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不说这个了,把眼泪都招出来了,大过年的。
家翠儿婆家看的怎么样了?大旺呢?”旁边洗猪头的妇人站起来,一边往大盆里添热水,一边笑道。
“城里派送铺的牛掌柜给提了家,姓吴,吴家老爹在县学里看门儿,做点儿杂活。
吴家哥儿在县学里上过六七年学,后头说是县学里的先生说,读书上头有天份,可天份有限,家里要是极有钱,倒是能供出来。
他爹就托了人,把他送到县城黄大夫家药铺上,本来是想学着抓药,谁知道黄大夫瞧中了,收他当了徒弟,现如今,跟着黄大夫学了三四年了,说是能开一个两个方子了。”
说到闺女的亲事,陶婶子满脸喜色。
“哟,这可是顶顶好的人家,这样的人家,那可都是挑着说媳妇的。”剁馅儿的妇人手里的刀顿了顿。
“牛掌柜跟我提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这样的人家,咱们哪儿攀得起?
牛掌柜说,有一回,他往县学里收小报钱,跟吴老爹说闲话,说到我家翠儿,说翠儿识字识的快,学写字学得快,不管教什么,一说就会,人又能干得很,一个闺女家,干活能顶一个男人,长的也好看。
牛掌柜说,吴老爹当时就动了心,就拉着他打听我们家,又听说我们当家的是咱们顺风铺子修马掌钉马掌的管事儿,当时就说让牛掌柜问问。”陶婶子连说带笑。
“人家这是先看中了家翠儿。
翠儿那孩子是好,长的也好,可比年青时候好看多了。
要是跟这样的人家攀了亲,们家翠儿,这福气可就大了!”剥葱的妇人很是羡慕。
“今天一大清早,我跟翠儿进了趟城,从黄大夫医馆门口来来回回走了三四趟,吴家那哥儿跟在黄大夫身边,说话细声细气,瞧着和气的很呢,对了,他还穿着长衫呢!”陶婶子笑起来。
“翠儿瞧中了?”剁馅儿妇人笑问道。
“瞧中了,我也瞧中了,瞧中的很,我干脆就去找了牛掌柜,牛掌柜说,吴家也看来看去看了四五年了,也急着呢,说是年前就要相亲。”陶婶子切完了腊肉,将腊肉细细摆进大盘子里,配了把青蒜,递给老包老伴儿。
……………………
李桑柔嗑着瓜子儿,听的津津有味儿。
宋启明坐在李桑柔旁边,托着腮,有点儿听明白了,渐渐蹙起眉头,犹豫了下,看着李桑柔问道:“这算嫌贫爱富么?”
“人家翠儿最嫌弃的,不是穷,是打人,喜欢挨打吗?”李桑柔斜瞥着宋启明。
宋启明急忙摇头。
“就是嫌贫爱富,又怎么啦?不嫌贫爱富,难道嫌富爱贫?
要是个个都嫌富爱贫,谁家有钱,谁家日子过得富裕,就人人嫌弃,人人唾弃,那还有人辛辛苦苦干活辛辛苦苦嫌钱吗?
谁家最穷,谁家就最好,最让人羡慕,这人世间,得是什么样儿?”
李桑柔斜着宋启明问道。
宋启明呃了一声,连眨了七八下眼,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她跟人家说过。”罗启文小心翼翼的说了句。
“嗯,当年,两家都是一样穷,穷的儿子娶不起媳妇,只能拿闺女换一个回来。
现在她们家富起来了,不用再拿闺女换儿媳妇了,当年的打算就不作数了。”李桑柔闲闲道。
“都说一诺千金。”宋启明嘀咕了句。
“得黄金百斤,不如得季布一诺。一诺千金,是这么来得吧?”李桑柔斜看着宋启明。
宋启明点头。
“这是史书上的吧,为什么这个季布一诺,会写到史书上?会出来这么一句一诺千金?会留芳千古?当鼓儿词说上几百上千年?”
李桑柔看着宋启明,一连串儿的问道。
宋启明被李桑柔问的上身后仰。
“因为这是圣人之行,因为太少见了,就是太少见了,像割股奉君,一诺千金,才被写进史书,才写成折子戏,编成鼓儿词,到处传唱。
现在,觉得她们,竟然没有跟圣人一样,竟然没有一诺千金?
难道觉得,但凡是个人,就该一诺千金,舍生取义,无所畏惧,大公无私,事无不可对人言,不贪不嗔金光闪闪?”
“我不是……”宋启明一张脸涨得通红。
“她们,这镇上,那座县城,这方圆几百几千几万里,九成九的人,她们不识字,不知道什么是圣人,她们对着棵大树,对着块石头,都能当神明祈祷。
她们辛辛苦苦一辈子,只想着一件事:活着,活得好,吃饱穿暖。
他们中间,只有烟火,没有圣人。”李桑柔往后靠在椅背上。
她喜欢烟火,只喜欢烟火。
……………………
“陆乘风李蝗李鱼李首!起来起来!快起来!”
