时候,他才撩起眼皮看了一眼。
冬麦感觉到了,便笑着和他点头示意,疏远礼貌。
在场的,有人知道林荣棠过去和冬麦的关系,也有不知道的,不过别管知道不知道,大家都不会拆穿,热络一番把场面带过去,又开始夸赞这次的中外合资,将为陵城羊绒业带来怎么样的变动。
前年领导人南方谈话,催动了改革开放的步伐,如今国家为了确保引进外资,制定了招商引资相关政策,比如对外商投资进口的设备减免关税,对三资企业所得税施行免二减二,甚至还会提供人员支持和技术支持,斯雷特中外合资公司作为中外合资公司将享受国家对于外资企业的一切优惠政策,从而得到助益迅速发展。
就在大家的夸赞中,陆靖安自然更为得意了,孟雪柔更是一副当家做主的样子笑着招待大家伙。
冬麦没吭声,一直到剪彩结束,大家伙坐下喝茶说话的时候,冬麦才终于问道:“陆总,我们最近也在做相关方面的市场调查,计划引进国外的设备,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下,还希望陆总不吝赐教。”
冬麦这么一说,陆靖安手里捏着那杯茶,笑望着冬麦。
最初认识的时候,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公社财粮员,穷哈哈的连一条烟都当成好东西,而冬麦则在寒风瑟瑟中叫卖鱼汤面。
十几年的发展,大家走向了不同的路,都拥有了坐在这里和陵城风云人物一起喝茶的资格。
而现在,冬麦的话,让他觉得,自己终究更胜一筹,没白忙活。
于是他一副矜贵的姿态,往后靠了靠椅子,笑着说:“江副总,有什么问题请说。”
冬麦道:“目前我们的进口设备需要考虑很多问题,合同的签订,装运前的检验等,不过今天我只想请教两个问题,第一,国外进口仪器设备引进后,安装,管理,使用,维护,这些由谁来做?目前公司可有相关的技术人员配置?仪器设备出口方会对我方人员进行相关培训吗?第二,设备长期使用难免有损耗,需要备品配件,在仪器进口的合同中,关于备品配件的替代问题,有没有相关的考量,是打算将配件国产化,还是将由仪器设备供货方长期提供配件,如果是对方长期提供,又怎么保障供应?”
陆靖安一听这个,顿时哑口无言,沉默了一会,才勉强笑着道:“这个问题,我们的技术人员和法律人员会进行把关,这都是细节,细节方面的实施,底下人自然会操心。”
冬麦笑着道:“那就是目前还没谈了?太可惜了,本来想着陆总能给我们提供一些参考,看来只能我们自己摸着石头过河了。”
旁边有人看陆靖安面子上多少过不去,便忙热络地笑着说:“陆总这是要干大事的,主要是敲定策略和方向,细节方面肯定是底下人谈,先定下来合同,这些都能细谈,再怎么着,咱们林总也是咱们陵城人,中国人,肯定帮着谈好,对不对?”
大家自然纷纷说是,一时说什么的都有,大多都是捧着。
倒是羊绒局的牛局长皱了眉头。
冬麦见此,也就不再说什么,很快到了晚宴时候,冬麦找个借口,打算提前离开了,该说的反正说了,仁至义尽,以后万一被人家坑了,那就怪自己了。
谁知道冬麦从会场往外走的时候,便见东边长廊尽头站着一个人影,倒是有些眼熟,仔细一看,正是孙红霞。
冬麦便走上前,想着再套套孙红霞的话,可走上前几步才发现,柱子后面竟然还有一个人,孙红霞正在和那人说话。
孙红霞低声哀求:“我求求你了,放过我,我儿子他还只是一个孩子,他只是一个孩子啊,他是无辜的,你要怎么样我都行,刘铁柱和我的命都给你,你怎么对待我们都行,但我儿子是个孩子,他有心脏病啊!”
冬麦听这话,微惊,当下不动声色,屏住呼吸。
而林荣棠的声音却幽幽地响起来了:“红霞,你说什么呢,那个孩子,当时不是说是我的孩子吗?那是我的血脉对不对?孩子是你的,也是我的,现在我把他接过来,会好好照顾他,将他抚养成人。你非和我抢孩子没什么意义,因为我能提供给他的条件,是你没法比的。”
孙红霞听这话,几乎站不稳:“林荣棠,我求你了,我求你了,把孩子给我吧,那孩子真得不是你——”
然而她话说到一半,林荣棠便道:“嗯?孩子不是我的?当年你不是说,孩子是我的吗?”
