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仪大太监一看,张嘴就要喊“退朝”。定国公一个激灵,也没有时间再犹豫,抢先出口:“启奏皇上,豹房转为正式上朝的地方,好。豹房远在太液池,西华门外,臣工们居住在内城,非常不方便。
尤其是住在城南的官员们。”
定国公的语速极快,不换气且清晰无比:“臣偶尔逛在城郊,发现司礼监正在挖沟渠,引西山泉水的工程请了不少民工。
臣听说,城郊流民这两年确实又有增多的趋势。臣建议,在豹房附近地方,建造一些房屋,作为官员家属居住的地方,两下都得好处。”
皇上又揉揉眼睛,余庆给他使眼色?一个挤眼睛,是答应?皇上也没追问,造房子给大臣们的家人住,给流民们一份活儿,好事。
“准奏。”
“退朝~~~”
皇上的小奶音一落,礼仪大太监的声音就响起,群臣也来不及细想,一起高呼“恭送皇上~~~”
皇上跳下来龙椅,脑袋上的冠冕又一阵晃悠,人迷迷瞪瞪的,就看见他的臣工们,前排大红袍玉带,暗黄蟒袍,紫云一般。后排黑色官服,乌泱泱的黑云一般,他双脚腾云驾雾一般,感受到是余庆抱着他,顿时在余庆怀里睡过去。
每次过节,皇上都要被折腾一番,春节尤其是,今年更是。无他,皇上五岁了,以前那些因为皇上太小不得不删减的礼仪,今年开始,都慢慢加上来。
单单祭祀宗庙一项,那就是繁琐无比。《礼记-王制》:“天子七庙,诸侯五庙,大夫三庙,士一庙,庶人祭于寝。”庙,儒家人为祖先牌位住造的地方,华夏儒教徒祭祀祖先和先贤的场所。
有官爵的人家设立“家庙”,庶人在自己居室设牌位,乡间宗族设立家族祠堂,皇家的太庙,位于紫禁城宫门前左侧,午门东边。
小娃娃皇上在十一月底搬回来紫禁城,一回来,就是整个腊月节里,每天大大小小的各种礼仪活动,累就不说了,耐心已经达到顶点。今儿一大早折腾一番,就要闹腾,闹腾也没有力气,就是不想动,要罢工。
余庆抱着皇上,不舍得唤醒,可这样不行啊,正愁的时候,徐景珩赶来,顿时看到救星一般。徐景珩从余庆手里接过来皇上,抱着他喂水和饭,皇上感受到徐景珩的气息,更不想动,用膳,嘘嘘,眼睛都没睁开。
要罢工·皇上知道徐景珩在,不用担心祭祀的事儿,直接呼呼大睡,睡得特香。
礼部尚书毛澄一看,着急。徐景珩眉心一皱,心疼皇上这番劳累,无视礼部官员焦急要唤醒皇上的架势,直接抱着去太庙。
礼部官员:“!!!”礼部官员自觉没有指挥使大腿粗,只能听命。清正古雅的中和韶乐奏起,礼部官员就位,两班宫人们手捧各种祭祀用物,规矩站好,徐景珩抱着皇上,出来奉天殿,转端门往东,经太庙街门进入太庙。
太庙的垣墙外满布古柏,万年常绿,气氛肃穆。太庙戟门,五间单檐庑殿,屋顶平缓,翼角舒展。进入戟门,庭院空敞,与垣外恰成对比,人心里顿时有一种空旷之感。
放眼一看,整个建筑,高达三丈的厚墙垣包绕,封闭性很强。南墙正中,券门三道,皆是琉璃镶贴,下为白色大理石须弥座,凸出墙面,线脚丰富,色彩鲜明,与平直单一的长墙强烈对比,十分突出。
长长的队伍行走在这一入口,只有轻微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入门是小河,小桥五座,迎面就是太庙正殿。
徐景珩抱着皇上,走在中间,礼部官员走两边,宫人们走最外边,慢慢的,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过了桥,就见主殿内列皇帝祖先牌位,百年紫檩香木粉涂饰,气味馨芳,色调淡雅。
“皇上,来上香。”徐景珩放下皇上,这才轻轻唤醒。皇上在他怀里蹭蹭脑袋,以往都有徐景珩把上香也代替了,就感觉今年忒折腾,耍赖不动,可又顾着他爹的画像。
皇上不情不愿地揉揉眼睛,迷迷糊糊的接过礼部尚书手里的香,从最西边的牌位开始,给各个祖先上香。
奈何他人没有香案高,香炉还有一个高度——礼部官员瞪眼,宫人们低头看地砖——皇上五岁了,可香案太高啊。你们不要指挥使代替上香,那要不,香案锯矮一点?