黑马叉着腰,喊的底气十足中气充沛。
大常一身新衣,一脸笑看着黑马叉腰喊叫。
“啥事儿?”小陆子先一头扎出来,“天刚亮……”
“快起来!把脸洗干净,牙擦干净,把新衣服换上!快!”黑马再喊一声。
“来了来了!”蚂蚱、窜条一前一后冲出来。
“来了!”大头跟在最后,一边勒着腰带,一边冲出来,“马哥,常哥,啥事儿?”
“站好,排整齐了!
老大说了,让咱们给大家伙儿拜个年!”黑马挨个点着众人,“大头这衣服怎么回事?大家都是大红,这……”
“这是老大给我挑的,老大说了,这叫红得发紫,吉利!”大头揪着衣襟,一脸骄傲。
“那站前头,站好,咱们要拜年了!来,跟着我:”
黑马站在最前,一脸严肃。
“该常哥……”小陆子嘀咕了句。
“这是老大的吩咐,老大说我人气高,人气,懂不懂?就知道不懂!”不等小陆子说完,黑马就气势昂扬的怼了回去。
“各位大姐小妹,大哥小弟,大嫂大娘大爷大叔,各位衣食父母,马少卿、常山,陆乘风李蝗李鱼李首,给各位拜年了!
祝各位吉祥如意,福财双至!”
“大哥大姐,求您赏几个压岁钱!”大头双手捧在胸前,一脸可怜相。
“这是拜年,不是要饭!”黑马一巴掌打在大头手上,“得讲体面,看我的!诸位兄弟姐妹,有钱捧个钱场……”
黑马的话没说完,就被众口一致的嘘声打断。
“瞧们,这大过年的……”黑马点着小陆子几个。
“来都来了。”小陆子无缝接话。
“他还是个孩子。”大常摸着大头的头。
“赏俩钱吧!”窜条和蚂蚱异口同声。
…………桑桑携丐帮诸没眼看长老们,给大家拜年了!
第183章 英气飒爽
从祭灶那天起,李桑柔一行人,就都是在顺风递铺落脚了。
一路走,一路查看着各家递铺,查看沿途路况,一一记下,有些地方,得筹些钱好好修一修了。
正月末,一行人进了郑县。
郑县和南召县之间,只隔着一个小小的方县了。
从郑县前一个县起,邸店多半已经开门,李桑柔一行人就不再住在递铺里,而是像早早启程的行商一样,在邸店落脚。
中午前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一行人在一座当年挺豪华,如今破败不堪的风雨连阁旁边停下。
黑马生了火,大常和大头烧了一大堆红炭,将车上的熏炉、手炉、脚炉拿下来换了炭,再送回去。大头再从车上接下马桶,往旁边一个小水沟里洗刷。
从郑县之前起,赶路时,李桑柔就不许程善三人再下车了。
小陆子挖了个小坑,再找几块石头支好,烧上火,放几块炭,架上锅,洗米蒸饭。
李桑柔蹲在旁边的大火堆旁,将一大块新鲜五花肉切成一条条,再连着皮切开,调好了调料,揉了一会儿,将调料味儿揉进肉里,再将一条条的五花肉放到烤架上。
“老大!有匹马!跑得很快!马上有人,瞧着利落得很呢!”蚂蚱从树下滑下一半,冲李桑柔禀报道。
大常从马车后伸头出来,见李桑柔冲他做了个手势,立刻缩头回去,示意大头,“摘了他们的下巴!”
没等车里的程善和宋启明三人反应过来,大常和大头两个,已经干脆利落的摘掉了三个人的下巴。
三个人直瞪瞪瞪着大常和大头,片刻,挪过去,从窗户缝隙里往车外看。
大常坐在后车门上,抽刀出鞘,看着程善和罗启文,大头坐在前面车门旁,拎着刀,斜着宋启明。
李桑柔站到块高石头上,踮脚看了看,示意蚂蚱从树上下来,自己蹲回火堆旁,接着烤肉。
蚂蚱从树上滑下来,左右看了看,往旁边那口井过去,和窜条一起,打了桶水抬过来。
一马一人飞速而来,从李桑柔等人旁边直冲过去,冲出去一射之地,兜个圈子,冲着李桑柔一群人过来。
“你们从哪儿来的?”马上是一个三四十岁,飒爽锋利的女子,扬声问了句。
“从曹县。”李桑柔往铜壶里舀着水,头也不抬的答道。
“那你们看到……”女子问到一半,卡住了。
呆了片刻,女子干脆跳下马,将马系在一棵小树上,几步走过来,离李桑柔四五步远,仔细打量着她,看了又看,仿佛舒了口气,这才接着问道:“你们有没有看到一个女人,像我这样,不过年青的多,十几岁吧,带着一群壮汉,一身匪气。他们还带着三个囚犯。”
李桑柔听的瞪大双眼,上上下下打量着女子,慢慢摇了摇头。
“哎!你这小丫头,你听清楚我的话没有?”女子看着李桑柔那一脸的不敢相信,忍不住往前探身,用马鞭在李桑柔肩膀上捅了一下。
“什么是匪气?”李桑柔侧身避过马鞭,看着女子问道。
女子被李桑柔问的一怔,随即拧起了眉,“匪气就是……就是杀气腾腾。”
“那什么是杀气腾腾?”李桑柔瞪大眼睛,看着女子,认真问道。
“杀气腾腾就是,”女子再次卡住,想了想,指了指自己,“就是像我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