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又转脸看了一眼门外左侧的贺云樱:“这就是你将来的女婿?”
第68章 一夜难眠 可她还是觉得应该面……
先前与萧熠单独相处如何亲密, 那都是另一件事,此刻素娘子这样问出来, 贺云樱脸上还是热了。
她低了头:“是。他虽然有个王爵头衔,但……也是我的人。”
萧熠纵然满心沉重牵挂,听到这句话还是愕然抬头,一时间不知是悲是喜,也明白了刚才为什么贺云樱好像不愿意与他正面说话似的。
不管他是靖川王还是摄政王,这些南阳居外的世人看来风光无限的权位头衔,在竹舍内外是全无作用的。
他目光不由再次扫到贺云樱裙摆下端,以及膝盖处的褶皱泥土。
看起来,他此时此刻能够在这里,陪在母亲的数步之外, 凭借的甚至不是病人之子的身份,而是挂在贺云樱名下。
是她的人。
素娘子是见过萧熠的,此刻再度上下打量他。
萧熠心情极其浮动,亦极其复杂, 向着素娘子再次跪了下来:“先生救治家母大恩, 今日又许我至此, 学生永铭五内。”
他这样谦逊诚恳,也不仗着自己身为亲王如何有权有势满口许诺报偿云云,终于在素娘子眼里算是勉强不那么神憎鬼厌。
“还要再行针一轮, 去草庐等着罢。”素娘子看了一眼贺云樱,又进门去了。
贺云樱微微欠身, 并不跟着进去。
等竹舍的门关了,她才下了台阶,过来扶萧熠,又领着他往十余步外的茅草屋过去。
进门后熟练地点了床头小灯, 一指旁边的箱子:“你将外衫脱在那边,在床上躺一下吧。”
萧熠扫了一眼室内,这是一间极小的草屋,只看尺寸,比蘅园里的凉亭还小。
内里只有一张陈旧竹床,一只藤编的箱子,床头有一张小方桌,桌上一壶一杯一油灯,桌下一盆一罐并几件杂物。
除此之外,房内就没有旁的东西,也放不下旁的东西了,要坐也只能坐在竹床上。
这时萧熠又看到竹床的枕头旁似乎有什么东西略略反光,伸手拈起来,见是一粒小小的水晶珠子。
他立刻望向贺云樱,果然,她左耳的耳坠上少了一颗珠子。
“云樱,你陪母亲求医,都住在这里?”萧熠伸手握住她的手。
贺云樱随手将那小珠子放进荷包里收起来:“竹舍本是素娘子独自隐居的地方,有一室收容母亲已是不易,草庐暂时凑合就很好了。”
萧熠沉了沉,才柔声道:“辛苦你了。”
贺云樱却转开了目光。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萧熠看看自己身上的长衫确实有些脏污了,先脱了叠了,放在那藤箱上。
随即重新过来拉着贺云樱一齐在床边坐下:“云樱,你今日为了帮我进门,跟素娘子说的话,可以不作数的。”
他说完这句,自己也觉得丧气非常,不情愿,却还是咬牙继续道:“你是荀先生的学生,素娘子看着荀先生的面子,看着你的面子,许你的未来夫婿进门,这说法不过是权宜之计,我知道……”
“你知道个鬼。”
贺云樱截口打断他。
萧熠立刻闭了嘴,也微微垂下目光,竟是一副虽然我不知道我哪里错了但是既然你生气了那就是我错了的乖顺样子。
贺云樱看着他这样,心里更烦躁。
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烦心,也觉得自己好像是有点不讲理。
又想凶巴巴地欺负他,让他知道他就是个外室;又怪他时时谨慎,好像都看不懂她心思似的。
可纠结来纠结去,她还是不想跟萧熠讲道理,直接撒泼不好吗!
“都怪你!你真的很麻烦很烦人!”
萧熠谨慎地抬眼望向贺云樱,她微微噘着嘴,确实是不太高兴的样子。
可是,他有种直觉。
于是略一斟酌,萧熠决定顺着直觉张开了手:“先抱抱——再骂?”
“你——”
贺云樱一时词穷,不知怎么斥责眼前厚颜无耻憔悴疲惫却依旧俊美乖巧之人。
于是她还是带着满满的鄙夷与嫌弃,坐进了萧熠怀里,又伸手揽住他的头颈:“你真的很烦人,你知道吗?”
