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熠深深望向她:“妹妹重诺重义,言出必行,愚兄自然是放心的。”
贺云樱心中好生无语,面上继续应着:“是,兄长也是的。”
两人互相看一眼,这机锋言语便停在了此处。
随后又是几日行程预备的忙碌琐事,极尽繁杂,贺云樱奔波应对之间也懒得多想。
再一转眼,便到了九月十二,贺云樱陪着霍宁玉去一同送了萧熠出城。
这番送别话就更少,因为还有御前中官过来再次宣旨封赏添彩,赐下符印宝剑等物,并不少同僚甚至书院之人过来相送,萧熠便没当着这许多人再叮嘱贺云樱什么。
甚至最终启程之时也没回头看她一眼。
不过,很快贺云樱就明白为什么他没回头看她,或者找机会说更多话了。
因为仅仅就在七天之后的九月十九,贺云樱刚刚到自己还没开张的铺子里再看看布置安排,便见安叔领着一个青衣儒巾的青年进了门:“小姐,这位柏相公,说有事找您。”
贺云樱抬眸望去,只见眼前人的颀长身形熟悉至极,面容却有几分陌生,似乎在哪里见过,却又不太确定。可那双眸子对上,她就立刻知道了。
易-容-面-具。
前世里她其实见过的,萧熠有一次出门到江州用过,不过只用了两天,嫌麻烦又丢下了。
贺云樱不由扶额,萧熠这些日子的预备到底都做了什么?
他改换了身份户籍过来,又变了脸,但就不考虑声音会被熟悉的人听出来吗?
毕竟她身边常常走动来往的人,莫说孟欣然、蒋际鸿这些人,就是剑兰铃兰也都见过萧熠多次了。
“东——东,东家。”
对方开了口,声音有些嘶哑干涩,且结巴。
安叔赶紧上前递给贺云樱一张纸条:“这位柏相公,好像说话不大利落。”
贺云樱低头一看,纸条上写着:生员柏衡,身契已投。
安叔又补道:“一开始我见这位相公有些……咳,想着是做不成跑堂的,但老奴看这字,就想是不是小姐请的抄书先生?”
一个贫困结巴的秀才,写一手好字,因着这结巴缘故,别说做官了,便是做师爷或是教书先生也是没希望的,所以愿意到书斋里抄书打杂,这好像很说得通。
贺云樱此时不得不承认,她其实是真的没想到萧熠真的来了。
所以,她根本没预备如果萧熠来了要住在哪里。
咳咳,看来她不太擅长养外室。
第47章 斯文人 来都来了,你一定要好……
“我知道了。”
贺云樱只好先打发了安叔下去, 再请这位“柏相公”到后头说话。
这个铺子原先是个小饭庄,前头能摆七八张桌子, 后头有一间账房,再过去是厨房与柴火间。后院另有三间屋子。
贺云樱原本的打算是招了人之后,一间给伙计住,一间做库房,另一间备用,偶尔可以叫安叔过来看铺子歇脚。
但现在要先将萧熠安置在这里?
贺云樱自己也有点吃不准,先到小账房里将门掩了:“先坐,柏相公怎么来的这样快?”
萧熠看着贺云樱的神色便知她全无预备,弯唇一笑:“若慢一些,东家便准备好了?”
