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将死时,规矩很多,要做的事极多,很忙很乱,我们都没想到,是老二,说娘娘呢?
娘娘在她那间西耳屋里,穿戴整齐,歪在榻上,已经服了毒。
娘娘留了封信,很短。
她说她累极了,不想再撑下去,让大哥不要怪她。”
顾晞喉咙哽住。
李桑柔拉了拉青羊皮袄,裹紧了自己。
“老二在灵前,自己剪了头发。
我的父亲,求余生为先皇守灵,先皇和娘娘攒宫停入殡宫后,父亲换了僧衣,落了发,上书皇上,先皇奉安后,他就在山陵清修,不再下山了。
老二和父亲落发的事,现在还只有大哥,我,还有三位相公知道。
父亲本来就领着山陵使的差使,老二落发当天,给他安了个山陵副使的名儿,暂时掩人耳目吧。”
李桑柔顿步,看向顾晞。
“父亲和先皇情份极好。”顾晞迎上李桑柔的目光,解释道:“当初,祖父和显宗结盟,就是因为父亲和先皇情份极好,父亲是独子,祖父为父亲计,就和显宗结了盟。”
李桑柔长长叹了口气。
顾晞看了眼李桑柔,垂下眼帘,往前走出长长一段,才接着道:“有几句话,皇上让我转告你。”
“嗯?”李桑柔看向顾晞,顾晞却没看她。
“明天一早,就有旨意到永平侯府。沈娘娘追封为后,永平侯府也有恩赏,沈贺、沈明书食双俸,沈明义为四品中奉大夫。”
李桑柔眼睛微眯,慢慢舒开。
“皇上说,娘娘服毒,老二出家,你的报复已经够了。
原本,连我和皇上在内,都一直视老二为储君,朝廷和各路官员,更是如此。
如今登上大宝的,却是皇上,老二出了家,娘娘服了毒,这些,只能瞒得了一时,只怕不出正月,朝廷诸臣,各路官吏,就要知道了。
这些,已经足够让朝野内外,人心浮动不稳了,要是再杀了沈贺父子,于人心上,极不明智。
而且,柳家灭门一案,已经审结,没有审过再审的道理。”
顾晞看向面无表情的李桑柔,落低声音:“算了,老二出了家,娘娘走了,沈家已经全无依靠,不过是一群废物,死活,都没什么分别了。”
李桑柔听的笑起来,“死活没什么分别?确实,死活没什么分别。”
“算了。”顾晞站住,看着李桑柔,低低劝道。
“不算了,还有别的办法吗?”李桑柔看向顾晞。
顾晞噎住,片刻,苦笑摊手。
“回去吧,太冷了。”李桑柔紧裹着羊皮袄,转身往回走。
“从前面下去,离炒米巷近。”顾晞忙叫住李桑柔,往前一段,下了皇城。
回到炒米巷,吃了饭,李桑柔坐在廊下,对着炭盆,看着旺旺的炭火出神。
沈贤妃的服毒,她没想到,二皇子的出家弃世,她倒是想到过的。
像他那样,过于纤细感性的人,是没办法承受他的出生这种样的真相,他没有自杀的刚烈和勇气,能做的,就只有弃世逃避了。
至于顾晞传过来的话,她也已经想到了,她早就想到了。
事情一向如此,世情一向如此。
第119章 大过年的
大常办年,一向是从祭灶那天正式开始。
今年这个年,大常觉得,得好好办,好好过。
早几年前,老大就说过,他们过的是刀头上舔血的日子,死人是常有的事,不管谁死了,哪怕死的是她,活着的人,日子都要过下去,好好的过下去。
今年一年,田鸡他们走了,金毛走了,走了好些人,可日子,还是要好好过下去。
今年这个年,一定要好好办,办好,过好,热热闹闹的。
和前年一样,祭灶隔天,院子里就架起了大油锅,大常高高捋着袖子,从大铜盆里,将馓子条捞出来,再一次盘进另一个装满油的大盆里。
黑马往大铁锅里倒油熬油,在灶下烧火的,由金毛,换成了小陆子。
李桑柔站在廊下,看了一会儿,出了院子,往铺子过去。
大常他们几个,从天黑忙到天黑,忙了三四天,从厨房到厢房,都堆满了馓子,丸子,麻页,馒头……
晚饭后,李桑柔看着站在厨房门口,往大缸里撒盐撒作料,再一层层放鸡鸭鱼肉的大常,看了一会儿,提高声音叫道:“让黑马腌,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大常哎了一声,黑马正和大头一起,用沙子埋大葱白菜,也听到了李桑柔的话,忙放下大葱白菜,洗了手,接手腌鸡鱼肉。
大常擦干净手,坐到李桑柔旁边。
“明天一早,你带着窜条,从无为到扬州,从扬州再回来,小陆子和大头一起,从扬州去无为,再回来,蚂蚱跟着黑马,去太原线,仔细巡一遍,看一遍,不急,出了正月再回来。”李桑柔声音低低。
“你要干啥?”大常眼睛瞪大了。
