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当!”清风急忙站住,长揖见礼,“大当家这样客气,小的当不起。”
“好久不见你了。”李桑柔微微欠身。
“小的也很久没见大当家了,大当家这风采越来越好了。”清风再次拱手,“小的过来,是奉了吩咐:
头一件,皇上说,大当家是疏朗开阔之人,不拘俗礼,皇上说他曾经半只脚在世外,从前和大当家以朋友相交,以后,也不必拘于俗礼。”
李桑柔微微欠身,凝神听话。
“第二件,皇上说,那几把弩,只有大当家能用,就收在大当家这里。
第三件,皇上说,世子不在建乐城,大当家要是有什么事,只管打发黑马,或是其它几位兄弟,到宫门口找小的就行。
第四件,皇上吩咐小的,把这份战报给大当家送过来。”
清风说着,上前一步,捧着份压着漆封的纸折,递给李桑柔。
李桑柔接过,欠身笑谢了。
送走清风,李桑柔坐到棚子下,挑开漆封,将战报仔细看了一遍,卷起,塞进炉火中,看着火苗卷过,战报化为灰烬。
李桑柔往后靠进椅背里,脚踩着炉子边,捧着杯茶,眯眼看着对面的皇城和角楼。
作为皇上,顾瑾极其够格,听说南梁那位太子,也是一样的雄才大略,这一场南北之战,是真正的龙虎之争。
唉,要是有一方混帐无比,那就好了,几仗打下来,兵败如山倒。
现在,这一战,不知道要打成什么样儿了。
李桑柔沉沉叹了口气,她真不喜欢看遍地的尸首。
唉,不想这个了,她已经避开了。
……………………
听喜去而复返的极快,一溜小跑,跳过院门,冲李桑柔拱手笑道:“大当家的,我家七爷让小的问问大当家的:今天晚上,大当家的和兄弟们得不得空。
要是得空儿,我们七爷说,他叫上我们舅爷,晚上在和乐楼,给大当家的和兄弟们接风洗尘。”
“跟你们七爷说,改天吧,赶了半个月的路回来,累坏了,容我歇两天。”李桑柔不客气道。
“那我们七爷……”听喜抬手,一脸笑的搓着手指,“我们七爷说,我们相爷说了,给大当家的接风洗尘,让我们七爷从我们相爷帐上支银子。
我们七爷原本打算,今儿给大当家您接风,常爷他们作陪,明儿给常爷接风,大当家和几位兄弟作陪,后天给马爷接风……”
李桑柔听到给马爷接风,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跟你们七爷说,这么一趟一趟的抠银子,太费事儿了。
干脆,让他攒一起,请一场大的,多请些人,把能请的全请到,再挑家贵的,到时候,我们替他省省,这银子,一趟就全出来了。”李桑柔一脸认真。
“可不是!那行,我回去跟我们七爷说说。”听喜一边笑一边点头,拱手别了李桑柔,一溜小跑回去回话。
……………………
隔天一早,宁和公主的大车就到了顺风铺子门口,李桑柔坐到车前,和宁和公主说着话儿,没多大会儿,就到了景灵宫。
车子停在景灵宫角门外,宁和公主下了车,和李桑柔一起,进了景灵宫角门,穿过安静的殿堂,进了后面园子一侧的一处极小院落。
二皇子一身僧衣,正伏跪起立,供奉佛菩萨。
两人站在廊下,看着二皇子上好香,转身看向她们,李桑柔跟着宁和公主,进到屋里。
二皇子双手合什,神情寂静中透着惨然。
李桑柔坐到蒲团上,从上到下,仔细打量着二皇子。
他确实瘦了很多,瘦的几乎脱了相,那份寂静和惨然,让他显得十分苍老。
一个削发内侍,悄无声息的送了茶进来,放到三人面前,垂手垂头退了出去。
二皇子看着李桑柔,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能说出来,低下头,端起了杯子。
宁和公主微微屏气,小心的看着二皇子,又瞄向李桑柔。
李桑柔从宁和公主看到二皇子,端起杯子,也喝起了茶。
抿了几口茶,李桑柔看着垂头垂眼看着杯子的二皇子,叹了口气,“我该怎么称呼你?二爷?还是?”
“慧安。”慧安抬头看了眼李桑柔,又垂下了眼。
“你的曾祖曾经屠过两座城。”李桑柔沉默片刻,看着慧安道。
宁和公主一个怔神,怎么说到这个了?