“咳咳。柏相公现在住在哪里?”贺云樱虽然觉得自己不应该, 但多少是有那么一点点的轻微尴尬。
毕竟蘅园是京北最绮丽精美的园子,而她与萧熠在一起那十年,更是锦衣玉食,富贵奢靡到了极致。
虽说萧熠这“外室”与当年的自己相差极大, 但此时此刻她能让萧熠暂时落脚的地方, 也就是铺子里的土炕厢房了。
“灵泉寺。”萧熠自己向后院方向看了看, “东家若是还没预备好,我在寺里多借宿几日也可。”
“那也行。”贺云樱松了一口气,后院的厢房里虽然有床铺, 但因为数月没人居住,也没有预备被褥等起居之物, 匆匆置办当然也使得,只是到底麻烦些,且这厢房也不是长久之计。
“那东家之后是预备如何安排?”萧熠又追问了一句,“难道到您自家的……”
贺云樱立刻摆手:“不是!你先回去玉泉寺住两天, 回头我叫人给你送信。”
萧熠起身拱手,刚好听到外头有脚步声,他这刚要出口的话立刻变了声音:“那——多,多,多,多谢东家。”
说完便直接从账房里退了出来,迎面刚好遇到剑兰。
剑兰已经听安叔说了,来了个能抄书的结巴秀才,看了萧熠两眼,微微点头算是招呼,才到贺云樱跟前:“小姐,蒋公子刚刚打发人传了话,说明日给您送一箱书过来,还想在店里尝尝咱们新做的茶点。”
“知道了。”贺云樱应了一声,又想了想,“你跟铃兰将咱们昨日说的点心盒子多做几份,明日让蒋师兄带回去些。”
言罢,抬眼才见萧熠还没走,站在旁边眼巴巴看着她。
“柏相公,请先回玉泉寺罢。等我安排好了叫人去找你。”贺云樱又说了一次,几乎是微微瞪了他一眼,萧熠才再次拱手,出门去了。
剑兰看着萧熠背影,挠了挠头:“这相公好俊,背影跟小王爷还有几分像。”
又想了想:“其实正面看着……”
贺云樱刚想含糊遮掩两句,剑兰又摇了摇头:“正面看着倒是比王爷和气多了。”
贺云樱这才再次放心。
萧熠这面具也不知道哪里搞来的,她以前还拿在手里仔细看过,薄如蝉翼,有些地方几乎透明。戴上之后跟肌肤纹理大致相仿。
且不是真的将原先的容貌改变到天差地别,而是将眼周、颧骨与脸颊略略修饰,所以易容后的五官因着原本的底子,看起来依旧俊秀非常,只是泯去了几分他先前的冷峻锋锐,添了些柔和文雅。
但对于这时的贺云樱来说,这并不是眼下最要紧的。
说要让萧熠反过来给她做外室,当时不过是一句因着绝不可能才说的戏言,本是想让他死心的。
哪里会想到萧熠还真的就连他的辅臣之位也放弃了,舍中枢取地方,转头就换了身份过来投靠。
既不能叫他住在家里,也不能叫他一直住在铺子里,临时几日不得不凑合或许他还肯,时间长了闹起来,说着这不算“外室”,那前头说好不许干涉她做事、不能干涉她议亲的条件,怕是也就跟着不作数了。
贺云樱心里挂着这件事,对铺子里其他的杂物便有些分神,勉强看了看决定还是先回家,再仔细盘一下还有多少现银在账上,实在不行只能先给他赁个院子。
她这里心里筹算了一路,刚到家吃了口茶,铃兰便带了个消息过来:“小姐,你有没有发现咱们左邻最近都不煎药了?听说那老爷子要跟侄子回乡,想要卖房子呢。也不知道之后会来个什么人家。”
这可是刚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呀!
贺云樱登时眼睛就亮了,赶紧叫铃兰跟安叔再过去一趟,带一盒点心,顺便仔细问问,人家这房子是卖是租,多少银子。
身边的人,便是瞒着也不能全瞒,所以贺云樱直接说明了,这院子不管是买是租,回头都会让那位结巴秀才住进来。
理由倒是现成的,铺子里是书籍茶点生意都做,既然起灶,终究有个走水的风险。
储存些翻印的书籍也就罢了,有些抄本珍贵些,最好分开存储。再者找秀才或者雇人抄书也得有个清净地方,既然这院子这么近,弄过来也方便。
几个兰听了都觉得小姐思虑周全,与“柏衡”接触过的安叔更是支持:“那柏相公是个斯文人,住店里是不合适。小姐多买个院子也是多份产业,挺好。”
斯文人……
贺云樱嘴角微不可见地抽了抽,还是继续去翻账本了。
不多时,消息打听回来,隔壁的老爷子竟然已经搬走了,现在留在这里处理房舍首尾的是他侄子,好像是很急着用钱,所以提出了减价两成,现银贱卖。
贺云樱心头一喜,亲自过去看了看,只见那院子也是内外三进,跟自己这边格局相类,但略小一些,而与自己相邻的那堵院墙上有些许黑灰脏污,像是之前煎药熏的。
旁边还有些地方沾了些墨痕与朱砂痕,贺云樱随口问了一句:“这是怎么弄的?”