语气轻柔而危险。
孙红霞一噎,愣愣地看着林荣棠,终于道:“对,孩子是你的。”
林荣棠便笑了:“孩子是我的,那是我的血脉,放心,我不会亏待他的,就让他在我这里住着,我会给他治病。”
孙红霞看着林荣棠,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你,你,你——”
她眼泪往下落,无助绝望:“你这是要把我逼死。”
林荣棠轻叹了口气,伸出手来。
于是冬麦便看到,连手指甲都修得纤细优美的手,轻柔地抚过孙红霞的脸颊,低声道:“傻瓜,哭什么哭,如今你跟随在我身边,这不是挺好的?我会让你过上——”
他对着憔悴绝望的孙红霞吹了口气,笑着说出后面的话:“好日子的。”
孙红霞瑟瑟发抖,像是看鬼一样看着林荣棠。
林荣棠:“好了,你先回去房间等我,我要招待一位客人。”
孙红霞茫然地看着林荣棠,过了一会,才僵硬地转过身,一步一步地挪走了。
等到孙红霞消失的时候,冬麦也打算离开,林荣棠却道:“冬麦,你觉得她可怜吗?”
冬麦没说话。
林荣棠:“我对她好也吧,不好也罢,这都是她欠我的。从法律上,她的儿子也确实是我的儿子呢,你说她怎么可能逃得了?”
夕阳落下,就在林荣棠的身后,将林荣棠纤瘦的身影拉得很长。
他逆着光,望着冬麦,声音幽柔:“我就喜欢看她绝望的样子,看她哭,看她痛苦,看她悔恨,早知道今日,又何必当初?既然当年她可以那么对待我,今天,就必须承受这一切。”
浅秋时分的傍晚,冬麦后背不寒而栗。
他果然就是回来报复的,报复陆靖安,报复孟雷东,报复孙红霞和刘铁柱,他不会放过所有的人。
他骨子里是一个骄傲的人,这个人折辱自己去陪着一个八十岁的老太太,就是在用点燃自己灰飞烟灭的绝然来拉着所有那些他恨的人一起下地狱。
秋叶飘零,林荣棠挑眉笑得清浅:“怎么,冬麦,你害怕了?”
冬麦抿唇,盯着林荣棠,良久后才道:“你的手段太脏了。”
林荣棠笑叹:“冬麦,其实不管我用什么手段,你都不用害怕。因为——”
他顿了顿,收住笑,认真地看着冬麦道:“你放心,我永远不会用任何手段对付你,天底下所有的人都对不起我,只有你,是我对不起你。”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中关于羊绒行业创业的素材取材自河北清河羊绒行业的发展,素材涉及到的人物有庄荣昌先生,戴子禄先生,这些都是当地改革开放时期涌现的企业家。
戴子禄先生将纺织机改造成梳绒机,发明出新型面料比特绒为国争光,他被誉为纺织原料之王,现在他已经被当地做了蜡像永远纪念。
庄荣昌先生比较传奇,16岁只身赴京,20岁为一厂之长(五十年代),之后含冤回到家乡,七十年代末建设家乡,绝地反击,被誉为羊绒大王,90年代以全国政协委员身份上报提案,为全国私营企业主争取到了入党的资格。
他们都是非常卓越的企业家,在我的小说中,男主行业成就(目前我想到的主要是改造梳绒机和发明布料,别的不记得了)在现实中都是他们的成就。
再来说说本文的背景城市清河,中国山羊绒大部分都是在这里深加工的,你能在某橙色软件买到的羊绒衫羊绒大衣,有很大可能也来自这里。
清河这个名字你估计听着有些耳熟,这里还号称(我为什么说号称,因为考古上也没证明是吧)是武松故乡,有武大郎的古墓,所以前面我在写男主受到表彰的时候,写了另一个领奖的姓武(对就是故意的)
第160章 妈妈的心事
回到家中后,冬麦便分别给苏闻州、彭天铭还有自己哥哥打了电话。
孙红霞投鼠忌器,藏藏掖掖,但是冬麦大概能猜到,刘铁柱染了毒瘾,孙红霞被那个男人欺骗,这都和林荣棠有关,全都是林荣棠一手策划的!
林荣棠就是像逗弄一只绝望的老鼠一样,毁掉孙红霞所拥有的一切,然后看着她一点点地绝望痛苦,这就是他变态的报复!