礼部尚书毛澄自觉想法过于理想,现实啪啪打脸,只能期盼皇上快快长大,长高。
香烟袅袅,上好的沉香香气迷人,皇上知道还是有徐景珩代替,心神又一放松,人就更困,站的端端正正的,人却已经睡着。
徐景珩恭恭敬敬的,挨个牌位上完香,宫人挨个牌位磕头,撤下供桌上的果子点心等等,奉上新的果子、点心等等。继续去给主殿两侧的牌位上香。
大明太庙延续古制,一庙九室,另立祧庙,两庑是贮存配享功臣神主所在,是为陪祀太庙,都要上香!他们这一伙人,一圈转下来,一个时辰就过去,皇上的小肚子又“咕噜咕噜”叫。
饿了,也渴了。皇上不知道,他不是今早上早膳没吃好,而是礼部官员自觉今天流程多一点儿,担心皇上走流程的时候“嘘嘘”,特意的嘱咐不要多喝粥。
徐景珩任由礼部折腾这些礼仪,却也宠着皇上,祭祀前喂他大半碗奶汤,所以此刻皇上不光饿、渴,还想“嘘嘘”。
渴了、饿了,可以忍一忍,“嘘嘘”不能忍。
皇上喊“朕要嘘嘘”,礼部尚书谨记皇上那句“朕喜欢永乐大帝,永乐大帝也喜欢朕”,觉得即使永乐大帝在天有灵,也不忍心皇上这么委屈,特干脆地,任由徐景珩抱着皇上,大步流星地离开。
礼部官员瞧着指挥使抱着皇上的背影,一低头,眼睛就湿了。
指挥使平时收敛着,凡事慢吞吞的,别人又都惧怕他的身份,敬佩他的为人本事,也不敢细看他,其实他很高,腿也很长,一身正式的大红织金飞鱼服,也遮掩不住他的名士风流气质。
先皇、指挥使、皇上……礼部尚书毛澄默默祈祷,皇上将来长大了,还和现在一般,和指挥使相处融洽。
皇上自然不知道这些人的担心,既担心南京魏国公府风光太盛,将来皇家容不下;又担心魏国公府有人把持不住自己,越了界限;还怕万一将来皇上和徐景珩君臣不睦。
皇上模糊感受到身后人群的强烈情绪,微微睁开眼睛又闭上,惦记昨天礼部尚书说,要他做龙撵的事儿,委屈地嘟囔:“徐景珩,朕不坐龙撵。”
徐景珩一愣,声音里带着笑儿:“皇上不坐龙撵。臣抱着皇上长大。”
皇上欢喜,一颗心放回肚子里,继续睡觉。
君臣回到乾清宫,皇上“嘘嘘”一次,脱去衮冕大袍服,身上少了一千斤,用完一碗奶汤,一碗蛋羹,浑身舒畅,人也睡饱了,抱着徐景珩的胳膊耍赖。
“徐景珩,睡觉。”皇上感受到徐景珩今天没有精神。余庆忙完一圈回来,对着徐景珩杀鸡抹脖子的暗示——指挥使你昨天一夜没睡,正好陪皇上休息一会儿。
徐景珩小无奈:“臣休息一会儿,皇上也休息一会儿。待会儿大宴会,皇上不需要待太久。”
皇上乖乖点脑袋:“朕休息。朕记得。”
皇上和徐景珩在小榻上躺下来,闭眼又睡着。徐景珩等皇上睡着,闭眼休息,不一会儿也睡着。
大明元和五年的第一天,家家户户欢度春节的时候,大明人焚香放纸炮,跌千金、饮椒柏酒,吃水点心,互相拜年……皇上就这么过去大半儿。
本来按照祖制,元旦这一天皇上应该早上大朝会,上午祭祀宗庙,下午如果不去宴请群臣接受朝贺,那就去皇陵,挨个祖先祭祀一番。皇上年幼,皇陵祭祀一直没办,宗庙祭祀凑和办了,大宴群臣,那就不能减去了。
下午未时,皇上起来,换一身通天冠袍服,欢欢喜喜地,分别去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拜年,高高兴兴地收完年礼,领着锦衣卫侍卫和宫人们,浩浩荡荡地去奉天殿,开始大宴。
一千多人三跪九叩大礼,声震云霄。宴会开始,奉天大殿里里外外坐满了人,百戏莲盆队舞的表演引人入胜,宫人们端着美食美酒穿梭期间,各个都是喜气洋洋。