“曾祖那是怒极了。”慧安也是一个怔神,抬头看着李桑柔,几乎是下意识的答了句。
“你知道屠城是怎么屠的吗?”李桑柔看着慧安。
慧安看了眼莫名其妙的宁和公主,摇了摇头,他厌恶这些,一个屠字,就让人心生厌恶。
“屠城之前,先要问清楚,有几街几巷,哪几条街住富人,哪几条街都是穷人,哪几条街商号多。
之后,按军功分地盘,功劳大的先挑。
分好地盘,各位统领先带兵围住自己的街道,各个要道口,能走人的地方,都放好人看好,然后,功劳最大的一队,从街道一头起,或是从两头起,开始一家家闯入。
要钱,要金银珠宝,一切值钱的东西,不给就杀,杀上两三家,后面的,就怕了,会老老实实送上银钱珠玉,绫罗绸缎。
第一队抢过一遍,第二队上,一队一队的轮着抢。
没抢到东西的,恼怒上来,想杀就杀了,抢到东西,发现别人抢的比自己多的,恼怒上来,也是说杀就杀了,看到女人,兴致上来,当场就奸了,奸完多数都是杀了,女人哭起来,实在太烦。
到后来,杀的没了人性,就把人聚在一起,一堆一堆的比着砍,比着捅,割头破肚,换着法子杀。
屠一座城,要三天五天,也有十天的,时辰一到,封刀,站在尸山血泊中,放下屠刀,立地又成了人。”
慧安和宁和公主听的脸都青了。
“屠城是极讲章法的,不是因为怒极了,是因为要搜尽民财,犒劳军队。
屠城之后的军队,就像经过兽化的人,半人半兽,凶残凶悍。
你的曾祖,清楚明白,他就是要用一座城的人命,饲喂他的人马,以便他能打下这片江山,君临天下,荫及子孙。”
李桑柔顿了顿,从慧安看到宁和公主。
“太祖定鼎江北之后,这几十年,江北的子民再没受过战乱之苦,像淮阴一带,太祖最早立脚的地方,已经近百年没有战乱之苦。
淮阴的人,极其敬重太祖,当地好多祖爷庙,据说是从当年太祖的生祠兴起的。好多人去拜祖爷,求保佑,却已经说不清楚这祖爷庙里的祖爷是谁。”
李桑柔露出丝说不清什么意味的笑意,低头看着杯子里的茶,抿了两口,看着慧安,接着道:
“你的祖父,兄弟姐妹,有四十多五十个吧?现在,还有哪一家,哪座府邸,是和你同一个曾祖的?”
慧安直瞪着李桑柔,宁和公主也大瞪双眼瞪着李桑柔。
这话,过于大胆了。
“沈明书要不是自小做你的伴读,被无数人追捧,自以为他是未来的天子重臣,国之栋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猖狂惯了,他怎么敢灭了人家满门,还浑不在意。
他要是不做你的伴读,也就不会招来杀身之祸,是不是?
生在你们这样的人家,能想明白最好,想不明白,那就别想的太多。”
慧安直视着李桑柔,脸色雪白。
宁和公主不停的眨眼。
李桑柔垂下眼,慢慢喝完了杯中茶,站起来,看向宁和公主。
宁和公主急忙站起来,“二哥我先走了,回头我再来看你。”
第133章 隆重接风
隔了一天,潘定邦和他小舅子田十一商量着,先定下了又贵又不好订的张八园子,接着商量了大半天,把但凡沾得上边儿,他俩能看得上眼的,请了一个遍儿。
打发听喜往顺风铺子跑了不知道多少趟。
先问李桑柔张八园子行不行,别的不讲,至少一个贵字,那是没话说;
接着说他请了谁谁和谁谁,请了多少多少,问李桑柔有没有要请的人,要是有,别客气,借着这个场,干脆一起请了,他这趟请客,不怕人多,就怕人少。
反正,他阿爹那小帐房,没有上限,用多少银子都是一句话。
最后又打发听喜跑过来一趟,这回是大事儿了。
他和小十一算了又算,这一场下来,省不下来多少银子,他想来想去,还是分成几趟请最好。
李桑柔招手把听喜叫到身边,压着声音道:“你回去跟你们七爷说,让他把这建乐城有名的女伎都请过去,不用别的,就是吹拉弹唱,肯定要不了多少银子,可往上报多少银子数,那就随你们七爷了,是不是?”
听喜眉毛抬得老高,这能行?
“回去跟你们七爷说,那翰林会文,哪一回不请几个红伎吹拉弹唱?不是说什么,没有红袖添香,就没有好诗好词?
你们二爷三爷去的那个会这个宴的,回回都正经的很,对吧,有几回没女佉的?
回去跟你们七爷说,就说我说的,干喝酒有什么意思,再怎么也得弹个琵琶拉个琴,有个小曲儿听听吧。”李桑柔接着道。
“大当家的这话极是!”听喜不停的点头,“早些年,我们相爷还给一个叫什么的红伎写过诗呢,夸人家琴弹得好,说是,有什么有高山之意。
行!小的知道的,小的这就去跟我们七爷说!
要是这么着,我们七爷这银子,可就足够了!”听喜愉快无比的告了退,赶紧回去和他家七爷禀报。
一切安排妥当,到潘定邦请客那一天,从大常到窜条,都换了身新衣服。
黑马没穿他的半长衫,也没戴幞头,就连那把三十个大钱的扇子,也没拿。
没披挂那一身行头,是因为黑马觉得,他现在算是投笔从戎了,再穿长衫不合适。
照理说,他该穿他那一身铠甲,那铠甲是真好看!
可大家伙儿都没穿,他不好一枝独秀,唉,算了!
一行人先到铺子里,等到宁和公主的车驾来了,李桑柔坐在车前,大常等人跟在车旁,不紧不慢的往张八园子过去。
离张八园子还有一条街,转个弯,李桑柔就看到听喜了。
听喜站在街中间,正伸长脖子,往前看看,转个身,再往后看看,时不时被路过的人推一把,他站的实在碍事儿。
李桑柔看着听喜往前看看,往后看看,来来回回转了三四次,黑马也瞧见听喜了,立刻高扬着胳膊,扯着嗓子打招呼,“听喜!这儿这儿!在这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