林荣棠和陆靖安合作,所谓的引进外国先进设备,其中必有诈,林荣棠绝对不是真心想和陆靖安合作。
陆靖安被坑了被骗了没什么,但是陆靖安的钱来自孟雷东的雷东集团,来自陵城的银行信用社,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两个人一起坑害大家。
大家通着电话,商量了一番后,打算一起采取行动,苏闻州表示会设法和内蒙的公安局联系,看看能不能追查一下孟雷东的车祸问题,同时联系天津当地警方,追查刘铁柱。
刘铁柱既然吸毒,那就是可以以禁毒的名义来追查。
苏闻州做下部署后,彭天铭则负责调查陆靖安出轨养小的事,拿到证据后,去策反孟雪柔,说服孟雪柔和自己一起对付陆靖安。
毕竟雷东集团是孟雷东一手创下的,而孟雪柔才是孟雷东的亲生妹妹,只要孟雪柔反对陆靖安,则一起都来得及。
苏闻州和彭天铭行动起来后,冬麦则让二红监控着林荣棠,如果可以,最好是想办法从林荣棠手中将孙红霞的儿子“偷”出来。
孙红霞如今的把柄无非就是她的儿子了,如果掌控孙红霞的儿子,那孙红霞自然反戈倒向,到时候如果能提供一些林荣棠的罪证,事情就更好办了。
如此一番安排,大家分头行动,冬麦的心里总算好受了许多,面对林荣棠这么一个变态,如果什么都不做,就看着他那么折腾,还不知道把陵城搅和成什么样!
她想了想,又给自己哥哥打了一个电话,让他处事务必小心,沈烈不在,他凡事三思,不可贪功冒进,江春耕自然应着。
他知道现在是非常时刻,林荣棠对付陆靖安的手段,同样也能对付自己。
冬麦挂上电话,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额头,心里想着,自己还漏掉了什么吗?自己是不是应该再给沈烈打个电话提醒一下他?
不过他现在出国了,大哥大也打不通了,估计得等他打回来了。
正想着,苏彦均走了过来,坐在了她身边,关切地看着她:“冬麦,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冬麦苦笑了声:“妈,那个林荣棠回来,怕不是好对付的,他这次和陆靖安的合作肯定存了陷阱,我是想着最好是想办法阻止他,毕竟那是孟雷东的产业。”
苏彦均点头:“说得是,早些年,我们和孟家是有些罅隙,但是这些年大家求同存异,也还算相处得不错,到底都是陵城羊绒业的一份子,大家同气连枝,也不能看着他遭这样的难。”
冬麦:“嗯,林荣棠这次回来,怕是问题挺大的,我刚联系了闻州哥还有彭姐,大家一起想办法,他应该是出手对付了孙红霞,如果能找出他违法犯法的证据就好了,也省得在生意场上和他较劲了。”
苏彦均颔首,详细地问了情况,冬麦都一一说了。
苏彦均想了想道:“这件事,我也找一下我在首都的人脉,帮着打听打听。”
冬麦自然知道,虽然妈妈已经办了退休,但是在首都还是很有一些人脉,当下道:“妈,如果有需要,我肯定找你,现在我们先自己想办法,真到了那个时候再说。”
苏彦均点头,又随口问起来沈烈采购设备的事,却是道:“沈烈说那个人曾经在陵城下乡过,知道姓什么吗,兴许你舅舅认识,到时候让你舅打听下,如果能认识,那就更好说话了。”
冬麦:“这就不知道了,他去了瑞士后,联系也不方便,只打回来过一次越洋电话,提了一嘴,具体什么情况也没说清,反正还算顺利。”
苏彦均:“喔,那就算了。”
冬麦却是想起来了,道:“那位瑞士的负责人,好像姓封吧,还是冯来着,当时没听清楚,他就那么提了一下。”
然而冬麦说出这话,苏彦均却是神色微变。
冬麦意识到了:“妈,你怎么了,不舒服?”
苏彦均咳了声,摇头:“没什么,估计有点干,入了秋,还是得多喝水。”
冬麦便道:“那等会儿我去熬点冰糖雪梨给你喝,喝那个润润嗓子,到时候让两个孩子也喝点,这样润燥。”
苏彦均点头:“那倒不用,昨天我和你娘聊,她说她正要熬,我和她一起熬吧,熬了大家都喝喝,你最近也忙。”
母女两个人说了一会子话,苏彦均回房休息去了,冬麦便继续想着林荣棠大概事,想着间,却又觉得刚才妈妈的神情不太对劲。
总觉得妈妈好像有些话没明说。
正想着,却听到秋风中传来了悠扬的钢琴声。
冬麦起身,走到了窗边,窗外是绿意盎然的葡萄架,如今入了秋,葡萄熟透了,散发着甜蜜的芬芳,而就在葡萄架左边的那房间,白色百叶窗半开着,钢琴声犹如流水一般从里面流淌而出。
冬麦微蹙眉,想了半响,还是给苏闻州打了电话,苏闻州才离开,现在接到电话,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冬麦略犹豫了下,便问起来,当年和妈妈下乡的那位男知青,他叫什么名字。
冬麦没明说,但是苏闻州自然一下子知道了,那个人就是冬麦的亲生父亲。
苏闻州道:“这个我也不清楚,这件事也是姑姑的伤心事,你舅父从来不会提,我也就没敢问过。”
冬麦略有些失望。
苏闻州道:“不过我记得,那个人先去了美国留学,之后好像去了瑞士定居。”
听到“瑞士”两个字,冬麦的心便漏跳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