“知道。”萧熠弯了弯唇,紧紧抱着她,垂了眼帘。
从蜀州接信那一刻开始的满心惊痛忧急,到得此刻,终于有了些许舒缓。
贺云樱也没有再说什么。
如同先前的每一次,她知道他心里的害怕。
他也知道,她知道。
在这一刻,这就够了。
两个人这样依偎了许久,素娘子的药童过来传话了:“夫人醒了一下,又昏睡过去。先生说你们不用过去,一切都看明早如何。”
萧熠与贺云樱起初听到那药童过来,便已经双双放手起身,开门说话。
听到这里,贺云樱再次看了一眼竹舍,便点头向那药童道谢:“明白。有劳了。”
萧熠当然更加挂心,但见贺云樱如此说,也不好多问,同样向那小童拱手:“多谢。”
等那药童走了,两人重新回到草屋关了门,贺云樱便主动解释道:“头一次来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因为母亲底子虚弱,所以这药是极缓的,得等三个时辰才能看出效果。若是太猛,怕母亲一下就受不住。”
萧熠叹了口气,点点头。
随后一夜难眠。
以萧熠这几日的奔波疲累,其实是困倦到了极点的,所以在竹床上躺下之后,很快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可睡着了便开始做噩梦。
一时是再次痛失母亲,一时是母亲领着贺云樱离他而去,又一时是回到前世,看着贺云樱含恨死在自己眼前,再一时是回到自己少年时,父亲母亲刀剑相向,那利刃却共同将他千刀万剐。
他满额冷汗地醒了一次又一次,到后来贺云樱的心疼甚至都藏不住了:“伯曜,你心里太乱了。过来让我抱抱。”
萧熠喘息着抹了汗,随后才埋头在贺云樱怀里:“云樱,做外室也好,做伙计也好,做什么都行,你别不要我。”
“傻瓜。”贺云樱反复抚摸着他的头颈与肩背,试着让他放松些,“这么俊俏听话,谁会不要呢。”
“你。你会不要的。母亲也会。父亲也会。”萧熠应了一声,手也紧紧搂着她的腰。
有关老靖川王,贺云樱所知很少,她知道义母霍宁玉因为不喜丈夫甚至儿子的醉心权谋算计才离开,但总以为老王爷应该是很喜爱这个与自己很相似的儿子才是。
可此刻萧熠的噩梦,并他话里透出来的意思,却似乎不完全是这样。
“云樱。”他又叫了她一声,声音比刚才还轻,其中祈求的意思,却又更清晰。
贺云樱终于心软了。
“伯曜。”她轻轻推了推萧熠的肩,让他抬头与她相对。
黑暗中,其实彼此都看不清神色。
可她还是觉得应该面对面地说这句话。
“这次,我——答应了母亲的。”
萧熠没有接话。
贺云樱这话本就说得有些迟疑,好容易说出来了,萧熠却不出声,她立刻又生气了:“你说话呀!”
只听萧熠有些怔怔的:“我以为你没说完,你答应了母亲什么?”
他竟然给忘了!
贺云樱转念一想,的确,上次母亲说起那话还是四个月前,且后来也主动表示收回不提。
“没事。”贺云樱气结,直接转身向另外一侧躺着。
萧熠这时候终于反应过来了——年初母亲曾试探着为他提亲来着!
他立刻便坐起来了:“云樱,你是真的……”
贺云樱不理他:“睡吧,天都快亮了。你现在不睡下,我就改主意了。”
这话比什么都好用,哪怕萧熠睡不着,也立刻重新躺下了。
且略冷静几息,他便强自压抑了心绪——旁的都先放下,还是先看母亲治疗的情形要紧。
至于此刻的他自己,也不用再跟贺云樱多说什么,直接在她身后抱着她就是。
最终在天亮之前,两人勉强迷迷糊糊地睡了不到一个时辰。
随即在清晨得到了药童带着喜意的传话:“夫人醒了!”
贺云樱与萧熠皆是大喜,二人匆匆披了外衣便直接往竹舍过去。
素娘子都已经让萧熠进了南阳居,这时候当然不会继续计较,随着他们进门探望母亲。
霍宁玉没料到醒来居然会见到儿子,一时又惊又喜:“伯曜,你怎么回来了?母亲没事的。”
萧熠不由热泪满眶:“母亲身体如此,还骗儿子么。儿子已经将蜀州诏狱复查的事情料理完了,西南水道疏通也做了大半,是交代了公务才赶回来的。”
“大男人了,还哭。”霍宁玉抬手去擦了擦儿子的眼泪,又看看旁边同样眼眶红红的贺云樱,微笑道,“樱樱,来,跟母亲一起笑话伯曜,孩子似的。”
贺云樱点点头,但自己眼泪也掉了下来。
母子三人又说了几句话,贺云樱便出去向素娘子道谢,又将提前预备好的诊金谢礼奉上。
因为这是霍宁玉第三次到南阳居就诊,贺云樱料理这些已经轻车熟路。
两日后,萧熠与贺云樱带着母亲离开南阳居,重新回到王府调养。
丸药与汤药都是素娘子配好的,还有一张关于日常行针的穴位图,是给季青原的,叫他每隔一日为霍宁玉行针一次。
这样又调养了十几日,到得五月末,霍宁玉的情形终于恢复了大半,胃口好了些,每日也能扶着贺云樱或萧熠的手,在王府花园里走上小半个时辰。
但萧熠没想到的是,等到母亲精神好了,居然比贺云樱先反悔了:“樱樱,这次生病,母亲把你吓着了。我知道你是怕我放心不下,才提起跟伯曜的事。如今母亲已经好了,那件事就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