李桑柔抿着茶,没答话。
“去杀沈贺?”大常追问了句。
李桑柔点头。
“我跟你去。”大常闷声道。
“两个废物,我一个人足够了,用不着你。
以后,你带着他们,这建乐城,能回来就回来,不能回来,就去别的地方。”李桑柔看着黑马。
黑马拎着鸡头,将鸡挥起来甩一圈,再拍进缸里。
“我肯定跟着你,死活都跟。让黑马也去吧,留他一个人,他也不能活。”大常顺着李桑柔的目光,看向黑马。
李桑柔往后靠在椅背上,好一会儿,叹了口气,“好吧。”
隔天一大早,小陆子和大头一路,蚂蚱和窜条一起,启程前往无为和扬州线巡查。
……………………
大年三十的炒米巷宅子里,大常做了满满一大桌子菜,在满院子年货中,三个人慢慢悠悠吃了年夜饭,喝了杯茶,李桑柔站起来,“走吧。”
“把金毛带上,得让他瞧着。”黑马一头扎进厢房,一只手拎着金毛的牌位,一只手拿着块布包袱,一边走,一边将牌位裹起来,背在背后。
三个人出了院门,沿着空旷的街道,在远远近近的鞭炮声中,在油香肉香酒香中,径直到了永平侯府大门外。
李桑柔眯眼看着灯火通明,焕然一新的永平侯府。
“走!”李桑柔抬脚往前,上了台阶。
大常一步两个台阶,抬脚踹开了虚掩的侯府大门。
大门后,四个门房正在门房内吃着赏下来的年夜饭,大门被踹开的声响,惊的几个门房同时窜了起来。
走在最前的大常抡拳打晕两个,黑马打晕一个,最里面的门房一头扎到了桌子底下。
黑马刚要弯腰,拖出桌子底下的门房,李桑柔喊住了他,“留他去报信。”
黑马立刻直起身,跟在李桑柔后面,沿着永平侯府中间甬路,直冲往里。
尖叫声在李桑柔三人之前,先一步冲进了摆着年夜饭,喜庆却不热闹的正堂。
尖叫声也就先行了一步。
永平侯沈贺听到尖叫声,正要呵斥时,已经看到了直冲而进的李桑柔。
“你们!把他们打出去!快来人!去报官!去王府!快去!”沈贺的喊叫声,由怒而恐。
“快走!快逃!”韩老夫人猛扑往前,用力去推还在怒吼的沈贺。
沈明书坐在韩老夫人另一边,背对着屋门,拧过身,正好看到李桑柔从手腕滑出的狭剑,惊恐的一声尖叫,猛窜起来,一头撞倒目瞪口呆的女侍,却被女侍绊倒在地。
李桑柔往前一步,伸手揪起还没摔结实的沈明书,手里的狭剑滑过沈明书的脖子,将沈明书推倒在丰盛无比的桌子上。
鲜血从沈明书脖子上直喷出来,如下雨般,淋在韩老夫人和沈贺脸上身上。
韩老夫人双眼圆瞪,下意识的扑挡在沈贺面前。
“儿……”沈贺一声惨叫只叫了一半,喉管和血管就被李桑柔手里的狭剑划开。
韩老夫人圆瞪着双眼,抱着沈贺,和他一起,跌倒在地。
李桑柔收了狭剑,从淋在血泊中的韩老夫人,看向呆若木鸡的永平侯夫人,和紧紧抱着永平侯夫人、尿水淋漓的沈明义。
黑马解下掏出金毛的牌位,甩到面前,扯开包在外面的包袱,将牌位举起,“金毛,看看,老大给你报仇了。看好了哈,别急着走,等一会儿,咱们一起走!”
……………………
新皇登基的头一个新年,文顺之领了巡视建乐城的差使,头一趟巡查,从睿亲王府出来,刚刚巡了两条街,就遇到了惊恐万状的永平侯府门房。
文顺之带着诸侍卫,纵马冲到永平侯府门口,冲进正堂。
正堂内鲜血满地,静寂无声。
李桑柔坐在门槛上,大常靠着门框,站在李桑柔旁边,黑马一只手举着金毛的牌位,蹲在李桑柔侧前,看到疾冲而进的文顺之,咧嘴笑着,举着牌位冲他挥了挥。
文顺之扶着门框,目光从压在满桌年夜饭上的沈明书,移到仰面躺在地上的沈贺,和抱着沈贺,生死不知的韩老夫人,再看向跪坐在地上,紧紧抱着沈明义的永平侯夫人,只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
顾晞没在睿亲王府,他在宫里,和刚刚登基的新皇顾瑾,大病初愈的宁和公主,正说着话儿,看着隆重严肃的大傩戏。
文顺之命人封了永平侯府,硬着头皮,急急进宫禀告。
到了大殿外,文顺之没敢直接上前禀报,悄悄示意如意,叫出了顾晞。
顾晞听文顺之三言两语说完,脸都白了。
是了,那天,她说的是:大哥登基之后,她要杀了沈贺父子,是她杀!
“等着。”顾晞咬牙吩咐了句,转身进去。
“是致和?出什么事了?”顾瑾已经看到文顺之了。
“是。”顾晞扫了眼看着他的宁和公主,嗯,她在这里最好,一会儿也许能帮着说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