即使三位阁老苦思冥想徐景珩的招数,此刻也无暇他顾,喝酒聊天谈诗词说书画,开心过节。
宴会中段,气氛达到高潮,群臣给皇上送上贺礼,皇上根据礼部的名单,挨个给年礼;朝鲜、日本、大琉球等等藩国使节送上贺礼,皇上给赏,画院翰林院的人吟诗作赋,皇上给赏……
大家都高兴,皇上也高兴,皇上一张小胖脸笑成一朵花儿,大眼睛弯弯成两道月牙儿,可是大半个时辰后,皇上的小屁股在龙椅上就坐不住,坚持贺礼送完,只感觉早上的衮冕一千斤,这通天冠有一百斤。
皇上想起指挥使的嘱咐,也知道他不在大臣们才会玩得更放松,矜持且英明:“你们好好玩哦,朕去休息”……
元和五年的正月节,这般开开心心的开始,又过去,大家伙儿都忘记了,定国公提议的那个事儿。
到正月十六开始上朝,正月二十五日休沐日,几位阁老在家里就听说,豹房的外围的附近,的方圆几千里,都叫定国公划出来,要建房子,家里老小都要买房子,都愣了。
刘阁老满心疑惑,问孙子刘成学:“家里有房子,你要买什么?豹房就比紫禁城远那么一点儿,而且你在豹房还有自己住的地方。”
刘成学稳重:“祖父,西郊风景好,不同于城里。而且因为皇上春夏秋都在豹房住,豹房附近越来越热闹,要不是工部管控,那些商人自己就建造房子了。”
刘阁老小小的生气:“商人奸猾,不能放纵。祖父明天就上书,不允许任何商人折腾西郊。”
刘成学犹豫:“那祖父,房子买吗?定国公说,现在房子还没开始建造,买的话优惠一成。等将来建好,很可能提价。”
刘阁老心里疑云丛生,可刘阁老怎么琢磨也想不通,只说:“定国公手里岂会没有银子?估计是因为土地改革的事儿哭穷。也罢,你随意买一个宅子,总也要给定国公一个面子。”
刘成学就答应下来。
蒋阁老面对几个孙子,不舍得打骂,面对几个儿子,开口就是训斥。
“买房子可以,房子可以留给子孙。但是,你这个月,还有你大哥,你二哥,你们兄弟三个,这一年的花用取消。再斗鸡遛鸟不做正事,为父送你们去南海!”
可怜几个儿子,打小儿在理学家父亲的严苛下长大,想说他们不是玩乐,他们没有耽误正事儿,他们就是更喜欢心学……不敢。
谢阁老脾气好,在家里和儿孙们一起,也从来不摆家长的威风,听谢丕说起来房子的事儿,心脏莫名跳个不停,可他也想不明白其中的道道。
谢丕鼓动父亲:“父亲,那西郊附近的房子多好,清净、凉快。将来你退下来,不想回去老家,就在那里养老,尤其夏天的时候。”
谢阁老老眼一眯,实在不敢相信徐景珩有这份儿好心,心跳的更快:“很多人都买了?”
“都买了。父亲。”谢丕嘻嘻笑,“父亲你要不答应,儿子可自己买了啊。儿子敢保证,定国公说将来提价,一定提价。定国公又不指望造房子赚银子,没人买他也不怕,他只管提价。”
!!!
只管提价什么意思?谢阁老就感觉,那么一道灵光一闪而过,奈何他抓不住关窍,苦恼片刻,瞧着儿子一点忙帮不上,就不耐烦地赶儿子离开。
“买买买,你买你的,你兄弟买你兄弟的。为父养老的院子,叫你娘买,不花你们银子。”
谢丕麻溜儿滚开,一边滚一边大喊:“儿子谢父亲。”
三位阁老家里,各房儿子闹腾,女儿姑爷家里过不好的,也上门借银子,章怀秀在宫里听杨慎谢丕说起,还没明白,回到家里反应过来,撒腿就去找文伯仁借银子。
群臣议论纷纷,三位阁老出去一看,司礼监引西山泉水的活儿,确实招收不少民众。
也不光是流民,流民只占一小部分,大明人口增长,土地数额固定,土地改革后家家户户有了土地,大明少了很多流民,可是种地不需要一家人,农忙的时候家家户户有剩余人口,更何况农闲的时候?