看房子的那汉子探头看了看:“不晓得,俺叔可能画画泼的。您要是今天能给银子,俺这就给您都擦了。”
贺云樱听他口音有些耳熟,笑笑摇头:“这倒也不是大事。老爷子已经回乡了?身体可还好吧?”
“都好,都好。”那汉子看着粗豪,说话倒很客气。
贺云樱又来回看了看那房舍,估摸着原来的老爷子也是读书人,留下的几件简单家具里还有好几个书架和两张书案,这倒是刚好适用。
虽然她账上的现银只剩了一千五百两,但想着位置确实方便,大小也合适,将来若是能打发了萧熠提早走人,这个院子跟现在的宅子打通了,也是自己的产业。
于是几番思量之后,贺云樱咬了咬牙,还是拿了八百两将院子盘了下来。
但是再怎么价钱合适,位置方便,到底将她手里的现银抽了一大半,所以等到三天后交了房子,再让安叔将萧熠领过来,贺云樱还是难免心痛得很。
“我就这个条件了,您就凑合吧。”
贺云樱借口要与萧熠说抄书的事情,打发了剑兰等人回去先预备茶点和铺子里的其他杂务,关了门,也懒得再装得那样客气。
萧熠当然不会说自己先前已经在这个院子里住了不知多少日子,象征性地四处看看,便笑道:“已经很好,东家费心了。”
说着,自己去动手烧水煮茶,拿了一盏到贺云樱跟前:“东家吃茶。”
贺云樱接在手里抿了一口,随即不抱希望地叹了口气:“殿下那样多的公务,好好在地方上耕耘才是正经,非要这样回来胡闹做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萧熠在她身边坐下,深深望着她,“这次离京前的安排很忙,有的时候我也想,你那样不愿意与我重新在一起,不然就退一步,那样或许你更高兴些。但我到底是个自私的混账,实在放不下。”
还在心痛账上流水现银挪走一半的贺云樱实在无心体会这话里的情深情浅,她看了一眼萧熠:“那,来都来了,你一定要好好抄书给我挣钱啊柏相公。”
萧熠失笑:“是。东家。小的一定给您好好挣钱。只是这挣钱多少,也不在乎多抄几本罢?”
顿了顿,又认真道:“东家想过先用铺子名头做几场茶会吗?天音寺,玉泉寺,景福寺,有书院的名头加持,再让客人掣签,送几幅字画茶点,做出些风雅名声来,那样偏的铺子才能引来客人罢。”
贺云樱当即眼前一亮,她先前想过在几处书院里走动一二,也想过参加旁人的诗会茶会,却没想过要自己办几场。
此时萧熠点了一下,她立刻便想到了其中的诸般好处。麻烦是麻烦了些,但有文渊书院与孟欣然这边可以帮忙,还是能做起来的,且打响了名头,将来的路就宽了。
“柏相公你还是有点用的啊!”贺云樱心思飞转,随手拍了拍萧熠的肩,“我现在回去拿账本过来,你还想到什么,全写下来!”
“多谢东家夸奖。”虽然这句“有点用”实在意味复杂,但好歹也算两人重逢以来,贺云樱第一次真心实意、高高兴兴地夸了他,萧熠还是笑着应了。
不多时,贺云樱拿了账册又折返过来,萧熠这边本就已经有前两日置办下预备抄书的纸笔,直接提笔开始画那几座名寺的地图,圈出可以办茶会的位置。
贺云樱此时自己也有了不少新的想法,什么外室内室的暂时都丢在一旁,认真与萧熠讨论如何给铺子打响名头才是正经事。
不知不觉,一个多时辰就过去了,贺云樱自己也提笔记了不少。
她这些日子本来就忙,另外荀先生留下的功课平日也不能放下,写字多了,肩膀、脖颈、手腕就都有些酸。
“是不是累了,”萧熠抬眼见贺云樱回手去按了按右肩与后颈,便起身到她身后,“让我伺候东家一回罢?”
第48章 苦劳 “以前你的行程,我问过……
一盏茶时间之后, 贺云樱满足地叹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