总不能蹲家里不干活,因为裁军开办的作坊,给皇上建造园子的工程活儿,到处人满。也没人觉得丢人啥的,补贴家用,还是皇家办的,做零工也很荣耀!
三位阁老越看越迷糊,难道徐景珩改性子了?
再去建造房子那里一看,定国公的长子亲自监工,当世建房子的大家们亲自设计,房子刚打地基那,就引来无数人围观。很多人听说这里零工们的伙食好,不要工钱来干活的都有。
三位阁老互看一眼,各自回家给杨阁老写信。
南海,二月初三晚上,杨阁老刚刚结束一天的“游玩”,正琢磨怎么整顿这里的落后,开办学院是一定的,这里一定要和大明一心,其他方面的,比如火器作坊,要建在哪里?
杨阁老拿不定主意,想着明天要和西班牙、葡萄牙人谈判,早早地休息,伺候的人提醒一句,北京有信,杨阁老看完这三封信,心里更烦恼。
杨阁老前几天就收到儿子杨慎的来信,杨慎还说,他自己掏银子,买了一座大宅子,将来等父亲退休后就去住。还说,就买在刘阁老蒋阁老谢阁老的隔壁……
杨阁老坚决不相信徐景珩有这份心!
二月初四,大明和葡萄牙、西班牙的驻印度总督,第一次谈判,杨阁老旁听,一直心不在焉的,只他定力高深,一般人看不出来,看出来的,比如王宪老将军,忙着骂仗。
所有人都“专心”地,听他们大声对骂。
西班牙总督因为称呼问题,气得脸紫涨紫涨的,狠狠地一拍桌子:“我们不是蛮夷。我们三年前就要和你们和谈!”
负责南海水师的王宪老将军就骂的更大声:“蛮夷小国的使节,要见我们皇上都不知道三跪九叩,蛮夷就是蛮夷!”
葡萄牙总督自从见到大明人,听到最多的话就是“蛮夷”,当下就跳脚骂,大声地吼:“我们西班牙葡萄牙也是大国,日不落大帝国,欧洲第一大国……我们才是地球文化中心……”
西班牙总督助威:“对,我们欧洲才是地球中心!”
王宪老将军就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眼皮一抬“礼貌”地笑:“哦~~贵国自封日不落帝国,敢问贵国,西班牙、葡萄牙,为何不是一个名儿?
还欧洲第一个大国?老夫怎么听说,欧洲大小国家加一块儿,也就那么点儿大?你们两个加起来,多大?”
!!!
围观的年轻人都在心里大喊“王老将军威武”。就见葡萄牙总督憋得脸通红,直喘粗气,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见西班牙总督因为葡萄牙总督的反应,气得脸红脖子粗,面色狰狞地咆哮。
“狡猾的大明人挑拨离间。西班牙和葡萄牙是一家人,永远不会分开。西班牙的地盘,在世界上任何一个陆地都有。西班牙,是世界的西班牙,美洲、非洲、印度都有,西班牙很大很大……”
句子太长,王宪老将军听完翻译,“恍然大悟”,等到西班牙总督露出趾高气扬的模样,脸色一肃:“哦,很大很大,却不是你们的直属国土。你们在别人地盘上做什么?
你们这些蛮夷,在别人地盘上抢人家的黄金,还有脸皮说自己大国?你们要占据苏禄群岛做什么?
本将军告诉你们,苏禄群岛自古以来就是大明地盘,胆敢到大明撒野,叫你们有来无回!”
年轻人憋着没笑出来。西班牙总督就觉得,大明人说话慢悠悠的,忒可恨。再然后,很自然的,双方谈判不成,拍桌子扔椅子,撸袖子指着对方鼻子的大喊大骂,流氓骂街的模样,看得一伙儿年轻人目瞪口呆。
他们一伙人晕乎乎的,杨阁老回神,完全不在意王宪的痞子架势,却也知道年轻人缺乏实战经验,晚饭后散步,就和王宪老将军一起教导他们。
王宪老将军:“骂仗也是打仗之一。西班牙、葡萄牙,都是为了利益,大明也是为了利益。还都不在自己的本土上,除了当地人之外,他们都是利益第一,打仗,骂仗,什么方法可以用,就用什么。”